1946年4月25日清晨,上海高恩路一处私人宅邸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辆装有防弹玻璃的高档轿车从里面开了出来。
突然,一辆黑色军用汽车从斜刺里冲了上去,迅速挡在了前面。不久,车门打开,随即从上面跳下两名军警,快步走向轿车。
一名军警掏出一张红色逮捕证,对着车里的人比划几下,说是奉命执行任务,前来请荣老先生去一趟司令部。
荣德生与家人合影
车里共有6人,除了荣德生和司机之外,还有两名保镖,以及荣德生的儿子荣尔仁、女婿唐熊源。见此情形,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
荣尔仁率先走下车,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非要我父亲去司令部。”
军警答道:“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奉命行事,荣老先生去了司令部就知道了。”
荣家保镖紧接着也一前一后下了车,走上前来查问情况。
两名军警看见他们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心里有些心慌,立即从腰间拔出枪来,大声喊道:“请别乱动!我们是办公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此时,荣德生也在女婿的搀扶下,从车里走了出来,连忙发声制止了保镖。
荣德生在上海滩经商多年,见多识广,看见军警乘坐的是军用轿车,手里出示的又是陆军第三方面军的红色逮捕证,自然不愿意得罪军方。
料想对方只是普通军警,不知道具体原因也属正常。何况荣家那么大的产业,偶尔与军方发生误会摩擦也在情理之中,竟然都找上门来了,自己去一趟司令部解释也无妨,于是就答应了。
荣尔仁不放心,也要跟着父亲一起去。军警对着他扬了扬手上的逮捕证,直接拒绝了,说是司令部只要求带荣老先生一个人。
就这样,荣德生坐上了黑色军用轿车,跟随两名军警走了。
荣尔仁觉得事情实在蹊跷,不久后就与陆军第三方面军取得了联系,致电询问父亲荣德生的具体情况。
对方的回答却让荣尔仁目瞪口呆!他们表示从来就没有派出人去逮捕荣老先生,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荣尔仁立刻又打电话询问淞沪警备司令部。对方却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去逮捕荣老爷子?!”
这一下让荣尔仁彻底傻眼了,脸上直冒冷汗,刚放下电话,身体一软,立刻瘫倒在沙发上。
难道父亲是被歹徒绑架了?!这也太猖狂了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冒充军警堂而皇之将上海大亨劫走……
第二天,“特大新闻!上海大亨荣德生被绑架了!”随着报童的一声声叫卖,这则令人震惊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上海市街头巷尾,弄得全城人尽皆知。
人们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纷纷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开始猜测: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如此胆大包天?荣德生是怎么被绑架的……越传越夸张,成了社会热议话题。
蒋介石闻知此事,认为这是一个树立国民政府形象的好机会。于是,他责令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宣铁吾亲自督办此案。
谁料,宣铁吾为了获得破案线索,两次前往荣家登门拜访,却都吃了闭门羹。
荣德生
荣家人不愿配合警方的理由也很充分,有点让人无法反驳。
第一是荣家在明处,绑匪在暗处。他们干这一行无非就是求财,所以荣老爷子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他们知道荣家与警方联手,恼怒之下直接“撕票”,那荣老爷子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是荣家确实不相信上海警方。绑匪作案现场所使用的红色逮捕证,所驾驶的军车均是真的,否则当时荣德生也不会上当。如果说这件事与军方没有任何干系,谁都不会相信!
案发后,荣家曾多次前往淞沪警备司令部交涉,却被告知军车的车牌号码不存在,红色逮捕证早已被注销,这样的理由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因此,尽管荣家人心焦如焚,坐立难安,被绑架案搞得心烦意乱,依然选择以静制动,耐心等待绑匪的电话。
宣铁吾吃了闭门羹,心里有些生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荣家配合办案。因为是蒋委员长亲自下令,也不想错过立功的好机会,还是抽调了大量警力,开始对上海进行全面搜查。
4月30日晚上,荣家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正是绑匪打来的。
双方简单交流之后,绑匪也毫不客气,狮子大开口,上来就索要200万美元,这个价码把荣家人吓了一大跳。荣家也不敢拒绝,表示愿意拿钱赎人,但现在赎金数目太多,一下子也无法凑齐这么多钱,就问绑匪是否能够约个地点进行商量。
第二天,荣尔仁带着三名贴身保镖,早早赶到了昨晚与绑匪约定的地点,却左等右等也不见绑匪前来赴约。
晚上,绑匪打来了电话,语气非常不满,反而大声质问荣尔仁:为何要报警?!是不是不想荣老爷子回去了?
荣尔仁感到莫名其妙,坚决否认自己通知了警方,表示自己是诚心诚意要与对方磋商。最后,双方还是约好了第二次谈判的地点。
却不料,第二次谈判,绑匪同样没有出现。对此,荣尔仁既生气又无奈,觉得绑匪在玩弄自己。
绑匪再次来电,语气明显不耐烦,认为荣家竟然没有诚意拿钱赎人,只好将荣老爷子丢进黄浦江喂鱼了。
荣尔仁非常疑惑,说明明是你们不赴约,为何还要强词夺理,简直是不可理喻。绑匪更加生气了,说两次约谈地点附近都埋伏大量便衣警察,你们家哪里来的诚意?!
荣尔仁一听这话,快速回忆了一下现场情形,确实就如绑匪所说,原本偏僻的地方突然就出现许多陌生人,当时还感到非常奇怪。
经绑匪这样一说,荣尔仁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荣尔仁对绑匪再三解释,荣家确实没有通知警方,之所以消息泄露,或许是荣家的电话已经被警方监听了。
绑匪这才消气,答应暂时不为难荣老爷子,以后再联系。
荣尔仁没猜错!由于荣家人不愿配合,宣铁吾心生一计,只能联合电信局偷偷监听荣家的电话。原本是想在双方约谈现场一举将犯罪嫌疑人抓获,或者是偷偷跟踪嫌犯找到荣老爷子的藏身之所,然后把人救出来,却不料,两次都被绑匪率先识破了。
三日后,荣家突然收到两封神秘来信。一封是绑匪写的,内容无非是威胁加恐吓,表示荣家如果三日内不付清赎金的话,他们即刻“撕票”。
第二封信是荣德生写的“遗书”,告诉家人目前一切尚好,经过与绑匪“讨价还价”,总算将原来的200万美元砍成了50万美元,希望家人不要再心存幻想,否则他性命不保,汝等亦恐遭不堪设想之后果。
荣家人哪还敢怠慢,立即通过各种筹钱方式,想方设法凑齐了50万美元,只等绑匪下达新的指示,随时交钱赎人。
此时,宣铁吾为了洗清警方的清白,早日抓到绑匪,开始派出警员对荣家人外出进行跟踪和监视,根本就无法与绑匪联系。
绑匪也特别小心谨慎,一般情况下根本不露面。一个多月下来,荣家与绑匪好不容易约定交钱的好机会,结果都被警方提前知道,而被迫中止。
时间拖得越久,荣老爷子就越危险,万一绑匪失去耐心,恐怕就真的回不了家了。这该怎么办呢?
荣家只好另想办法,为了避开警方的盯守,决定去找一个荣家信任的人,同时警方又不熟悉的人作为全权代表,负责去跟绑匪接头联络。最后,荣家找到了盛兴二厂厂长詹荣培。
詹荣培做人憨厚老实,当年是荣德生一手栽培出来的管理人才,对荣家可谓忠心耿耿,确实是比较值得信赖的人选。
不久,绑匪终于来信了。因为迟迟拿不到赎金,绑匪自然有些气急败坏,但也知道是警方从中作梗,因此还是保持了最后一丝耐心。
绑匪信里说,这次联系方式贴在袜厂招工广告背后。荣家只好偷偷派人前往,见到广告就揭开看,最后终于找到了新的接头地点。
詹荣培奉命前往南京大戏院接头,一直在原地等候,却一直没有见到绑匪前来。
原来,绑匪非常狡猾,只是在试探而已,虽然没有露面,却一直在暗中观察,不过这一次终于没有发现附近有便衣警察埋伏了。
绑匪放下心来,与詹荣培展开了正式谈判。双方决定于5月29日由詹荣培送钱到福熙路康乐村54号,表示只要钱送到,晚上就放人。
詹荣培办事谨慎,答应下来的同时,要求绑匪必须拿几样荣德生的贴身信物看看,以此表明荣老爷子确实在他们手上。
绑匪表示同意,不久后就送来了荣德生的两样东西。一件是荣老爷子的私人印章。一件是荣老爷子平时随身携带的刻有“青年”二字的励志印章。
詹荣培拿回来让荣家人辨认,经确认无误之后,一致决定按照绑匪要求携款救人。
毕竟是50万美元这么大数目,如果一次性从荣宅拿出去,肯定会引起警方的注意。因此,为了避开警方的盯梢,荣家先后派了几批仆人,分几次才把钱陆续送到詹荣培的家里。
5月28日,詹荣培把钱全部藏在汽车后座,自己像往常一样开车到厂里上班。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把车从厂里开出去。
随后,詹荣培故意开车到街上去闲逛了几圈,发现确实没有警察跟踪,这才驾车直奔福熙路康乐村交钱。
这一次,一切都非常顺利。当天晚上11点,荣家就接到了绑匪的电话,表示钱已收到。明天晚上一定会将荣老爷子送回家。
5月29日晚10点,绑匪没有食言,开着车把荣德生送到了霞飞路。一名绑匪下车后把荣老爷子扶下车,叫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将荣德生送到他女婿唐熊源的家里。
一个小时后,荣家上下一片欢声笑语,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荣老爷子终于平安归来了。
因为荣家人觉得是“破财免灾”,又不想因绑架案而去得罪警方,所以就没有对外界宣布这个喜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什么时候,上海媒体记者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第二天,一则“荣德生成功脱身,交绑匪50万美元赎款”的新闻,立刻登上了各大报纸头版消息,瞬间就在上海滩传开了。
荣家拒绝媒体记者采访,但这并不妨碍媒体对此事进行深度报道。这一起上海大亨绑架案再次成为市民们热议话题。
社会舆论持续沸腾,人们也纷纷开始质疑上海市警察局对于社会治安的保护能力,一度让局长宣铁吾都不好意思出门办事了。
蒋介石对此大为光火,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将宣铁吾叫到住处兴师问罪,狠狠地将他痛斥了一顿,要求其引咎辞职。
不久,蒋介石为了挽回国民政府的公众形象,表示一定会将绑票案追查到底,不会让歹徒逍遥法外。
京沪卫戍总司令部第二次处长毛森,接到蒋介石命令之后,立即开始调查寻找那些得手后逃散各处的绑匪线索。
毛森是著名的南京特务头子,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性格却极为阴狠毒辣,多数人都闻之色变,敬而远之,人送绰号“毛骨森森”。
因为有着多年的情报特工经验,毛森办事雷厉风行,心思细腻,对于周围事物的观察能力极为敏锐,一旦被他盯上,基本上没有脱身的可能性。
毛森
有一天,毛森与朋友前往一家高档酒楼就餐,碰巧看见一名叫黄锦堂的手下,刚好从酒楼里面出来,开着新买的美国汽车离开。
毛森顿时起了疑心,这个黄锦堂的薪水不多,工作也不是有油水的差事,怎么突然就那么有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毛森就吩咐自己的几名心腹,开始秘密调查黄锦堂的一举一动。
几天后,几名心腹回来报告称,这个黄锦堂每天都在挥霍享受,混迹于上海各大娱乐场所吃喝玩乐,夜夜笙歌,而且出手阔绰,一副富家浪荡公子的做派。
毛森听了,不仅没生气,反而微微一笑,显得有些兴奋。于是,毛森找了借口,让人把黄锦堂叫到办公室,假装聊天试探情况。
刚开始,黄锦堂还在不停狡辩,一会说最近手气好,赌钱赢了一笔钱。一会说有一个富有亲戚去世后,因为没有子嗣,就把遗产全部送给了他……
毛森是审讯高手,早就准备了一系列精心设计的问题,很快就让黄锦堂怎么也无法自圆其说,最后败下阵了。
两天后,在毛森软硬兼施的凌厉攻势之下,黄锦堂吓得六神无主,浑身颤抖,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最后交代了同伙人员和作案过程。
原来,荣德生绑票案的两名主犯,一个叫骆文庆,一个叫袁祟杼。整个案件都是两人负责策划和实施的。
两人无产无业,常年混迹于上海滩街头,专门以绑票勒索为生。可惜岁月不饶人,两人眼看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依然没有弄到养老钱。
于是,两人就萌生了最后干一票”大买卖”,然后就退隐江湖、金盆洗手的想法。
两人经过一个月的反复琢磨,最后终于绑架目标敲定了,那就是上海商界的风云人物,荣氏集团的掌舵人荣德生。
随后,他们找到了曾经在荣家面粉厂工作的朱连生,一番巧舌如簧的诱惑劝说,顺利将其拉入团队。
朱连生曾经做过特务,对于上海大街小巷都极为熟悉。在他的指点下,骆文庆、袁崇杼开始乔装打扮,经常在荣宅附近偷偷观察,设法搞清楚了荣德生平时生活习惯、外出的路线等基本情况。
谁料,荣德生作为叱咤风云的上海商界领袖,当时全国人民都熟知的“面粉大王”、“棉纱大王”,不仅名气大,人脉关系也广,就连蒋介石看见他也要给几分薄面,一般人根本搭不上话。
除此之外,71岁的荣德生深知世道险恶,极其注意人身安全,经常贴身保镖环伺左右,就连坐驾都装有防弹玻璃,基本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
三个月下来,骆文庆和袁崇杼精心设计了多个行动计划,发现都不尽人意,心里不免感到有些郁闷。
有一天,两人前去街头下馆子,借酒消愁,巧遇到了相识多年的黄阿宝。此人以前就是个流氓地痞,偷摸拐骗样样在行,脑瓜子灵活,目前在国民党特务组织效力。
席间,黄阿宝听了两人的想法,眼珠子一转,说这有什么难的?直接逮捕他就可以了!
骆文庆、袁崇杼相互望了一眼,于是趁势拉黄阿宝入伙。听完黄阿宝的想法,两人瞬间茅塞顿开,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妙计!妙计!
不久,黄阿宝又找到侄儿黄锦棠,劝说他入伙。原本黄锦堂一心就想发大财,听了叔叔的计划,觉得机不可失,立刻答应。
4月25日这一天,黄锦堂找朋友拿到了一张已被停止使用的红色逮捕证以及假军车牌,向部门申请了外出工作的一辆军车,最后,把所有作案“工具”,全部都交给了骆文庆和袁崇杼。
自从绑架荣德生成功,这伙匪徒就一直把荣德生关在曹家渡五角场老公益里100号的一间小屋子里。
此处颇为偏僻隐蔽,因为有黄锦堂这个“内鬼”暗中报信,尽管军方、警察局派出大量人员对全城进行地毯式搜捕,最后都无功而返。
经过一个多月与荣家的反复“较量”,绑匪们最后成功拿到了50万美元的赎款。
荣德生释放后,骆文庆、袁崇杼将所有参加绑票案的人聚在一起,将赎款按照功劳大小分配,一一发放到大家手上,随后立即宣布散伙。
原本,大家约定一年内不允许动用这笔赎款,以免遭到别人怀疑露出马脚。不过,黄锦堂还是没有抑制住膨胀的虚荣心。
有一天,黄锦堂做东,点了一大桌好菜好酒,与朋友们一起痛快畅饮。席间,黄锦堂被狐朋狗友一顿吹捧,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此后开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起初,黄锦堂还有些忌惮,生怕引起别人的怀疑,经过几次试探,胆子就大了起来,怎么奢侈怎么来,直到最后被毛森识破。
毛森根据黄锦堂的供述,立即派出大量军统特务,对绑匪进行全城搜捕,结果所有罪犯全部落网。
1946年8月27日,这起轰动上海滩的绑票案主犯骆文庆、袁崇杼、黄阿宝、黄锦堂等全部被判为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蒋介石大为高兴,特意奖励毛森5万美金。后来,蒋介石还提拔毛森当上了最后一任上海市警察局局长。
荣德生得知案件告破,心情大好,亲自前往毛森家里登门拜访。临别时,荣德生为表心意,赠送给毛森一只金表、一支金币作为感谢礼物。
不过,荣德生似乎有些高兴得太早了。因为荣家的50万美元赎金,尽管被警方追回大部分,却全都进了警察局的库房,说是要作为办案人员奖励之用,至于什么时候归还,说是还要“等上面的通知”。
尤其让荣家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些基层办案相关人员却并不知情,大摇大摆走进荣宅,不断前来索要酬金。
荣家后来经过仔细估算,因为这起绑票案的各种开支共耗费了60万美元,比绑匪索要数目还多出了10万美元,一不小心还被国民政府“吃了大户”,荣氏集团的经营事业也遭受了沉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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