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岁七岁那年秋季的一天,正在水渠边走来走去试图偷袭抓一条戏水的小鱼儿的我听到和我差不多大的玩伴都去下滩小学报名了,心想我是不是也该上学了,便回家对母亲说:“妈,他们都去报名了,我也想上学。”说这话时我其实没㡳气,因为我比他们似乎还小一半岁。母亲略一思忖,问报名费多少钱,当知道是三块钱后,便从兜里摸出来递给我说:“那你去报吧,把钱捏手里别丢了!”
下滩小学离我家两公里多的路程,大概年纪小步子小的缘故,在我的感觉里还挺远。从一年级开始到五年纪,每年至少换一次教室,但我一直坐第一排,因为个子一直长不高。我知道下滩小学还有个名字叫接引寺小学,是后来上高中和父亲闲聊里听说的。按照父亲的说法,下滩小学正西方半山腰里有石窟,窟内有佛殿,许多年前曾香火旺盛,而拾级而上,两边古木参天,风景大好。但我上小学的时候,古木没有了,台阶没有了。听说有一条羊肠小径能抵达石窟,但我始终没有上去过。很多年里,我甚至对接引寺这个名字的意思也完全不懂,只到三十几岁偶然中读到些许内典,方才明白接引是何意。想必窟中一定有阿弥陀佛身金色。但想要拜访亲近时,却已三百里山水相悬,几十载云烟横断。匆匆忙忙昏昏庸庸里一再蹉跎,神往中却又屡屡惘然错失,一度引为憾事。
言归求学。下滩小学一年级里,我学习成绩一般都在七十分左右徘徊,我同班的大我一岁的晓林,也是我家邻居,则经常是一百三十分或者一百一十分左右,我因此挨了母亲不少批评,受了邻居的许多嗤笑。记得有一次母亲从地里背了一大捆玉米杆子回来,在院子里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对我说:“我路上碰上你们赵×仙老师了,问你学得咋样,赵老师说不咋样。你一天咋学的,成绩那么低……”母亲说得比较严厉,以致于我当时惊慌的浑身抽搐起来。我不记得考试中我什么题做错了,因为平时小考都是在操场地上一人一块地方用小石子听写或计算的,而期中、末考试虽然一人发一张粗纸,但印象中考试卷子没有发下来,考试成绩老师就那么一念,完事了。
赵×仙老师那时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皮肤白皙,长得也漂亮。我做梦都想得到她的一句夸奖或肯定,给母亲挣一口气,但是一直未能遂愿。可能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还不太有学习能力的缘故吧。
我在下滩小学一年纪的苦恼不仅仅是学习成绩,更有来自糜滩中学一帮坏小子的欺凌。我至今也搞不明白那时候小学中学放学时间怎么那么不一致,因为我中午回家吃完饭立即返校的路上,每天都能遭遇五六公里之外糜滩中学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一帮骑自行车的坏小子们,他们骑车的速度都不低,老远吹着口哨,打头的第一个开始,从我身边经过时,在我后背上故意蹬上一脚,然后看着我东倒西歪滑稽的样子,哈哈狂笑着扬场而去。母亲总问我:“你后背怎么老那么多的土?”我支支吾吾不敢如实回答。后来一次下雨,后背上尽是泥脚印,一时用袖子擦不去,我只好哭哭啼啼向母亲说了实话。母亲便要我以后吃完午饭稍微晚些去学校,并提醒说:“你老远看他们来了就躲呀!”因为骨子里的自尊,午饭后我依旧早早出门返校,不过比以往走得快了些,糜滩中学那帮坏小子吹着口哨冲过来时,我正好走过一排民房后一米高的平台旁边。我虽然瘦小,但身体轻巧,爬上平台很容易。从此那帮坏小子再也不能拿我当刹车的玩偶了。其实我心里也似乎明白他们之所以天天欺负我,是与我头大身子小的古怪身材和穿着有关,特别我穿的衣服,居然是母亲和姐姐穿过的衣服,虽然母亲心灵手巧给改小了,但穿在我身上依的把大腿都包住了,难怪坏小子们老远看见了就想戏耍我欺凌我。我小心翼翼把这个揣测告诉了母亲,之后,母亲再改缝她和父亲的旧衣服给我穿时,就分男女式并十分注重大小和样式了。
我在担惊受怕的不安中上完了一年级。第二年秋天报名时,二年级的名单上居然没有我名字,我当时吓得尿失禁,哆里哆嗦问收钱登记的一位年纪四十多岁的老师咋没有我名字,老师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再找找,真没有的话,那就是留级了,到一年级报名点去报到吧!”我一听,当时就嚎啕大哭,展开颤抖的手将皱巴巴的五元钱端给那位老师央求他:“让我上二年级吧,我都考及格了,不然我妈会打我……”见我哭得涕泪交流,老师也不知怎么办好。旁边虽有许多同学哄笑,但也有帮我说话的,特别有两位陪新入学孩子来的大人闻声过来看热闹,见我哭得大汗淋漓浑身抖动,不由同情地向老师建言:“看这孩子,也挺上进的,都考及格了,就收了吧!”这样一来,老师略做犹豫便收下了我的五块钱报名费。我算是哭进了二年级。有那么一段时间,这成了我的污点。但这段时间很短,因为二年级我的班主任换成了和我同姓的并在一个庄子上我要叫叔的老师,我权称他叔老师吧。叔老师参军复员回来,二十岁左右,又教我语文又带我数学。大抵因为他善待我的缘故,我居然莫名其妙成了全班学习最好的,还当上了学习委员。那一年评少先队员时,我忐忑不安中编了我这辈子的第一个谎言。因为一年级是差生,当时我们班五十多名同学中,只有我和王湾、黄大路村的几个两年后即因贫辍学的同学没有戴上红领巾。但是因为二年级我成了学习委员,并且全班同学百分之九十都是新从长尾滩小学合并过来的,因此大家并不知道我的底细,从叔老师到同学们都以为我本就是妥妥的少先队员呢。我不敢说我不是少先队员,但没有红领巾佩戴很扎眼,只好学着个别丢了红领巾的同学缴了几角钱,编谎说自己的红领巾也丢了。很快,我领到了一条红领巾。
小学三年级四年级,我又换了班主任,姓赵,记得叫赵×国,年纪四十五六,为人和蔼,和一年级时的班主任赵×仙老师是同一个村的。但是我的学习成绩此后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一直在全班的前三五名。在赵×国老师的羽翼下,我安安静静也平平淡淡度过了两年。留给我印象比较深的除了一二年级外,便是小学五年级了。当时的语文老师、数学老师都姓董,家都在下滩小学附近的张董湾湾村。数学老董老师年纪大些,大概四十六七岁;语文小董老师年纪小些,二十五六岁。两个簠老师对我都挺好。老董老师有时候对调皮捣蛋或回答不上问题的学生会用手指敲脑门批评,但对我例外,答错了不仅不批评还会找个诸如“这个问题难度比较大,还是由我来给你们讲吧”之类的理由。后来父亲探亲回家,我向他说起老董老师,父亲说:“哦,那是咱家亲戚,我应该叫他表兄的。”我想起来爷爷生前经常给我说“你董家姑奶奶”如何如何,心里便明白了。那个年代,亲戚关系虽然远了,走动的少了,但彼此一旦知道了,总还是千方百计去维系。虽然老董老师从来都在我面前没有说破过这层关系,但他的眼神我能读懂。小董老师相对而言比较严肃,很少见他的笑脸,但对我的却格外厚爱。我那时候在班里似乎担任了个什么职务,加之学习还可以,所以经常被小董老师叫到他的办公室去单独交流。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我们教室旁边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小的房子,有茶几,有桌子,墙上经常会换着挂书法作品,是小董老师自己写的,他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在我印象中,小董老师似乎二胡拉的特别好,好像还给我们全班学生拉过几次,现在还能想起来他拉二胡时的动作和神态。他也喜欢体育,操场上老能看见他矫健的身影。小升初的时候,我暗暗下决心要考个全乡前几名,给小董老师和老董老师长长脸,可是红榜出来之后,我居然排到了全乡第十几名。这个名次,让我在好长时间内不够自信,有些自卑。我五年级毕业考上糜滩中学不久,小董老师居然也调进糜滩中学当老师了。但我不善和长辈沟通,加之学习成绩落了下来,便一直躲着他,慢慢地,就生疏了起来。而老董老师,自小学毕业后,再也没见过面,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挺怀念他。
后来无意中在网上搜索故乡人和事,小董老师居然从糜滩中学又调到县城从事教育工作。尤其在书法上大有收获,成为了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并扛起了市、县书界旗帜。
二零一九年的时候,我曾和朋友相约,要自驾去久违的下滩小学转转,特别要去接引寺,看一看我少年时代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大佛,然后敬一注香,顶礼,致谢他默默撒落的莲子,让我在离开故土几十年后终于又听到了接引寺的钟声;感恩他对我懵懂岁月的庇佑,让我在沧桑经历之中始终难忘下滩小学。但是受疫情影响,加之工作上的忙碌,所谓尘劳羁绊,这几年我的福报依旧尚在积攒中,未能了却夙愿。
但是,下滩,一定听到了我由远而近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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