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善男在一个月圆之夜出生。
这个夜晚,玉兰花的芬芳洋溢在糖果铺的房间里,似乎在向人们宣告新生命的喜悦。
善男一直安静地成长。店铺里有三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子,她们的热闹和活泼让善男忘记了自已的声音,他笑盈盈地沉默着,坐在糖果铺门前。
桃木街的一切,让他感到新奇。
有一天,他发现一群黄灿灿的小鸡跟在一只母鸭后面,母鸭骄傲而机警地地昂着头,仿佛领着自己的孩子。
还有一天,一个有趣的人走了过来。他抽雪茄的样子像是端着一支猎枪,他脚上的长筒皮靴已经分不清颜色,但他的眼睛发亮,笑声响亮。善男被他迷住,长久地盯着他的胡子看。终于,这个有趣的人发现了他,把他一把抱过来,说:好孩子,你想跟我走吗?
善男笑呵呵地看着他。
这个有趣的人旋即像一道闪电消失,再没出现。
人们终于察觉到这个小男孩的不同寻常。进来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老人,都会在善男面前停下来,说:孩子,你可以说话吗?他们善意地压低声音,温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沉默却不可思议在微笑着的孩子,觉得自己被深深地打动。
他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随后进来一群孩子,他们直奔大大小小的糖果罐而去,在柜台前踮起脚尖。他们看到了坐在门口的善男,对他扮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走了,没走多远,糖果洒落一地,桃木街的人们都开心地笑出声来。
一个夜晚,月亮出来了,又大又圆,如同善男出生的那个夜晚。善男的母亲,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眼前,脸上有些哀伤。
“宝贝,你怎么不说话呢?“他的母亲跟他说,”你叫出声音来呀!”善男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的黑头发,就在她几乎要失望地转过身去,这个孩子突然张口,轻轻喊了一声:“妈妈——”他的母亲吓了一跳,惊喜交加。
2、
一个春天过去,紧接着又一个春天来了。在一个春天里,来了一个养蜂人,他穿过桃木街,推开糖果铺的大门,和他的自行车一起挤了进来。车后座上绑着几个刨得发白光的木盖子,那是新作的蜂箱盖子,他的蜜蜂把他带到秀水街。
他骄傲地告诉糖果铺里的人,他有整整三十六箱蜜蜂,就在桃木街旁的那片油菜花地上。善男听了,一颗心快乐地跳跃着。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小男孩了,脑海里有许多新奇美妙的东西在悄悄成长。每天清早,他在桃木街的第一声鸟鸣中醒来,敬畏地听着这寂静中的声响,仿佛睡上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是为了等待它们,等待它们在这些早晨出现。
在远方的油菜花最深处,响着低沉而安详的叫声,咕——咕——咕——,既不能确定它的方位,也不能确定究竟是鸟还是一只野鸡。它们不时响起,有时在夜晚,有时在正午。
在四月的最后一天,玉兰树开花了,静夜里能听到花开的声响,几乎所有的的玉兰树都在这一天同时挤出新的花苞来。也是在这四月的最后一天晚上,青蛙微弱的呱呱叫声开始在窗外响起。
善男坐在一个石墩上,守望着桃木街的天空,这是桃木街的高地——糖果铺屋顶的天台。他为了把这个石墩搬上屋顶,足足花费了一上午的工夫。此时是午后一点,阳光默默地注视着大地,桃木街温柔地失去了声响,陷落在油菜花的明黄色彩中不能动弹。养蜂人的到来,也没有惊动这个春天,它睡得如此沉醉,如此甘美。
3、
当十二个春天都过去的时候,糖果铺里三个姑娘的笑声已经成为记忆,善男开始想念她们。现在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他变得害羞起来。桃木街的人喜欢他,喜欢这个安静腼腆的小伙子,他们笑嘻嘻地叫他“小伙子”,连姑娘们也不例外。
她们是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总是结伴而来,叽叽喳喳笑着,捂住嘴巴偷偷地看他,这让善男羞得连耳朵都红了,他手忙脚乱地装好糖果,递给她们,几乎忘了要收钱。
有一个下午,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人走了进来。她刚哭过,肿着桃子似的眼睛,声音嘶哑,她说,要带杏仁的巧克力。
店里恰好没有了,善男向她推荐另外一种巧克力。女人迟疑了好一会儿,走出糖果铺又折回来,最后还是走了。
“你一定很伤心吧?”善男很想问一问她。
后来进来一个男人,这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
他没有要糖果,他找了一个贴着墙壁的座位坐下,点上一根烟,闭上眼睛。
善男端了一杯热茶送过去,默默退回柜台去看书,那人一连喝掉三杯热茶,抽掉一包香烟,总共坐了一下午。
最后他站起来,从钱夹掏出一张一百元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当善男发现追出去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善男的父亲从外面走了回来,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三只小鸡掉进河里,淹死了。这个消息让善男悲伤了整个夜晚,让他几乎忘记了下午那个美丽女人和那个沉默男人。
4、
在那个夏天,他崇拜上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人在一个下午首次光顾了糖果铺,买了一大袋糖果并兴致勃勃地与他父亲聊天。善男在门口遇上了他,年轻人英俊的脸和一丝不苟的黑发标致得令人赞叹,他穿着亮丽的衣服,浑身上下闪闪发光。善男觉得他长得真带劲。
“嘿,哥们!”年轻人对他微笑,“真不错哇!”
善男有点心跳,同时羞红了脸。
“你家在哪儿?”他问年轻人。
“哦,你还不知道呢!”那人拍打他的肩膀,潇洒地转身离去,“明天就知道啦!”
善男后来几乎天天看见他了,原来他也住在桃木街。“原来住的这么近哦?”善男想,很开心的等着他来,站在柜台边上欣赏他那一天的发型和着装,并亲自给他找零钱,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笑呵呵地接过,又笑呵呵地塞回他手里。
“给我的吗?”善男高兴地问。
“我要收买你当朋友。”年轻人说。
他果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后来善男知道他是水手,经常坐船出海,到过许多不同的小岛。
“开船一定是件非常带劲的事情!”他想,他希望自己也能去很多很多地方。他相信有着不一样的人和事情在等着他,这个奇妙的世界总是让人充满了希望和等待。他于是跑到那个年轻人家里,他已经把水手当成了自己的“大朋友”。
“大朋友”正在刮胡子。
善男站在他身后,一直看着,直到年轻人从镜子前转过身来。
“怎么了,哥们?”
“海上有什么东西?”善男问。
“哦!海上什么也没有呀!只有水和天空。”
“你可以带我去一次吗?”善男仰着头,充满渴望。
“这不行!”年轻人回答说,“太远了。”
善男很失望,他泄气极了。他想得到一件礼物,一件来自远方的礼物。
“你可以给我一件礼物吗?”他问这个年轻人:“比如一个海螺?”
年轻人没有海螺,他随手从墙上的挂钩摘下一顶水手帽子扣在善男的头上。
“这个怎么样?”
“好看!”
善男高高兴兴地把它顶回了家。
5、
没过多久,善男悲哀地发现,他和这个大朋友的友谊被一个长得跟“孔雀”似的女人给毁掉了。
这个女人叫“阿弗”。
阿弗很漂亮。她穿着色彩艳丽的裙子,头发蜷曲得像鸟巢,走路像一团风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她不时冒出来,来桃木街与男人们消磨一段时光。
她那天傍晚来买糖果,正在嚷嚷时看见了善男,她之前没见过他,她捂住了嘴巴,她的嗓门实在有些大。她小心翼翼地说要一袋酥心奶糖,善男帮她装好后,她十分郑重地接过去,近乎危险地保持着仪态离开。
第二次来她换了一条裙子,人们可以看出她花了心血,精心梳理了她的“鸟巢”,在上面还别了一枚精致的小珍珠花。其实她的“鸟巢”原本就很漂亮。她走到柜台前,焦急又渴望地注视着善男的后背,等着他转身。她的眼睛望着他的肩膀,圆领脖子,水手帽下面的头发,后颈以及两只耳朵……当善男问她要些什么,她顿时慌张不已,目光快速收回落在那些玻璃罐上,胡乱指着一种水果糖。善男递给她,她偷看一下他的脸,几乎慌乱地逃出了糖果铺。
过几天她又来了,穿了一条既端庄又妩媚的红裙子。她走进来,仪态万方,非常动人。善男正在写字,她向他慢慢走过去,来到柜台前,看着他。这时店里除了那个当水手的年轻人,没有其他客人。
“你是假装不看我吗?”她突然说,声音低沉又温柔。
善男抬起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在他的注视下摇摇欲坠,抬起手,想抓住什么却不小心落在善男的胳膊上。
善男慌乱避开,转过头去,正巧看见那个年轻人,他的水手朋友,正沉默地站在柜台另一头的,用一双喷火的眼睛瞪着他,像一头生气的公牛。
这让他羞红了脸,同时把怨气发在了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你干什么?”他粗暴地说,同时厌恶地躲着她。
平日像孔雀的女人似乎受到打击,她呆立半刻,突然扭头跑了,像一团盲目流动的火焰。善男的水手朋友,也跟着跑了出去,看上去更盲目。
直到那年夏天过去,桃木街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个叫“阿弗”的热情女人,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而善男也痛苦地察觉到,那个当水手的年轻人,在出海之前,再也没有踏入糖果铺。
他失去了这个大朋友,虽然他不知道原因。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又一个圆月之夜如约而至,桃木街沐浴在一片永恒圣洁的光辉中,无比温馨。善男平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来临。
(文中配图来自动画电影《小王子》)
作者:阿雅,一个人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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