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讨命
江西乐平县汪宗伯先生,幼时在私塾里读书,喜欢与小朋友斗蟋蟀,争胜负。宗伯所养的那个蟋蟀黑色,大嘴,每斗必胜,宗伯特别珍爱。一天晚上把蟋蟀收进笼子,放在庭院里,好让它吸露水。等到早上去看,竟没了,只有断掉的两条腿。
宗伯心中极为悔恨,到处去找,终于看到它的尸体在一个石缝下,有群蚁在拖拽,快要进蚁洞了,这才知道原来是被蚂蚁害死的。汪宗伯大怒,想着一定要报复。就去市场上买来爆竹,剥开外皮,把火药洒在蚁穴周围,然后用腥物把蚂蚁逗引出穴,一点火,群蚁数千,顿时被烧死了。
宗伯在旁拍手大笑。不过过后,心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份了。于是也不养蟋蟀了。
到了嘉庆庚午岁,宗伯被授予奉天府丞兼学政的官职,和盛京将军关系很好。一天,有位布衣客在将军辕门外求见,来人古貌端正,长揖而坐,对将军说:“我经常可以进入冥府当差办案,今天为汪学使一案而来。这个案子已悬四十年,原告屡讼不休,现在应该了结了。宗伯先生平时严肃端正,并且其先祖积德颇厚,自然可以护佑一番。知道您和他关系很好,请明天去他家里照看,如果他病了,就叮嘱他家人不要惊扰,也不用吃药,只要好好看护,三天自然就会好的。”将军听了,很是诧异。
第二天,盛京将军亲自到了汪宗伯家,真的看到汪已经暴死,全家上下都乱了。将军把布衣客的话告诉了宗伯的家人,让他们静守等待他的苏醒。汪宗伯昏死了三天,果然就醒过来了。自己说刚昏迷过去的时候,觉得有人过来引着自己到了一处衙门,堂上有官员,穿着古代的官服,面南而坐,脸很黑,也没有胡子,左右站着很多侍吏。官员问宗伯:“有很多人起诉你,知道吗?”宗伯说不知道。官员让侍吏翻开簿籍检查,记载着他幼年杀死蚂蚁一事。
宗伯想起来了,说:“这件事确实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官员就传原告上堂,一会儿就见很多焦头烂额的人有好几千,围过来讨命。长官婉言劝慰他们说:“蚂蚁和蟋蟀,都是虫类,你们也不该把他养的蟋蟀杀死吃了呀。他当时年幼无知,只是一时泄愤,也把握不好轻重,伤害了你们。后来其实已经降了他的科举名次,减了他的禄算收入,让他一生遇事都有美中不足,这足可以算作惩罚了。”围着的众人不答应,说:“我们只伤了蟋蟀一条命,他却杀了我们数万条命,怎么能轻轻的惩罚就能了事呢?”说完大家群情激昂,几乎就要动武了。长官大怒,说:“汪某已造冥罚,足可以抵罪。你们这么小的身体,却贪慕荤腥,经常弄脏别人家的厨灶,破坏死者的墓穴,罪不胜诛。若再喧哗,我就按照律法治你们的罪。”众人这才害怕,退了下去。长官又对汪宗伯说:“好了,这个案子已经结了,你要努力行善,以忏悔之前做过的错事呀!”之后,宗伯就醒过来了。
第二天,汪宗伯到盛京将军府拜谢。刚进门,就看见一位布衣客正好出门,两人擦肩而过,并没有说话。将军迎出,安慰说:“昨天对簿公堂,很是辛苦吧!”宗伯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对簿公堂?”将军说刚才来的布衣客告诉的。宗伯仔细地讲了一遍昨天的事,说:“刚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位布衣客,就是冥府公堂上审判我的那个人,今天看见他心里还有些胆战心惊呢。如果不是祖德庇佑,恐怕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汪宗伯于乾隆壬子年在乡里中举,开始时排名第二,后来被排至第十八名。到了嘉庆丙辰岁殿试时,考官把前十名的卷子进呈皇上,宗伯排在了第一名,不过最终被定在了第二名。后来官至尚书,以资格应该升为协办大学士,但最终并没有实现。道光十六年死在任上。如果以尚书的官职死在任上的话,按礼是应该得到朝廷加封谥号的。但是那段时间各地闹旱灾,皇上日夜辛劳处理灾情,加封谥号的奏请就被搁置了下来,最终也没能得到这个封号。
这就是所谓降科名、减禄位、遇事美中不足了吧?宗伯以一代名臣,只是因为小时候伤害了一群蚂蚁,就遭到冥府严厉的惩罚,可见天地间生命是最被尊重的,能不谨慎小心吗!
【原文】:
乐平汪宗伯守和,幼时读书家塾,私与侪辈斗蟋蟀,角胜负。宗伯公所蓄者巨喙而黑质,每斗必胜。公宝爱之,夜闭之笼中,而置诸庭,使吸清露。及旦取视,则死矣,两股断焉。懊恨殊甚,迹其所在,得一股于石罅,群蚁曳之,将入于穴,始知为蚁所杀也。公怒,思有以报之。乃至市廛买爆竹,剥取其火药,以膻物引蚁出穴,布火药于地而火之。群蚁数千,同时而毙,为之抚掌称快。既而悔焉,曰:“嘻!亦太甚矣!”遂不复畜蟋蟀。及嘉庆庚午岁,公以少詹事授奉天府丞兼学政,与盛京将军萨公善。一日,有布衣客诣将军辕门求见,萨公见之。长揖就坐,古貌俨然,自言:“以生人为冥吏,数至冥中决狱,今为汪学使一案而来。此案悬四十余年,仇家屡讼不休,今宜了结。以汪固端人,且其先世积累颇厚,自当右之。知公与汪善。明日请往省视,如汪有疾,属其家人勿相惊扰,亦勿投药饵,但谨守之,三日自愈也。”萨公异其言。明日,亲诣汪所,则汪得暴疾死,一署惶然。萨公如客言,使静守以待其苏。公果病三日而愈,自言得病之时,昏然不知人事,觉有人导之入一公廨。堂上有长官,服古衣冠,南面坐,面黧黑无髭,左右侍者甚众。长官问公曰:“有多人讼尔,知之否?”公告不知。长官命吏检簿籍示之,备载幼年杀蚁事。公谢曰:“事诚有之,今悔无及。”长官命传诸讼者,则焦头烂额者无虑数千人,环呼索命。长官婉言谕之曰:“蚁与蟋蟀,皆虫也,尔等不合嘬食其所畜蟋蟀。童子无知,苟图泄愤,罔识轻重,遂成此狱。今既已降其科名,减其禄算,使其一生常有美中不足之处,亦足以示罚矣。”众哗然曰:“我辈止伤蟋蟀一命,彼戕我族类万余,岂此薄罚所能了邪!”言已大噪,其势汹汹,殆将用武。长官大怒曰:“汪某已膺冥罚,足以蔽辜。尔等幺么微物,贪慕腥膻,污生人之厨灶,侵死者之墓隧,罪不胜诛。若再喧哗,当科罪如律!”众始惧而退。长官谓公曰:“此案已结,宜益为善,以赎前愆。”公乃苏。明日,即往谢将军。甫入,而前日之客出,遇于门,不交一言。萨公迎慰之曰:“昨日对簿甚劳。”公惊问:“何以知之?”以客言告,公亦缕述前事,且曰:“顷所遇之客,即冥中决狱者也,对之犹懔懔。若非祖德所庇,恐无生还之望矣。”乃悟客非常人也。公以乾隆壬子年举于乡,闱中初拟中第二名,后抑置十八名。及嘉庆丙辰岁廷对后,读卷者以前十本进呈,公裒然居首,仁庙更定为一甲第二名。其后官至尚书,以资格将晋协揆,竟不果。道光十六年薨于位,宣庙悼惜,赠太子太保,赐祭葬。故事,尚书殁于官,得予谥,礼臣以请。会畿辅旱,宵旰忧勤,此奏久留中,卒不得谥。殆即所谓降科名,减禄算,美中不足者欤?公以一代名臣,以戕群蚁,致罹冥谴,物命至重,可不慎欤!
《右台仙馆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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