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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文/刘新成
姐姐结婚了,姐夫是县乳品厂的电力技工。虽然姐姐刚嫁过去家里不富裕,但姐姐与姐夫一心一意,省吃俭用,硬是凭着勤劳与俭省,一步一个脚印,步步不踏空点。慢慢地,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姐姐很会持家,膝下一儿一女,田间耘艺,宁愿挥洒万滴汗,厨下蔬食,不肯多花一分钱。
那时候的人家家家清貧,由于我们家一从开始,父母同心戮力过日子,克勤克俭,谨身节用,日子过得绰有余裕。爷爷跟着伯父过,早在五十年代已然扶杖西行。父亲做了好些年生产队长,我姐姐又不曾读书,从小便参加生产队劳动,所以,日子过得也算丰饶裕如。过去,父母所筑五尺短墙,也换成了丈二大墙。并且,新盖了三间相公戴帽式门房。
至今,还清楚记得,母亲纺线,姐姐织布,一熬老是半宿。尤其冬季,黑夜较长,总想多干点活儿,又没有钟表掌握时间,熬夜长短全凭估摸。有时听见鸡叫,才知熬夜太深。于是赶快睡觉,第二天还得早起给生产队干活。
那时还没有妹妹,我是小兄弟,又是男孩,父母自然对我疼爱有加,不让姐姐上学,却让我上到中学,这可能就是农村根深底固的重男轻女思想。
当初,姐姐与姐夫是经人介绍相识,母亲曾一度竭力阻拦,原因是,姐夫家里穷。但姐姐坚决同意。姐姐有她的主张:穷不生根,只要人好,穷只是暂时的。
母亲亦无法,只得顺其自然。但到婚后,却得承蒙于父母的全力帮衬。姐夫本来挣着工资,姐姐又是天生的持家能手,靠着勤劳俭朴,省用足财,同心同德,并行不悖,得到了母亲认可,母亲老是放心不下,常言:一条儿女一条根,条条连着娘的心。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农村一般处对象都是传统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经人介绍了一门亲事,并由父母张罗着订了婚。第二年,也即一九七六年初春,关中东部抽黄工程开工了。我被生产队派去了工地。地址在今范家,南乌牛村。
黄汇渠是一条人工筑成的大渠,全长六十多华里,沿着黄河滩古崖,仿佛一条巨龙臥居滩下,此乃当时省上一项特特浩大工程。那时没有机械化,硬是靠着人工架子车拉土垒成。合阳,澄城,大荔,三个县的村村寨寨,出动了男男女女无数人。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未婚妻也上了抽黄工地。这段时间,在我心里留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是甜蜜!是苦涩!也是一生的记忆。后来,妇女们全部撤回去了,我却在这里狠狠地干了三年。
抽黄工程结束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我与第一任女友分手了。这段维系了四年的感情,遽然结束了,也曾一度使我困惑,迷惘与傍惶。后来,这姑娘也已嫁为人妇,并生育儿女,不料正值芳年却萧然而殁。
大约时过二十余年,我曾路过其门,途经其地,面对斯坟,斯路,颇有感触,曾写诗感怀:
一
二十年前一段情,衰草已没旧音容。
惟有当年路未改,每每勾起相思情。
二
曾经并肩踏轻尘,儿女纷纷长成人。
此情默默向谁诉,也拟《沈园》奠亡魂。
这些皆是后话。
一九七九年,在姐姐的怂恿下,姐夫为我在其厂附近的村庄说起了一桩婚事,因为我是他弟,所以,先要过得姐姐的清眸。
姐姐也是个农村人,眼头并不高,对我的婚事,姐姐认为:普普通通农家姑娘,只要会过日子就行了。姐姐虽然很满意,但母亲实在不喜欢,这件事也为我后来一辈子生出无限烦恼,这是后话。
我和我姐想法一样,父亲也偏向于我们姐弟俩,母亲无奈,只得依允。
那时提倡晚婚晚育,政府宣传并实施男子二十五,女子二十三的新婚法令,我的法定婚龄如果按公元纪年,已然到了,若按农历则还差一岁。最后,也算走了个后门,终于在一九七九年的古历腊月二十四日按照农村虚龄计算完成了合婚礼俗。
我和妻子的身体都很好,婚后不长时间,妻子就怀孕了,第二年秋季,阴雨连绵,因为妻子提了一笼被霪雨淋腐了的棉桃而差点流产,虽然也吃了好几付中药,但还是没能保住。终于在分娩前的一个月而小产了,是个男孩,生下时尚且活着。
那时候的医疗技术忒差,婴儿已经八个月了,生下时忒小,忒弱,医生急忙抢救,但仍未能挽回那个小生命。母亲本就不喜欢我妻,平时性格又特暴躁,偏颇。动辄暴风骤雨般。我妻又忒执拗,倔犟,致使家庭矛盾迭生,仿佛生活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人心里十分压抑,时时会有雷鸣电闪,大雨倾盆之虞。
母亲与妻子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是婆媳间的不睦。这种纠结,是来自心灵深处的裂痕。它象一道无形的伤口,时时在化脓,在滴血,在作痛。其实,这种痛,最痛人。
殊不知,我就是母亲与妻子之间的纽带兼泔水桶。勾通,传话,协调,察颜观色,为了日子平静过,哄了这个哄那个。无论他们谁心里有不痛快,皆可拿我出出气。
一日,村里有一人家过事,往往此时,农事暂缓,皆来帮忙。前后街坊,左邻右舍,聚而畅饮。端起酒杯,想起家事,不由感慨万端,因多饮几杯,趁着酒兴,写下《愁歌》:
愁里饮酒愁千丈,愁里观花愁相向。
枕上偷洒忧愁泪,人前尤作笑模样。
家事自是一绺麻,风雨如横在天上。
十字街头有公理,四合院里无降将。
饶君纵有千条计,安得人人皆无恙。
众人皆醉我独醒,长歌当哭向谁唱。
也许我与妻皆在生育年龄吧,不长时间,妻又怀孕了,大约有六、七个月时间,已是腹大如盆了。彼时,正值麦季,尚在生产队麦场干活,蓦然感觉腹痛难忍,母亲将其扶回家中,在妻子的痛苦呻吟与凄厉的哭喊声中,锁上大门,去找我父。
那时候,我在公社排碱专业队,每日早出晚归,随专业队在全公社各村挖排碱。父亲则和几个同龄老人承包了大队果园,砍了果树,种上菜蔬等,几个老人天天忙得不亦乐乎。
大队果园在村西老远的西岗义地,距家尚有三、四里路之遥。母亲走去走回,来去六、七里路程,总得近一小时吧。妻在家里痛苦挣扎,大声呼喊,邻里一大妈(其实我们叫其“姑姑”,因是本村姑娘嫁本村)听到嘶心裂肺的呼救声,跳过几家后墙到我家,照顾我妻。
这次妻子小产伴随大出血,母亲顾人用架子车拉着一路长跑到镇卫生院,幸亏一路跑得快,若非然,几近丟了性命。
事情过去之后,我将母亲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母亲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办了一件极糊涂的事。直到如今,过去几十年了,每每想起,总觉得这一生对妻子亏欠太多。虽事过境迁,给人心里留下了一块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疤。
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不管是什么关系,生拉硬拽地凑合在一起,其实那是对其中一方最大的伤害。
鉴于以上种种原因,实在无奈,我与父亲商议,只得将家分了。
由于我们村地势低洼,潮湿碱卤,每逢霪雨连绵日,时闻墙坍房圮声。经县与公社批准。将村子向北迁挪二百多米的坝上。此时,老村子有诸多空院,对门一家,因全家在外地工作,家里空着,于是,经人商议之后,我搬出了老屋。
我们家也分到新庄基了,家里东拼西凑地盖起了三间门房,父母先搬迁上来。因为上边还未盖下厦房,门房又只一个住人房间,我与妻实在无法住上来。
仅一年时间,过去千人居住的老村子成了一片废墟,残垣险徵,断壁凋敝,危房颓败,蒿蓬蓊郁,鸟窜兽伏。大白日人从村中走过,都感到毛骨悚然。
我与妻子居住又旧又破的屋子里,两人相依为命。当初若大一个村,人来人往的,如今只有我们两。仿佛外地行乞,活象山林野老。我催促母亲,赶快盖房,底下实在住不成人了。
由于贫穷,总也盖不了房,妻子无端地与我吵了一架,气咻咻地回了娘家。停了两天,平素从不上门的岳父,蓦然来到我家。先看了看我们的住处,再到上边寻找到了我的父母,心中顿生一股无名火,与我父亲大吵了一架。
妻子要与我离婚,我不愿离,就这样僵持着。托人叫了几次,均无功而返。上边没盖成厦房,我依旧住在老房子里,每至夜晚,此处有残垣断壁坍塌之声在夜空中回荡。彼处有怪鸟奇兽啼鸣闻之于耳。别说妇女,我一男子尚觉惧惮,每每惊悚难寐。
这样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催促父母盖房要紧。如此这般,慢慢悠悠地,终于将两边厦房都盖起来了。同着村干部又把妻子接了回来。
一家人又生活在一起了,家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阴云密布,风雨如悬。为了和睦家庭,还依老法:哄哄母亲,哄哄妻子。
家乡有句俗语道:“当家打了瓮,片片都中用”。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妻子。父母生我养我,功高于天,说我骂我,心悦诚服。妻子要与我自头偕老,百年厮守,也不敢得罪。常常是在这边刚享受了数落,在那边又要迎接斥骂,都有个性,都有脾气,只有我的气量大,大度容纳一腔污水,胸襟宽广,脱略世故,超然物外,虽然心事重重,还得面带笑容。和事佬也许就是这样,象一个踏不扁,捏不圆,掰不开,砸不烂的皮蛋,每天游刃于母亲与妻子嫌隙的夹缝之间,无奈啊!我感慨:
我的委屈向谁诉,安得小院各自由。
婆媳若以天敌论,世人应怀养儿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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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新成,大荔县许庄镇柳池村人。农民,生于一九五六年。虽事农桑,酷喜读书、写诗、写文诸事。习作《耘暇杂吟》,收录其一生生活点滴,于耕耘之暇,游历之处,将所见所闻,纂辑于册,积之有年,渐而成集,纵遂手而为,信口而吟,亦为行家里手好评。
本人崇敬科学,仰慕文学,只祈精炼,不求量多,常云:
字字裁,句句筛,
反复斟酌求精彩。
只要语言能惊人,
文章何妨千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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