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学者编著中国现代文学史，从1635写到2066，所谋甚大

“最近这些年，近代、现代、当代开始合流。但即使在今天，中国大学的教学里对各部分分割还是很明显。当代越来越长，到现在已经快70年了。现代的部分特别短，1919到1949年的30年。当代，是当下此刻的意思，却被物化成一个历史必然；现代，是西方约定俗成的时间进程观念，却被挤压成一个很短的时间；近代，则变成一个腐烂而颓废的时代。每个时代都有一个形容词来标志。在国外的文学史论述中，这种规范和禁忌、恐惧，似乎不多见。”

说出上面这段论述的人名叫王德威，一位在美国教书的台湾学者，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后，即赴美留学，在威斯康辛大学取得了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随后被哈佛大学聘用，现任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暨比较文学系讲座教授。

王德威主修的专业是比较文学，所谓“比较文学”，是一种跨语言、跨民族、跨文化、跨学科的文学研究。它不是简单地对多种文学进行优劣比较，而是强调不同文学之间的关系和联系，是一种“关系”的研究。

比方说，一盘饺子端上来，第一个人看到饺子，夹起来就吃，边吃边说：好吃，好吃！这是学文学鉴赏的；第二个人不忙着吃，而是先分析这盘饺子是什么馅儿的，这是学文学批评的；而第三个人看到饺子后，既不吃也不分析，而是突然眼泪汪汪地想起了自己的外婆，这就是学比较文学的！

总之，比较文学专业出身的王德威，对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哈佛任教以来，他开始重新思考中国及中国人的主体性的问题，并致力于探讨当代中国小说是如何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意象，投射中国的面貌，基于此，他提出了建构“文化中国”的可能。

由王德威主编，一百四十三位中外学者作家共同编撰，哈佛大学出版公司出版的《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就是近年英语学界“重写中国文学史”风潮的一个全新尝试。

这本文学史以一百多个关键时刻为切入点，整部文学史起自1635年晚明文人杨廷筠、友人艾儒略等的“文学”新诠，止于当代作家韩松所幻想的2066年西行漫记“火星照耀美国”。

在这“漫长的现代”过程里，中国文学经历剧烈变动，发展出极为丰富的内容与形式，一方面闪烁着特别的历史时刻和文学奇才，一方面又形成可以识别的星象坐标，从而让文学、历史的关联性彰显出来。

20年前，王德威在关于晚清文学的专著《被压抑的现代性》里，跨越厚重的观念门槛，把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时间节点从“五四”延伸到了晚清，提出了著名的命题：“没有晚清，何来五四？”现在，他借助这套《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又把“现代”的范畴进一步延伸至四百年前的晚明时期。

当提及编著这套书的初衷时，王德威这样说道：

当代，是当下此刻的意思，却被物化成一个历史必然；现代，是西方约定俗成的时间进程观念，却被挤压成一个很短的时间。过去我们的文学史，是没有“文学味道”的历史。只是文学有那些事儿，把它做成资料而已……我希望将中国传统“文”和“史”的对话，重新赋予当代意义！

为了让这部文学史更有些“文学味道”，王德威特意邀请很多作家加入到自己的团队中，女作家王安忆在书中写她的母亲茹志鹃，中国的第二代革命女作家；余华在书中讨论在1985年的时候他怎么读西方各种文学翻译作品的经验——在华东师大，他每天翻墙，到那些书店去买卡夫卡、川端康成、海明威等人的作品；莫言在书中写他为什么认为到21世纪还应该读小说；哈金在书中遥想鲁迅在1918年4月2日晚上是怎样写出《狂人日记》，怎样用文学的方式来表达当时中国的状况……

这些文章的体裁各擅胜场，是反映“何为文学”“为何文学”的丰富例证，也是时空的“互缘共构”、文化的“穿流交错”，能让读者从虚构中假想中国的过去，也从过去想中国的未来。

不过，也有人诟病说，这部书虽厚达千余页，但似乎并不能算作一套“完整”的文学史。

一般来说，不论是独立创作还是群策群力，编著文学史最讲求纲举目张，一以贯之。就算不能巨细靡遗，也力求面面俱到。相形之下，这部《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疏漏似乎一目了然：鲁迅的作品仅及于《狂人日记》和有限杂文，当代文学只触及莫言、王安忆等少数作家，更不提诸多和大历史有关的标志性议题与人物、作品……

对于这类意见，王德威指出，“这本书打散了所谓大叙事的做法，它不是从头写到尾、一以贯之、巨细靡遗的一本书。”换言之，这部书按照编年的体系，以散点辐射的方式进行编著的，王德威并未刻意强调那些伟大的事件，他试图打破固化的诗歌、小说、戏剧、散文四大分类，将墓志铭、演说、音乐、电影、报纸、黄梅调与舞蹈史诗、网络文学等，都纳入这部文学史的考察对象。

一言以蔽之，王德威这部《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所谋甚大，他要讲述的东西，涵盖了整个“华语语系文学”，而不仅仅是“中国”文学。他希望从各种小的历史脉络，重新去介入大历史千丝万缕的可能或不可能，进而由点到线再到面，产生很多不同的，对文学和历史的比较广义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