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中酒香，酒中狂禅——浅谈醉僧的诗意修行

引言：

人人送酒不曾沽，终日松间挂一壶。草圣欲成狂便发,真堪画作醉僧图。

唐代是佛教在中国的鼎盛时期，这一时期各种佛教宗派如雨后春笋般在中原土地上生根发芽，甚至出现了本土佛教宗派——禅宗。历史上宗教与当时政权大都呈现互补的状态，统治者对待宗教的态度往往是决定宗教存亡的一大重要因素。

唐代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民间百姓大都虔诚信仰佛教，这既促进了佛教的中国化，也让佛教走上了世俗化、平民化的道路。同时李唐也是一个名家辈出的年代，李白、杜甫诗作绝唱古今；韩愈、柳宗元的散文改变了诗词发展陈旧的面貌；吴道子年未弱冠，便已穷丹青之妙。在书法上唐代也是群星璀璨的时代，欧虞颜柳、颠张狂素每一个都是书法史上的大家。

在这其中，最具争议的便是醉僧怀素，争议的焦点一方面是他的作品，另一方面便是僧佛是否可以饮酒。

"僧之饮酒，地狱咫尺。此僧饮酒，天龙辟易。"

不饮酒，虽说是佛教基本五戒之一，但在中国历史上对于僧人可否饮酒一事，一直争论颇多。

一方面，酒戒是佛教创立之初就规定了的"诸戒之本"中的其一，且在数本最初的佛家戒律中也均曾对戒酒有着明确的阐述。

《十诵律》："如是过罪若过是罪，皆由饮酒故。从今日若言，我是佛弟子者，不得饮酒，乃至小草头一滴亦不得饮"。

另一方面，是佛教的日渐世俗化、平民化使得佛僧普遍鱼龙混杂，部分自制力较弱的僧侣无法做到自律，于是便存在饮酒这一违背戒律的现象。

加之佛经之中对于不饮酒这一性质不同于前四种"性戒"的戒律也有通融的解释，譬如饮酒本身并不是罪恶，只是饮酒之后无法自律，更容易犯前四种戒律，所以才需要戒酒；又或是冬季天气严寒，饮酒有助于抵御严寒；再者还有类似中亚贵霜佛教这样的宗派认为，饮酒之后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其实是到了佛教极乐世界，所以饮酒可以帮助僧侣更好的参透佛经。

二十世纪，古楼兰地区出土了大量历史文献和考古资料，楼兰古国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西域枢纽，是早期佛教传入中原的必经之地，此处出土的文献，弥补了对于早期传入华夏佛教的历史空白。

据文献记载古楼兰的犍陀罗佛教非但不戒饮酒，还在文书、壁画中大量出现与酒文化相关的记载。

佛教是一种思辨性极强的宗教，参透佛法除了需要极强的天赋，还需要阅历和经年的冥思苦想。这些基础既奠定了佛学博大精深的基础，也让佛教在早期的传播上受到了很大的制约，这就使得佛教需要在教义上进行一些改动，从而方便其在普通大众之间传播壮大。

在早期佛教刚刚传入中原时，因为语言不通加之与中国传统的儒家教育观念不相符传播过程中也受到了很大的阻力，甚至不得不依靠一些道教语言与鬼怪、神通来传播佛教思想。

随着佛教渐渐与传统儒家思想相融合，佛教也逐渐在中原大陆拥有了信徒、宗派、思想，一个宗教的兴衰，与当朝统治者对其的态度密不可分。

隋唐时期，统治阶级大都虔诚信仰佛教，佛教也在这一时期迎来发展的高峰期，也迎来了其与中原文化交融的新阶段。

到了两宋，已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佛教，逐渐平民化、世俗化。

"临行自谤不羞耻，至今留与人画图"

唐宋文人墨客多爱饮酒，也留下了许多与酒有关的名人轶事。

文人是时代的口舌，这一时期爱好饮酒的文人，加上被世俗化、平民化降低了约束力的佛教，就让饮酒变成了风流而非戒律。

佛家五戒戒杀、戒盗、戒邪淫、戒妄语，最后戒酒，一种说法认为前四种为"性戒"，戒饮酒则为"遮戒"，意为饮酒本身并没有像杀生、盗窃、邪淫、妄语这些戒律那么大的问题，但饮酒会增大僧佛犯其他戒律的可能，从而佛祖希望僧佛戒酒。

按照这种说法，僧侣与士族一道饮酒作乐，便在本质层面说得过去了。

当世俗不在意僧侣是否可以饮酒后，僧侣是否维持不饮酒的戒律，便是纯靠僧侣自身观点态度了。

佛教的世俗化造成僧侣由原来的看破红尘，单纯希望通过出家为僧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的宗教，变为了一个由流离失所的难民、被遗弃的孤儿、超脱世俗者与世俗信徒共同组成的多元化宗教。

对于前两者，佛教的作用主要是一个可以生活栖息的容身之地，他们虽为僧侣，却大多没有什么"参禅"的天赋，对于各种佛教事项大多算是形势，是否遵守戒律也主要是看遵守戒律对自己有何益处。

同样，对于大部分世俗信徒而言，佛教也只能算是逢年过节必须进行的精神寄托，是一种维持自身"气运"的工具。而对于追求更高一层精神境界的禅师，借酒悟禅、借酒说禅也已不是一条闻所未闻的修行之道了。

于是在禅宗自成一派的李唐，及其发扬光大的两宋，僧人饮酒也从一种不可言说的戒律，变成了一种无伤大雅的情趣。

醉僧，有两种解释。一种说法是指"颠张醉素"中的草书大家怀素。

怀素一生颇为精彩，十岁时突发出家之意，但观其一生其实怀素在佛教和禅宗方面的成就并不大也不出名。怀素师从多为大家，与李白、陆羽、黄庭坚等均有私交，怀素曾创作《自叙帖》帖中记述了自己一生的生活，与给予自己书法艺术指导的几位重要人物。以及后来怀素结识的"茶圣"陆羽还为他写了《僧怀素传》。

但无论是怀素的狂放不羁的自述还是陆羽客观的传记，都没怎么提到怀素在佛教思想上的成就。另一种说法是指醉酒之后的僧人，但这种说法一般是在唐以前，怀素以后僧人喝酒者诸多。

例如：济公、鲁智深，但"醉僧"这一称号已经成为了怀素的专称。南朝梁张僧繇所画《醉僧图》，就是一些僧侣的醉酒之态，在南朝时画上的内容还并不能被当时的士人与僧侣所接受。怀素曾对这幅《醉僧图》题诗，表示画中形象与自己相符。

"君看一时拈破笔，画作醉僧醒时意。"

不饮酒，虽是佛教创教之初就在《十诵律》中规定了的"诸律之本"，但曾经的佛教传教高僧为了壮大佛教、传播信仰从而游历世界，在世界各地推广佛教时总会遇到佛教理念与地区传统文化相悖的情况。

这时的传教者们或是将冲突部分进行改变与当地传统文化相融合，又或是直接将相冲突的佛教观念剔除。中原的佛教也曾经历过与儒家传统文化不相容而被世俗排斥的时代，这也使得佛教的发展中和了许多道教与儒家的思想，所以佛教在中原的僧侣与士大夫们天然就有了某种无法割断的联系。

到了唐代佛教迎来了其在中原土地发展的高光时期，同时也是在这一时期本土宗教禅宗出现。

随着唐代义学宗派的衰落和新禅宗的崛起 ，加之作为国教的佛教前所未有的社会影响，让整个世俗社会与宗教本身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譬如号称"一日九醉"的怀素，在他改变了时人眼中对于醉僧的形象，世俗社会也在影响着少小便有出家意的他。

加之宋代士大夫以僧侣如画，这些士大夫们并不在意佛教文化，僧侣是否饮酒、饮酒是否触犯戒律，也不是他们关注的核心话题，士大夫们结交愿意入世的僧侣们而形成一段段佳话。同时士大夫们也喜欢邀请一些在诗词书画上有一定名气的僧侣，一起饮酒作乐。

在我国传统水墨画中，虬枝峥嵘的松树是非常常见的意象，但能与松树组合的意象却不多，在佛教传入我国后，山间小寺与坚韧不拔的青松的组合非常之多，且其中具有一定的禅学内涵。

在我国本土出现又发扬光大的禅宗，也曾涌现出一大批书画大家，这些大家因为受到唐宋时期风气的影响。如玉涧的泼墨山水；因师与温日观的泼墨葡萄；还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济公；也有将"醉僧"这一词由一种泛指变成特指的怀素。

一边是禅门与宫廷、文人交往密切，另一边是这些禅宗大家们，本身既是僧侣也是文人。怀素志在狂草，每逢饮酒便泼墨挥毫，不分衣物、纸娟任意挥写。怀素草书奔放流畅但不过分追求新意，作为禅僧的怀素为人洒脱，并不在意自己作为僧侣饮酒犯戒的问题。

饮酒，既是怀素的洒脱，但又何尝不是世俗社会对僧侣的开放包容。

结语："那能废诗酒，亦未妨禅寂。"

可以说佛教僧侣饮酒，是崇尚苦寒修，在山野中苦修的禅宗用实践证明了酒的作用。也是日渐世俗化、平民化的佛教使得僧侣们内部鱼龙混杂。一部分僧侣出家只为避难，并不期望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僧人素质的参差不齐，也使得僧侣醉酒的行为愈发普遍。

种种原因使得这一时期，虽然还有不饮酒的戒律，但僧侣普遍都在饮酒，却没有人对此表示伤风败俗，有违伦理。随着历史的演变，佛教也从一种思辨性、哲理性要求极强的宗教成为了一个具有普世价值观的宗教流派，在这变化中展现出来"禅者，宗说俱通"的思辨境界。

禅与酒，原本迥然不同的理念，走过佛典禁酒；到僧侣犯戒饮酒；再到禅师借酒说禅，这其中观念的发展，既是僧佛入世的体现，也是禅学思辨的体现。

参考文献

《十诵律》

《僧怀素传》

《自叙帖》

《西域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