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寂，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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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冬日夜晚，听窗外孤零零的风声，觉得太静了。

这种静，甚至静到你觉得连“静”这个字都不太足够。因为它不同于其它任何一个季节的静，好似一种纯粹的、永恒的、接近神圣的……后来才领会到，更恰当的形容，应当是“寂”。

什么是寂？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是寂；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是寂；

还有，大地裸露出泥土的颜色；日照山寺，如冬笼一般，是寂；

听着窗外北风卷卷，屋里炉火哔剥，人静默而无言，将心坦然安于此刻，更是寂。

寂静、枯寂、寂然，冬天的寂，不仅是听觉上的，还有视觉、感觉、心觉上的。

图 | 影像视觉杨

“不见春花，不见红叶，只见落日下的海滨茅屋。”

诗人笔下深秋的寂境，常常更让我想到冬天的山。越到隆冬，越生出这样一种体会：四季之山，就像一个人走过一生，经过春的天真，夏的张狂，秋的诗意，才渐渐走到冬的澹泊。而，也唯有经历过这一切，有过春花、有过红叶，冬山才自自然然拥有智见。只见他，如哲人般，收起色彩、气味、声音的游戏，径直向一个更纯粹、净化的世界走去。身背后，就是这寂寂冬山。

图 | Jesse Brack

冬山的寂，或是一片白。

是北方冰雪覆盖的白，也是南方山雾笼漫的白，是日光铺照山头的白汽蒸腾，也是月亮挂在树梢的冷光晕染。“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白得沉稳，白得不吵闹。

冬山的寂，也是一种藏。

千百年前的诗人望向大雪纷飞的山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字字入心的孤寂，好像也正如这冬山，早已放过人间悲喜。时常觉得，或只有寒冬，才藏得住柳宗元的心事，也只有山川江湖，才化得开他的过往。再回首，冬之寂，其实也就成了一种悲悯、一种宽恕。

冬山的寂，更是一种孕育。

一切冬藏，寂静生力。冰雪下的生机何曾停歇，根系与根系，呼吸与呼吸，好像在换一种方式传递生命的讯息。春暖再见时，看春花遍野、春山如笑，更会感恩这一场冬的转机。四季永恒轮回的秘密，原来，藏在冬天。

图 | 2011大漠孤夜

“等待春天花开的人啊，那山中积雪长出来的新芽，就是春天。”

冬天的故事，往往，热闹的是节日，寂静的是平常。

诸如，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点起一炉红泥小火。寂寂无聊，想起好友某某，于是问上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再诸如，湖心亭看雪，湖中人鸟声俱灭，湖上影子唯长堤、湖心亭、一舟两三粒人而已。如此巧遇，才至于大喜，是痴者更有痴者胜。又或者，所谓“痴人”，其实才是最懂冬寂之妙意的人。

围炉夜话，湖心煮酒，分外地由着身体的感官沉浸在一片寂境之中。

图 | 2011大漠孤夜

所以会有人喜欢听柴火木炭毕毕剥剥烧裂的声音。

诗人臧克家，爱冬日的炉火胜过便利的暖气，推脱着不让别人给他的院子安装暖气管道。之于他，炉火是寂静冬日的陪伴，如是写道，“窗外北风呼号，雪花乱飘，这时，炉火正红，壶水正沸，恰巧一位风雪故人来，一进门，打打身上的雪花，进入了我的内室，沏上一杯龙井，泡沫喷香，相对倾谈，海阔天空。水壶咝咝作响，也好似参加了我们的叙谈，人间赏心乐事，有胜过如此的吗？”

图 | Harald Pliessnig

也令我想起曾看过一部纪录片，叫《鹤子的茶道之旅》，一位七十岁高龄的茶人鹤子，以四季茶道之旅修行。

她在春天去了茶道历史悠久的小镇，夏天去琵琶湖旁给渔民兄弟奉茶，秋天到古都寺院，而冬天，她希望自己能完成一次“最特别的茶会”——她将茶会安排在了北国的雪地中央。邀请的客人是附近的两位高中生，鹤子亲手从厚厚的雪地里挖野菜做成茶食。

她是将自然之中最孤寂的冬天的力量，借由一场茶会，传递给青春少女。

图 | unsplash

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

冬天的寂，到底呼应着怎样一种精神呢？

茶道之中有“侘茶”一派。诸如千利休的“和，敬，清，寂”。寂是空寂，寂灭，无一物。用最素简的茶具侍奉最真心的茶会。由是，拂去庭院草庵上的尘芥，让茶室之内“放不进去第二枝花”，主客人以真心相交，不强求规矩、寸法、仪式，唯生火、煮水、喫茶而已。所以，有人说，侘茶之精神内涵其实是——“以不足的道具，享饮茶的乐”。

图 | 叮叮笑笑生

而宗教里，寂是清净无垢的佛法世界。“勇猛众生在于成佛一念”，由是而珍惜当下的邂逅，对瞬间亦丝毫不懈怠。身处不自由而不生不自由之念，有不足而不起不足之想，有不如意而不抱不如意之感。如是修行，如是超脱。因为知足，所以慈悲。

图 | 2011大漠孤夜

画家金农，自号冬心先生。

他似乎不太爱春天，一如他那首画梅诗“横斜梅影古墙西，八九分花开已齐。偏是春风多狡狯，乱吹乱落乱沾泥。”世人都觉得春天是盎然的生机，可偏他看见春天的残酷，毁灭，消亡。倒不如一颗寂寂冬心，怀抱着一种永恒的向往，不朽的力量。

就像记忆中隽永的冬天，山脚下故乡日暮时刻的炊烟，母亲于昏暗灯光下沉默地打毛衣，在满院正午日光的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

沉默且善良的人们，天然拥有冬心，他们安住于寂寂冬日，等待一切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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