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皮尔伯格给我们留下一个问题

作者：Matt Zoller Seitz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rogerebert.com（2022年11月23日）

法布尔曼一家是20世纪中叶先后居住在不同城市的一个中产阶级犹太家庭。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就此拍摄的影片，聚焦于艺术冲动与个人责任之间的冲突，以及才华与幸福之间的秘密。

片中的母亲米茨（米歇尔·威廉姆斯饰）曾是一名钢琴家，后来成为了家庭主妇和钢琴老师。父亲伯特（保罗·达诺饰）是一名科学家，在多家科技公司工作，喜欢拍摄家庭电影。一天晚上，米茨和伯特带着他们八岁的儿子萨米（马特奥·佐里昂·弗朗西斯-德福特饰）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的是《戏王之王》。

影片的结尾是一场火车相撞的戏，这壮观的场面由微缩模型制作而成。萨米沉迷于这个场景，想要一个火车模型，但为了重现这个场景，他弄坏了火车，由此激怒了他的父亲，对方认为他无法欣赏美好的东西。

母亲建议男孩用他父亲的电影摄影机拍摄火车相撞的场景，这样他就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欣赏这个场景，而不用不停地破坏火车模型。萨米是个神童，很可能是个天才。米茨看了他的第一部电影就知道了这一点——这部电影用多个动态角度捕捉了火车相撞的过程，并通过剪辑来制造悬念和视觉笑话。

不过这部影片说的不仅仅某人已经擅长某件事，并在这件事上做得更好。这是一部关于婚姻，养儿育女，以及为人子女之难处的电影。影片还谈到了天赋所带来的奇迹，它不仅通过三个核心人物萨米、米茨和伯特（他是一名真正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来探索这个想法，还用到了一个次要角色，伯特最好的朋友本尼·洛伊（塞斯·罗根饰），本尼经常出现在他们家，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很明显，米茨和本尼的关系比她和伯特的关系要好，伯特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本质上没什么吸引力（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这令他感到羞愧），而且控制欲很弱。本尼精神矍铄，很有男人气概，为人机智、幽默、精力充沛。

他在成为伴侣和父母方面的天赋，就像伯特在科学方面的天赋一样，就像萨米在电影制作方面的天赋一样，就像米茨在放弃表演前在表演方面的天赋一样。请注意，在法贝尔曼一家的一次露营旅行中，伯特在说教如何点燃篝火的时候，背景中的本尼把米茨紧紧抓住的一根树枝拿过来，做了一个即兴的游乐场设施。他知道这个家真正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这些天赋从何而来？这不仅存在于基因、心理、条件反射或创伤中。天赋是神秘的。它就像《大白鲨》中的鲨鱼、《第三类接触》中的不明飞行物、《世界之战》《夺宝奇兵》和《侏罗纪公园》中的奇观和灾难，以及斯皮尔伯格的R级史诗片中弥漫的血腥和残酷的元素一样，从天而降。

萨米的叔叔鲍里斯（贾德·赫希饰）是一名马戏团演员，喜好讲故事。一天晚上，他向萨米阐明了这一点：知道自己有才华的人必须致力于此，而不是浪费才华；但是，他们越是尽力去做，就越可能忽视自己所爱的人，或者觉得自己忽视了他们所爱的人（这可能让他们内疚）。这种矛盾将永远纠缠在艺术家的内心。

从很小的时候起，萨米就 发现——也许是本能地知道——镜头不仅可以用来讲故事和拍漂亮的照片，还可以用来交朋友； 安抚或操纵敌人； 追求喜欢的人； 美化和羞辱； 向人们展示一个他们渴望成为的更好的自己； 在痛苦的时刻保护艺术家不受伤害； 掩盖或阻碍真相，公然撒谎。

萨米在青春期继续磨练技艺（此时由心细如发的年轻演员加布·拉贝尔继续扮演）。他得到了更好的电影制作设备，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当他和一群邻家孩子一起拍西部片时，他看到母亲的高跟鞋戳破了掉在客厅地毯上的乐谱，由此他发现自己也可以在胶片上打孔，让伙伴的玩具枪看起来像在发射空包弹，就像在真正的电影中一样。

当萨米执导了一部由他的鹰级童子军伙伴主演的二战片时，他赢得了一枚摄影奖章，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仅懂得技术，还仔细研究了他所喜爱的电影的结构（约翰·福特的《双虎屠龙》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它恰好讲述了现实与神话之间的张力）。

然后伯特举家迁往加州。他和他的姐妹们似乎是学校里唯一的犹太孩子，学校里的人都是体格高大、传统意义上面容姣好的白人，其中一些人因为萨米的血统而折磨他。

这个家庭出现了裂痕，虽然不是任何人刻意为之，但《造梦之家》不同寻常的天赋在于进一步撕裂这些裂痕，创造令人担忧的时刻，在这些时刻，角色们必须决定揭示一个重大、糟糕的真相，或者以家庭安宁的名义保守秘密（这部电影再现了福特的《双虎屠龙》中的著名台词——「当传说变为现实,现实也会铸就传说。」）。

《造梦之家》还没讲到斯皮尔伯格19岁时在《夜间画廊》中执导琼·克劳馥的传奇故事，就结束了，但它换了一个同样激动人心的时刻：斯皮尔伯格与他的偶像福特（大卫·林奇饰）的短暂会面，福特点完雪茄，会面时间也就结束了。当然，斯皮尔伯格的个人故事还有很多。

但这是一部电影，电影不可能涵盖一切，就像书籍或戏剧一样。斯皮尔伯格和他的合作编剧托尼·库什纳（他曾与斯皮尔伯格合作过《慕尼黑》《林肯》和《西区故事》）避免了困扰许多传记片的根本错误，那就是试图把人们可能在其他地方听说过的每一个时刻塞进两个多小时的影片里，使其不可能停留在任何一件事情上。

库什纳和斯皮尔伯格（这是他自《人工智能》以来首次署名编剧）将导演的生活重塑为虚构作品。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同时嘲弄和否定观众本来就会有的一个想法：这到底有几分真实？

它让观众把注意力集中在几个里程碑式的时刻，这些时刻是为一部面向尽可能广泛的观众的好莱坞故事片而重新构思的，并把一切都与任何观众都可能涉及的相互交织的问题联系起来：你如何定义幸福？有没有可能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实现这一目标？

事实证明，答案是否定的。《造梦之家》中的所有人物都可以分为三类。一些人意识到他们不快乐，并尽最大努力改变他们的处境。其他人仍然不高兴，因为他们不够大胆（或不够无情）去采取必要的步骤。少数幸运儿并不为此担心，因为他们已经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