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部牛仔（上）——【纪念襄渝铁路建成通车50周年】

作者/常扬

编辑/制作/梁宝平

音乐：丝路驼铃

黑格尔说：“特定的环境塑造特定的性格。”

三线铁路建设工地就是有别于一般工地或企业的特殊环境。它既有军事化的紧张和正规，又有铁路建设的热烈和奔放，那么，它自然塑造了有别于知识青年的学兵性格。

他们步调一致，有凝聚力极强的团队精神：他们顽强坚韧，有长期作战的持久性和关键时刻冲上去的爆发力；他们无拘无束，是少有遮掩和做作的自然人；他们豪放坦荡，像一群驰骋在范范旷野上的中国西部牛仔。

流水二号隧道为51团学兵9连的“牛仔”们提供了充分表演自己性格的舞台。

这个隧道俨然一个地下博物馆，自开挖以来，它向掘进者展现了千奇百怪的地质结构。一会儿是坚硬如铁的花岗岩，一会儿是松软似泥的云母片，一会断层崩塌，一会流沙横溢，进入雨季它更是滥施淫威，从山顶到隧道塌出了大窟窿，使掘进严重受阻。

它的对手，51团学兵9连恰恰是与这种环境搏斗的坚强铁汉。他们嬉笑怒骂，顺其自然；敢作敢当，粗犷奔放。全连一律破外套，裤子除遮住关键部位外，彻底对外开放。高干子弟贾三强曾两个月穿着“烂裆裤”出入工地，并在熙熙攘攘的镇上旁若无人地晃荡。营里禁止在汉江游泳，铁道兵、民工俯首听令，其他学兵连被抓住一二次后，也“改邪归正”了，他们却屡教不改。今天下江让营长没收了裤子，光着屁股“低头认罪”，明天照游不误。

打架斗殴更是称雄一方。他们敢对着枪口与铁道兵打，10个人能把一个连的民工打得满山跑。只要他们从扎在山头的驻地走下，民工就退避三舍，并嘀咕着：“土匪下山了！”

如此性格与如此隧道交锋，调皮就转化为智慧，强悍就形成不要命的拼杀，无拘无束就升跃为对凶险的蔑视。此工地有一个铁道兵连、三个民工连与他们协同作战，而他们的进度雄居一半，“长胜连”的红旗高高飘扬在他们驻地的上空，就像一面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旗。

营长自然把穿越流沙区的希望寄托在学兵9连身上，专门派来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指导他们作战。工程师在久攻不下的塌方区观察一番后，向他们传授了曾在成昆铁路建设中使用过的看家本领。它是把七米长的钢轨头打成斜面，对准洞壁挂在排架上，十多人再用另一根钢轨将其撞入山体内。这本是一项冒险性极大的工作，悬在头顶的危石随时可能落下，他们却把它当做撞钟一样玩耍，嘻嘻哈哈没有一点儿临危的感觉。由于钢轨目标小，老是撞偏，急性子的程元拿起18镑大锤，对着钢轨抡了一百多下。尽管进展不明显，胆量还是让久经沙场的工程师惊讶不已。

他们终于一鼓作气把10根钢轨撞进去5米深，密密麻麻形成一个防护网，沿网迅速搭起排架，然后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清理洞内的流沙。清理一点儿再搭排架，步步为营地杀出一条路来，直扺能够施展他们威风的掌子面。

要想夺回塌方损失的时间，加快进度，关键是出渣。为此，他们大胆地发明了连续两次使用翻渣炮的办法，即掌子面爆破后，第一个翻渣炮将石渣向外推，第二个翻渣炮再把石渣打碎铺开，便于出渣人员大范围的工作。

这正对专门出渣的学兵10班的脾气。此班集结了全连多员虎将，好身手能打架的汉子基本都在这里，包括斯文的班长贾二强，沉稳的副班长郭武凱都会几手拳脚，这就使10班具有了占领斗车的绝对优势。他们虎视耽眈地往那儿一站，领教过厉害的铁道兵、民工都让到一边，所有斗车归他们使用。他们打破装一车出一车的常规，一下子推进八九辆斗车。把前面的车卸下轨道，留一辆装满，推出去再装第二辆。连续作战，一分钟也不耽误。

当满载石渣的斗车接踵而出时，咣当当吼出一阵霸气，民工们不由得说：“注意，学兵的斗车出来了！”然后定睛欣赏他们的车技。只见斗车沿斜坡急驶而下，车手站在车架上，满脸自在，毫不畏惧。接近倒渣处，他们不用车闸，而是把脚搭在后轮上，使车停在悬空的道轨上，拨掉销子，用手轻轻一点，车斗翻下，倒尽石渣，在下一辆斗车来前，从容地撤至旁边的道岔。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那天，地下水浸泡的石渣格外沉重，倒渣时车斗脱钩，把车架上的赵亮带下沟去。他在前面跑，车在后面滚，两者近在咫尺，一旦砸上，非酿大祸。全工地的人都紧张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险象。谁料，赵亮却模仿着曹操的口气大喊：“天不灭曹！天不灭曹！”

果然，他安然无恙，英雄般地归来……

好胜的四川兵有时也抢上一辆斗车，但他们的速度慢，挡住了学兵的斗车，干红了眼的学兵急得把他们的车掀翻了。他们没吭声，待会儿领来一帮老乡把洞外的学兵打得头破血流，躺倒在地。洞内的学兵不见斗车进来，忙跑出去，目睹一片狼藉，速告全连学兵。

一百多个学兵包围了四川兵的驻地。刚入伍的四川兵没把孩子似的学兵当回事，出手交锋，几个回合就被打倒了大片。连长命令立即退回营房，紧闭房门。学兵有的砸玻璃，有的爬到屋顶，准备从上面挖开一个口子。当兵的上好刺刀严阵以待，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闻讯赶来的营长先吼战士，再训学兵：“任务这么紧，还有工夫打架，都给我回去干活！”

“报告营长，任务保证完成。”学兵耍着鬼脸走了。

学兵把打架的劲头用到掘进上，斗志更猛。炮眼比原先打得快了，炸药也比规定的多了，恨不得一炮把洞贯通。那天，高小凌带领一班人刚刚下工，就被通讯员叫到工地，脸色铁青的连长蹲在洞口，见高小凌过来，用纯正的天津话骂道：“你干的嘛事，你妈的你自己看看！”

高小凌被眼前的惨景吓坏了，铺在洞底出渣用的钢板被炸成麻花，排架倒了十多米。他清楚这是装炸药过多所致。

营里决定在这儿召开现场会，为此专门在隧道内铺设了木板，迎接师团首长的到来。学兵不怕承担责任，就怕丢人，连夜偷偷地把木板拆除，使现场会无法如期举行。他们趁这一空挡立即清理，高小凌更是将功补过，哪里难朝哪里跑，哪里险往哪里钻。

为了控制塌方，就得及时打拱，而拱内捣固是最难最险的活儿。尤其收尾时，人要蹲在极小的空间里，其滋味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活肯定是高小凌抢着上。他随着钢筋的缝隙慢慢钻入，蹲在很难插足的小洞里，用手把水泥一点点儿塞进抹平。依稀听得到碎石落在模型板上的叮咚声，一旦塌下，他这个三代单传的、艰难的家族就彻底断后了。

高小凌是传奇家族的后裔。祖父高效成曾为国民党22军军长，驻守榆林时，正值中央红军抵达陕北，合作抗战与爱国热情使老人家真心拥护共产党的政策，并为当地人民做了大量好事。老人家不幸病故，灵柩向故乡渭南运送时，沿途路祭不断，经过延安，停灵三日，共产党要员纷纷前去吊唁，朱德、周恩来专程送上毛泽东亲笔题写的“一代名将”的挽联。其父高凌云从黄埔军校毕业后，继承父亲的遗志，担任榆林城防指挥官。解放战争时，他起义投诚，又率领共产党的军队攻克宁夏。解放后，担任陕西省人大主任、陕西省黄埔同学会会长等职。

这样的背景在“文革”时受到冲击，一个在优越环境中长大的孩子突然跌入命运的低谷，神情恍惚，沉默寡言……

三线使他重新抬起和父辈一样的坚强头颅，强悍豪放的集体赋予他实际的平民意识和痛快淋漓的性格。他参与游泳打架，学会粗话脏话。此时此刻，在死神的嘴边，他就想说句响亮的脏话：“人死无非毬朝天！”

死神似乎有意与高小凌较量，你蔑视我，我就报复你！接二连三地把死的阴影罩向高小凌及其战友的头顶。

高小凌、张小林、黄明杰正在掌子面上施工，身后轰隆一声，塌方开始了，洞内一片漆黑，排架横七竖八，污浊而稀薄的空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三个人都与死神较量多次，并不惊慌，也不盲目乱动，以防再没有机会开死神的玩笑了。待会儿，听到外面的响动，几股强烈的手电光划破黑暗，他们借着亮光朝外转移，并拉住伸过来的锨把像老鼠一样被提了出去。

不久，他们一个班连续砌了10米边墙，拆除横撑木时，巴钉脱落，七八根60公分粗的横木从5米高的位置砸下，幸亏有第二层的横木阻档，减缓了速度，才使站在木头上的高小凌有惊无险，使下边的张小林、李冀安来得及逃脱。

死神变换着花样与孩子们开玩笑。今天飞来一块石头，砸了这个学兵的胳膊，明天坠落一根横梁削掉那个学兵的耳朵。彭长生的头皮就是被一根木头砸开，成为全连一起最大的事故。

一块悬石挂在洞顶，像学兵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剑。倔强的贾三强要折断这把剑！他与几个学兵扛着一根圆木准备撑起这块悬石，不料木头太长，他们就把木头随手靠在贾三强的肩头，到附近取洋镐挖坑放进木头。贾三强扶着沉重的圆木，走不能走，动没法动，眼睁睁地看着危石悬在他的头顶，略有闪失，一对孪生兄弟就将折半啊！

他与哥哥贾二强是一对双胞胎，一起长大，一起到三线，又在一个连里共患难。别人的家长操一个孩子的心，他们的父母就要操双份心，而三线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担惊受怕的父母为此白了多少头发。贾三强想到这，紧紧地盯着悬石，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拿洋镐的战友刚走到跟前，悬石落下了，大家拉着三强的手迅速撤退，但三强扶着木头，难免缓慢，一只脚被压在石头下。可能是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强”字，与死伤相克。他猛地一拨，竟拨出完好无损的脚，留给死神一只臭靴子……

流水二号隧道毕竟是地下博物馆。学兵刚刚蹚过流沙区，地下水又从四面八方涌出，猛如喷泉，在隧道内织出一张密匝匝的水网，人行其间，如在美猴王的水帘洞。

用水泵快速抽走积水，堵好缺口，洞顶的滴水仍令人讨厌。湿衣服贴在身上，痛苦万状。他们便脱掉外套、长裤，仅留一条短裤干活，但仍觉着不舒坦。高小凌干脆脱掉短裤，赤条条地打起风枪，副班长程立元立即响应，也一丝不挂，风枪手钱进紧随其后，脱得毫无遮掩。

感觉确实好多了。健壮的裸体在滴水的沐浴下逍遥自在，痛快淋漓。没有了劳累，没有了拘束，就像回到天真无邪的童年时代。他们随着风枪的节奏狂呼大叫，全身舞动……

团长恰在这时进洞了。看到这副他从未见到的场景，先是惊讶，接着大笑着说：“与地奋斗，其乐无穷啊！”

与此同时，贾二强、郭武凯等人也在汉江里其乐无穷。

两位班长实行的是“八小时内拼命干，八小时外痛快玩”的管理办法，也是这个制度的忠实执行者。每年三月，他们就下江了，一直游到十一月才罢休，曾被营里、连里抓过，但发现他们屡教不改，游技高超，也就不成文地给了特殊政策。紧张的会战期间游泳更有一番滋味。它可以洗去浑身的臭汗，松弛体力的疲倦，对郭武凯来说还可以消除精神上的烦恼。

资本家出身的郭武凯从小就饱受岐视和凌辱，城里的房子被收没后，栖身农村，他本以为这里能躲开那些冷漠的白眼，没料到农村孩子对城市娃有一种本能的怨恨。因此他领受了更多的孤独、嘲讽和拳头。无意之间，他下城河玩水，猛然感到柔合的水是抹平他心中愁烦的朋友。他便下决心学会游泳，也从中感受到无穷的乐趣。

到三线后，他干活卖力，遵守纪律，就是想以入团来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但由于倒霉的出身一直不予吸收，这在那个时代是一个青年人最大的心理压力。于是，他故伎重演，投进大江消除自己的不快。他发现大江所给予的精神快感是小小城河或游泳池无法比拟的，这是大自然的怀抱，是母亲一样的胸襟，是男子汉施展的舞台！

他们把从大自然的母体中吸取的活力迸发到掌子面上，进度明显加快。在流沙甚多、地下水泛滥的一个月中，他们依然取得月成洞24米的好成绩，占5个连总进度的60%。

全营表彰大会上，51团学兵9连再一次接受优胜红旗，一些民工或铁道兵自然不服。但在实打实的工地上，进度就是一切，能打硬仗、打胜仗就是英雄好汉！

28年后，他们威风不倒，以当年的气势写下一首激情澎湃的诗：

我们以殉道者般的勇气，

将现代文明带到那里，

驱走那里的愚昧和无知；

我们用传教士般的虔诚，

把青春和热血抛洒在那里，

征服了那里的穷山恶水；

我们用生命铺就了那条让人魂牵梦绕的钢铁大道，

给那里的人民送去企盼已久的丰饶和富裕，

也留下我们发自内心的祝福和美好的心您。

于是，我们满足了！

所有的付出都有酬谢，

所有的代价都有偿还，

所有的失去都有了回报……

也许这首诗的言辞有些偏颇，但它的基调是昂扬的，与人们熟悉的美国西部有着异曲同工之美。

美国的西部开发也是在一片蛮荒中进行的，辽阔开放的空间塑造了拓荒者无拘无束的性格，困难的生存条件塑造了拓荒者坚韧不屈的精神。这种性格和精神不仅取得了开发的成功，也决定了美国的今天和今天美国人的性格。

美国诗人恵特曼在《开拓者哟，开拓者》一诗中激情饱满地张扬了这种精神和性格：

我们抛开了这去的一切，

我们进入一个更新、更强的世界！

我们活泼有力地抓住这个世界，

这青春和前进的世界

开拓者哟，开拓者！

我们分队出发，走下崖边，经过狭道，攀登徒山。

我们一边走着陌生的新路，

一边征服、占据、冒险、前进。

开拓者哟，开拓者！

从这意义上讲，当年的学兵正是中国西部建设的开招者，他们所凝聚的精神与整个人类在征服自然过程中形成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董家沟隧道也集合着一批敢打敢拼的西部汉子。

这个隧道是全线唯一的土隧道，全长155米，位于安康市的西大门。原计划把土山推平，因工程浩大，临时调55团学兵2连和4连打掘进，工期半年。

表面看来土隧道松软，但它却内含着更为特殊的艰辛。不能爆破，不能打风枪，全靠人工一镐一镐地挖。这种打法，铁道兵很少经历，学兵更没有干过，唯一的资本就是一年多磨炼出来的顽强和坚韧。

土隧道的掘进恰恰就需要这种精神。它支撑力差，排架要一直搭到掌子面，使施工范围十分狭窄，站无法站，钢钎大锤无用武之地，人要跪着用洋镐一点点儿刨，尤其在成弧度的隧道底部，人更屈就，几乎是爬在地上挖。不放炮自然没有通风设备，隧道内热如蒸笼，人人湿衣裹身。

土隧道的塌方尽管没有石头可怕，但由于施工环境所限制，也实在触目惊心。学兵二连一班班副平根新手中的洋镐举到前倾的背部时，一大块土倏地落在洋镐上，把锋利的镐头深深地钉进他的肉里，土块滚到腰部，把脊椎骨砸断。

由于此隧道仓促上马，供电设备极不正常，掘进时还无所谓，砌边墙就遭殃了。没有电，抽水机要停，搅拌机无法工作。每每这时，铁道兵就按部就班地收兵回营了，但学兵的性格决定了他们不能停也不会停。学兵2连副连长武和平大嗓门一吼：“全连集合端水！”只见一百八十多个小伙子迅速排成一条长龙，用脸盆把囤集的雨水传递到隧道里，再用人工搅拌水泥，照常施工。一个小时过去了，没一个人脱离岗位，没有一盆水半途而废，它与学兵的汗水混合在一起，送进隧道，使边墙一米米在延伸。营长在山上看到这个盛况，集合一个连的铁道兵战士。到现场整队观看。

“看到了吧，这就是学兵，是向我们学习来的。但面对这种情景，我不知你们有何感想？我是渐愧得很！感受多得很！什么叫精神？我看这就是一种精神，一种值得我们学习的精神。”

权何隧道也是仓促上马的。

它仅有95米，在全线出击、确保重点的战设中，还顾不得把这个小隧道列入掘进计划，本准备其它隧道贯通后，将整座山包掀掉。但即将实施前却发现它距两边的隧道和桥梁太近，不宜爆破。营里决定临时抽调9团学兵16连拿下这座隧道。

但沉睡多年的山神似乎不欢迎他们，一交手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剥开表面的灌木后，钢钎一搭就塌，一爆破就是一片狼藉，接连几天打不开口子。如此汇报或告退太有损学兵的声誉了。他们凭着倔强和胆略，自作主张地对洞囗施行大手术，在洞顶打进密密麻麻的钢钎，然后用水泥一直箍到山顶，仿佛给大山戴上一副镣铐，让它老老实实。

大山确实规矩了一阵子，学兵们抓住时机向前挺进。抵达5米左右，洞内昏暗，无法施工。由于仓促上马，发电设施没有到位，打不成风枪可以用大锤钢钎，但没有照明岂不成了瞎子。他们脑瓜子一转，想起了物理课曾学过的反光原理，就在农家借了一面镜子，放在洞外，把灿烂的阳光折射进来。洞内顿时一片光明，比用灯泡照明还亮堂。

这座山由河流演化而来，鳞次栉比的鹅卵石稍经撞动就分崩离析，小塌不断，大塌随时发生。学兵就此发明了一种预报塌方的土办法，在石缝中夹一纸屑或木片，略有动静，立即撤离。这天，排副王冰建带班施工，刚摆开作战的架势，就发现木片落下，王冰建迅速指挥撤退，当最后一个人刚刚离开险区，山崩地裂似的塌方滚滚而来，巨大的气浪把十多个人全部掀倒。

塌方连续不断。洞口无法看清塌方的程度，心急火燎的连长孙文信跑上山顶，眼前的惨景令他顿足捶胸。山体坐下去30米，是整个山的1/3，若不及时收拾，就有全部坍塌的危险。到那时候，他怎么向营里交代，这个责任谁能承担得起？

他红着眼睛发出紧急动员：“学兵们，眼前的处境大家清楚，山体欲塌，一旦成为事实，我们将是千古罪人。出路只有一条，顶住塌方，防止大的危险！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啦！”

这种动员在那个年代极有“煽动”性，把本来就热血沸腾的学兵激发得怒火中烧。他们纷纷请缨进洞排险。经过挑选，连长决定9班担任攻占险区的突击队。

9班在这个以稳健著称的连队是一个活跃调皮的集体，爱玩爱打的人基本都在这个班里。最能战斗的也是他们。一次，要把10米长的水泥电杆运到山上，几个班试过后，败下阵来，是他们挺起铁打的肩膀扛了上去。

他们把事先写好的遗书交给连长，与列队的全连战友握手告别后冲进洞里。洞内排架倒地，乱石林立，碎石块不停地掉着。只要能过去一个人，只要不把人砸翻，他们就继续挺进。班长贺新安一步当先，用枕木撑住一块危石，全班人分头把关，基本控制住险情。

连长看他们得胜归来，高兴地把手一挥：“上！”一个排的学兵冲进，清理塌下的石渣；另一个排的学兵接着上去，搭起密密痳麻的排架，8米空间就竖起一百多根支撑木。

为了彻底制服塌方，保住大山，创造继续掘进的条件，必须在搭起排架的地方及时打拱。这活儿等于玩命，它要边拆排架边打拱，危石就在头顶，险情随时发生。还是能打善战的9班上！他们不仅有胆量，还有几位富有良谋的“军师”呢。

王山明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那种典型的小个头、心眼多式的机灵鬼。他祖籍上海，生长于辽阔粗犷的北方，南方的精细和北方的果敢使他有了攻克难关的大智大勇。他大胆地用木板替代排架，即在一根支撑木上放置木板，顶住多块石头，取下其它支撑木，腾出打拱的空间，替换的瞬间危险极了，要快要准要细心，稍有闪失就会使石头滚下，导致新的塌方。还好，第一个拱打好了，第二、第三个拱接踵完成，给洞顶牢牢地戴上金箍咒。

掘进的队伍并未待拱圈完全打好就进去施工，那等于头顶着危石啊，一旦塌下不堪设想。即使有了拱圈的屏障。山石依然把拱板敲得当当响，危险时刻伴随着他们。

这个隧道的出渣也与众不同，由于它夾于隧道之间，两边也都没有倒渣场地，必须搭一座50米长的空中小道，伸向河滩。他们又缺乏斗车之类的运输工具。全凭独轮车一辆一辆地推出去。独轮车并不好驾驶，开始推时出尽洋相，不是左右摇摆，就是斗车头翘起来，把人甩到一边，而小道仅有两米宽，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险境中，真得有高超的车技。

他们就是凭着近乎原始的施工手段，打通隧道，与靠机械施工的隧道一起交付使用。

编辑：严京平《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