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稼雨：怎样读中国古代小说

中国古代小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与诗词散文和戏曲同属于中国古代文学，但却具有自身独特的文体特征和社会属性。单从文字阅读上来说，它也许比诗词散文的文字障碍小一些，但对一般读者来说，如果从全面深入把握领会的角度看，却有很多阅读的障碍和隐藏阅读钉子。同时，也存在如何将古代小说的理解认识逐渐深化的问题。

为帮助普通读者顺利阅读古代小说，特撰此文，以供参考，并祈方家赐正。

一、要阅读中国古代小说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有目的性。阅读古代小说的目的性大约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考虑。

第一，丰富知识，扩大视野。

这一点基于古代小说的认识价值来谈，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有其认识的功能和价值，但是叙事文学的小说有其独到的作用和优势。

从认识价值来看，其他文学作品也能够具有认识价值，比如大家熟知的，受人赞美的杜甫诗歌具有“诗史”的功能，用诗歌来写的历史，杜甫用诗歌的形式帮助我们认识唐代中晚期的历史情况。但是这种描绘当中是用“诗史”来形容杜甫的诗歌，其诗歌具有“史”的功能，但诗歌本身不是“史”。从这个角度来看，诗歌的“史”的价值有助于我们认识和理解古代社会。

小说在认识历史价值方面比诗歌更具有便利的条件，因为从文体性质上看，诗歌、词属于抒情文学，小说、戏曲属于叙事文学。两者的区别在于，抒情文属于心灵的艺术，诉说人的心灵和情感，长在抒情；而叙事文学属于时间的艺术，它要具体地描写一段时间的流程，对于描写古代时间流程来说具有更大、更有价值的作用。

今天的科学技术非常先进发达，今天的人类不用担心若干年之后的人民看不到今天的生活样貌，因为我们的科技手段足以让后代看清今天人类的生活样貌。但是古代人没有这样的优势，我们想要了解古代社会情况，借助的手段非常有限。有限的手段当中，带有叙事性功能的文字记录，包括史书、小说具有难以取代的优势和特点。

因此，古代小说是更接近于古代历史、帮助我们还原古代社会情况的文字记录，它是古代历史的、社会的一种相对真实形象的反映和记录。反映在小说作品当中，古代小说很多具有认识价值的功能，帮助我们了解社会。

即便在古代，人们通过小说来了解历史、社会，这样的功能早已存在了。中国的历史悠久，史书记载众多。但是在漫长的历史当中，自古以来，中国人对于历史的了解、对于社会的认知往往不是通过正式的史书，而是通过小说作品。

比如说，古代小说中有历史演义小说这一类型，其主要的特点功能就是形象地记录反映中国历史各个时期的真实情况，以三国为代表，后来二十四史当中几乎每一段历史都有一部历史题材的小说，帮助我们去了解历史。

到民国时期，蔡东藩先生把用历史演义小说来反映历史的方式发挥到极致，蔡东藩和林汉达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充分。换个角度来说，对于中国古代历史的了解，专家看的史书比较多，但是对于一般的历史爱好者和读者而言，更多的是通过历史小说来认识的。

另外从认识价值上来看，我们和历史隔着一层，很多历史知识原貌，比如古人怎样生活的、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菜等等，很少有专门的书来记录这些古人的生活细节，但是这些细节往往会在古代小说中被记录，比如《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红楼梦》等等，其中记录了很多历史风俗场景。从这个方面来看，古代小说的认识价值非常重要，能够扩大我们的视野。

从认识价值的角度看，还应该包括学科系统的完整性。古代小说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文体组成部分。无论是中国语言文学的专业学习，还是对中国古代文学学科有浓厚兴趣的人，如果要使自己这方面的知识趋于完整和体系化，那么各种文体的作品和源流都应该全面了解掌握。小说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品味人生，陶冶情操。

这一点就小说作为文学作品而言，其审美的价值和功能。读小说不仅要扩大知识，还要从中掌握，汲取人生的营养，特别是一些审美方面的、有陶冶情操作用的地方。通过小说看到古人生活的场景和情节、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帮助我们品味人生。

比如说《三国演义》，写了很多人，写了三个营垒，刘备、曹操、东吴，这三方面中不同的人物有其不同的性格和人生价值内涵。诸葛亮和周瑜，周瑜在一些地方和诸葛亮有相类似的性格和形象属性，都有大智慧，周瑜在智慧上不输于诸葛亮，但是在小说阅读过程中，读者在感情倾向上更倾向于认同诸葛亮。

诸葛亮之所以能够影响读者、感动读者，对我们有启发作用，智慧是一个重要方面，但不是唯一的方面，更重要的方面是，诸葛亮对刘备的蜀汉政权的忠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不会辜负刘备对他的期望，这种忠义的精神思想不能用智慧来描述。

再从陶冶情操角度来看，中国古代小说有很多美的境界和场景描写，无论是人物形象，还是事件和环境的描写，都有能使我们受到美的熏陶和洗礼的作用。

比如在唐代文言传奇小说里，有很多写到知识分子或者举子与妓女、大家闺秀进行情感交流的描写，从中可以看到很多优美的描写和表述，例如《莺莺传》，写张生和崔莺莺之间猜疑、接近、犹豫担心的情感故事，还有很多情感上的矛盾和精神上的碰撞，这些想法都是通过作者美好的描写来实现。莺莺在痛苦中给张生写了一封信，张生为前程进京赶考，参加科举，莺莺可能感觉到张生的赶考会给他们的感情带来遭遇和不幸，但是她还是在信里面和张生痛苦委婉地诀别。

《红楼梦》当中也有很多美的描写，人物、环境、事件、情节的美，比如黛玉葬花，在我们的审美阅读当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们读古代小说可以汲取很多人生的营养、精神审美的愉悦和陶冶。

第三，远离无聊、自得其乐。

很长时间以来，很多人都有一种期待，以后如果有时间会如何如何，但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由于新冠病毒疫情的关系，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们拥有了太多的时间，时间似乎变多了。时间多了，我们如何打发它、利用它，这是有区别、有选择的。

我们当下的环境，大家都有自己的时间，然后大家都有处理自己无聊时间的情况，比如大家从微信群里看到的，有人数房间地砖、有人数米粒，更无聊的是闲话变多、无聊的话也变多，说来说去，吵架、拉黑、不欢而散的情况也不在少数。相比之下，与其做无聊的事情，还不如坐下来自得其乐地读本书，丰富自己，这样可以把时间过得更加有意义。

二、关于中国古代小说的概况

这个方面内容比较多，几本书也说不完，我们只能做一个非常简单的梳理，把条理线索大致勾勒一下。

第一，中国古代小说两条并行的轨迹和线索

这是我本人比较关注和强调的一点。中国古代小说这两条并行的线索是以语体、语言来区分。具体来说，一个是文言，一个是白话。文言指的是像先秦诸子、史传的古文，白话不是我们今天的白话文，而是中国古代的白话。

这两条线索中，文言小说大致经历的时间段，从魏晋南北朝开始，这个时期出现了两种类型的小说，一种是志怪小说，以《搜神记》为代表，描写神仙鬼怪的故事，志怪小说的兴盛发达与佛教、道教的传播有关系，宗教的传播需要有辅助性的说明，于是与之相应地出现了这一类小说。

另一类是志人小说，以《世说新语》为代表，这类小说兴起的土壤，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背景，这个时期的人物品藻活动即人物评价，从选拔人才的实用性评价慢慢转入审美性的评价。

另外在人物评价的同时，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有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化活动，以玄学为依托背景的清谈活动。人物品评和玄学清谈这两个事件促成了志人小说的生成，集中表现在《世说新语》中。

文言小说继续发展到唐宋元明清，慢慢形成规模，规模也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两种体制形式的文言小说。一种是单篇传奇，一篇小说写一个故事，比如《莺莺传》《李娃传》《霍小玉传》。另外一种是把若干篇文言小说汇总到一起编成文言小说集，这从唐宋就开始出现，到清代形成高潮。

清代有两部比较重要的文言小说集，一个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一个是纪昀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以上这些是文言小说的基本情况，接下来我们来看另一条轨迹。

白话小说产生的时间大概在唐代，最开始白话小说的产生也跟佛教有关，佛教从唐代开始从贵族阶级走向世俗大众，在世俗大众了解佛教过程中，僧人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佛教，在宣讲佛经时要用通俗易懂的故事内容来帮助讲解佛经。比如王昭君的变文等，用通俗的语言形式来讲述一个故事，这是早期的白话小说。

在此基础上，到了宋元时期中国社会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城市经济发展繁荣，出现了新的社会群体，有点像我们改革开放以来涌入城市的民工。宋代也有很多农民走进城市，成为新的市民阶层。他们文化水平有限，不能像知识分子那样擅长古文、律诗，他们能接受的就是听故事。

所以宋代城市当中，从北宋的开封到南宋的汴京，勾栏瓦肆中都有很多说书的茶馆场所。职业的说书艺人讲述市民能听懂的故事，比如《碾玉观音》《错斩崔宁》等说书作品。

白话小说到了明清时期慢慢形成两种固定化的成熟的小说样式，一种是章回小说。白话的长篇小说基本都是章回小说，而短篇小说就是话本小说。我们知道章回体，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都是这种体制，短篇的话本小说如《三言二拍》等。

第二，古代小说的文体和题材类型

简单分开说，文言小说的文体主要有两种文体，一个是叫笔记体，就像我们记笔记一样，随笔而录，手法比较随意简单。再一个是传奇体。传奇体一般篇幅较长一些，比如《莺莺传》《李娃传》属于传奇体。白话小说就是我们刚刚说过的那两种，一个是章回小说，另一个是话本小说。

接下来是古代小说的题材类型，大致的题材有这几种。第一种是志怪，比如《搜神记》，所谓的志怪就是非现实的题材，如神鬼妖怪等，第二种志人可以说是现实题材的。

接下来四种是宋元以后白话小说形成的四种重要的题材类型。第一种是以《三国演义》为代表，以描写叙述各个历史时期的历史演变过程的历史演义类型；第二种是以《水浒传》为代表的的英雄传奇，主要描写一些英雄豪侠的传奇故事，比如杨家将、岳飞故事、《隋唐演义》中人物故事；第三种是以《西游记》为代表的神魔小说题材，主要写一些跟神仙妖魔有关的故事；第四种是世情小说。

前三种小说类型所写的都不是现实人间的凡人，世情小说写的是生活当中普通的凡人。从《金瓶梅》开始，发展到《红楼梦》，从小说演变发展来看，明代中期以后，世情小说获得了更大的发展势力，其演变的变化也更多。

比如《儒林外史》，从性质来说，也是写普通人的，属于世情小说，但是它专门写知识分子。还有专门写妓女的《海上花列传》等等。世情小说演变出了很多变种，如才子佳人小说等。这六种小说基本上概括了古代小说的题材类型。

三、阅读古代小说的准备工作

读古代小说，我们很有必要费一些时间做适当的准备，做好准备会效率会更高。有句成语：“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意思是瞎子骑马看不见路，到处瞎找瞎转，容易掉进悬崖或者河里，它启发我们做事情要有目的性，拉车要看路。

首先，为了做好准备工作，要选择好阅读对象。这方面我有两个建议，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需求和想法。可以分成两种阅读：一种是系统的阅读，一种是即兴的阅读。

系统性的阅读带有一定的专业性，是打算全面系统地了解古代小说。这种阅读目的，除看古代小说作品本身之外，还需要看一些相关的参考书，通过参考书了解古代小说系统的全貌。还要注意到所有作品是不能同等价值地对待，要有区别地选择阅读，对于经典的作品要优先阅读；对于一二三流的作品要有区分度，这样能够安排好阅读顺序。

第二种是即兴式的阅读，这是大多数普通读者的阅读方式。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兴趣爱好可以做不同的选择，有的人对历史感兴趣可以多读历史演义，有的人崇拜英雄可以多读英雄传奇等等，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寻找兴趣所在。

其次，关于选择阅读小说作品版本的问题。现在出版的书泥沙俱下，什么样的书都有，需要有所选择。我给大家提两点建议。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印刷版古代小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影印本，把古代原书影印下来的，一般的读者不会选择这种。

另外一种是今人的整理本，其中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整理本只是做了一定的标点、断句、分段；另外一种是在校点的基础上加了注释。注释能够帮助我们看懂把握小说的内容。大家在选择作品的时候，各种小说的版本五花八门，尽量选取正规、权威的出版社的版本。

我推荐三个正规权威的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这三个出版社出版的古代小说问题相对要少一些。

再次，我们还要了解一些跟古代小说有关的可以参考的工具书，这一点后面我会给大家专门说明。

四、关于中国古代小说的阅读方法指南

关于阅读指南有以下几点提示：

第一，我们今天看到整理本，整理者做完之后都有整理说明，出版社也会加一个内容提要。我建议大家在读小说时先认真仔细看一下内容提要和整理说明，内容提要和整理说明能系统地帮助我们全面了解小说的具体情况。

比如说，内容提要会告诉我们小说基本的内容梗概、大致情节；整理说明告诉我们这本书使用了哪些版本，为什么使用这些版本，还会告诉我们小说反映的主题内容、有价值的地方等等。我们了解一部小说基本的全面的情况可以从内容提要和整理说明入手，了解基本情况能为之后的阅读作铺垫和准备，方便阅读。

第二，推荐两种阅读方法。一种是精读阅读法，也就是细读，逐字逐句慢慢去读，每一句都弄清楚。这种阅读法的优点是能够全面深入地把握作品，不足之处就是费时间，阅读时间慢。第二种是泛读式阅读法，它的优点跟精读法的缺点相反，阅读速度快，单位时间中掌握的信息量比精读更大，缺点是掌握不深入不细致，走马观花、浅尝辄止。这两种阅读法大家可以自由选择。

我认为大家可以根据阅读对象来选择阅读方法。比如重要的经典的作品，不妨采用精读式阅读法，如果是一些二三流的作品，可以采用泛读式阅读法了解作品大概内容，这能帮助我们加快阅读速度，大量阅读作品。

第三，关于阅读当中会遇到的阅读障碍。这里提示两点：一个是遇到一些生僻的人名、地名、词语等。其中人名、地名在一般情况下，比如泛读式阅读中，不会对我们的阅读造成障碍。但在精读当中，如果不弄清楚这些生僻的关键的词语，可能无法继续读下去。

另一种情况，文字都能认识，但是意思弄不清楚，无论是生僻词语的障碍还是文义费解的障碍，我们都要根据实际情况去解决，解决的办法主要借助于一些参考书和工具书。

第四，古代小说阅读指南是本文的重要部分，是关于我们怎样把握小说作品文学价值，这可以说是我们阅读古代小说最重要的目的所在。把握小说的文学价值，我提出以下几点来供大家参考：

第一点是关于总结认知作品的社会认识价值。前面已经涉及到过，这里我们还需要注意怎样去把握作品的认识价值。具体来说，怎样解决阅读小说时把握其认知价值所在，首先需要我们具有这种意识。

要给自己灌输一种意识，古代小说作品中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需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去了解。我分享一点经验：手要勤一点。手不勤，读过了很容易就忽略掉，勤一点，对内容能多了解一些。

比如作品中提到的历史背景，小说中提到的器物的名称，或者是一些习俗的名称等，很多认识价值是通过我们不了解不认识的词语来提示的。凡是小说作品中出现的不了解不认识的名词往往有值得我们去挖掘、深入了解的可能性。

弄明白这些不清楚的地方之后，我们阅读小说会有一种乐趣，也就是成就感。这种成就感之一，就是我们产生的疑惑会推动你去把它弄明白，遇到问题去查书可以找到答案。

第二点是我们要总结分析作品中人生价值的导向。如果说第一点认识价值可以通过查阅书籍实现的话，第二点人生价值的导向需要我们结合自己人生的阅历、经历，品味体会其中的人生营养和要素。

很多小说可以帮助我们体会人生、了解人生、把握人生，比如《世说新语》，虽然它是早期的笔记小说，但是它能够给我们带来人生价值的启发、导向和影响，其作用和价值无法估量。特别是它启发我们人生往往在不如意的时候，在失落的时候怎样面对人生，以怎样一种心态去面对不想面对的人生等等，这样的书可以给我们提供很多这样的启发、启示。

像其他不同类型的小说往往有不同的人生价值的启发和启示，如历史演义小说从历史的高度解读历史的经验，我们历史来折射反映今天。像神魔小说说的是神魔，但是鲁迅先生说实际上写的是现在，神魔的世界可以看做是现实世界的情况。像《红楼梦》能够给予我们的人生价值的启发引导就更多了。

第三点是要总结分析作品审美的价值，一部文学作品和正式的史书最大的不同在于文学作品具有审美性，能够给我们带来审美的愉悦。我们阅读作为文学作品的小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去体会小说描写当中能够带给我们审美愉悦和陶冶的地方。

人物形象的审美，小说中有很多人物形象，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是小说艺术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人物形象塑造得是否成功、是否具有审美的价值是小说成功的关键。经典的小说如四大名著，其中主要的人物形象都有审美的价值，像《水浒传》中写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而且代表了不同类型、身份的人的美感。李逵是粗野、粗犷的粗汉型，宋江又是黑三哥，属于憨厚型的。

每一个人物都有其审美的效应，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水浒传》在成书之前，重要的人物形象在民间已经流传了很久，如武松、鲁智深在之前就有独立的话本和叙事。在接触这些作品时，可以根据不同人物的身份类型来进行不同的审美把握。

像《红楼梦》中描写了那么多的女性，不同类型的女性都有其不同的审美价值和效应。如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等，作为艺术的形象具有很好的审美效应，过去有一位文学理论家王朝闻先生专门写王熙凤，写了一本一千页的书《论凤姐》，其中有很多欣赏审美价值的部分。

以上三点在不同的作品中都不同程度的存在和呈现，要想判定作品的具体价值，不妨看几本类型相同的小说，可能会帮助我们把握小说好在何处。

举例来说，《红楼梦》为什么写得好，这本书写了青年男女恋爱，它写得为什么好，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对比来了解和把握。在《红楼梦》之前，《金瓶梅》之后，有过一批才子佳人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专门写青年男女的恋爱，但是曹雪芹在写《红楼梦》时就说这种小说是“千人一面，万人一腔”，人物雷同，青年男女的恋爱非常枯燥，没有生命，甚至有很强烈的说教意味，还写到这些小说作者是名教中人，用名教来说话。拿这些才子佳人小说跟《红楼梦》一比，立见高下。

再如我们说历史演义小说具有重要的历史认识价值，但是又不一样，历史演义小说以《三国演义》为龙头旗帜，与其他演义小说相比，其比较高明的一点在于，历史题材小说要把握历史的真实和艺术虚构的关系，而《三国演义》之所以成功就在于此，七分史实，三分虚构。百分之七十是真实的历史事件，百分之三十是文学家作者的虚构。

历史演义小说到这个分寸是比较恰当的。而其他的历史演义小说和《三国演义》相比，若说缺陷不足，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虚实的掌握不当。一些小说中有九到十分真实，很少有艺术虚构，文学性变差；另外一种就是虚构过多，把历史演义小说写成神魔小说了。对小说文学价值的掌握可以通过比较和鉴别的方式去判断。

五、几种古代小说阅读参考书

我把这方面的参考书分成四种类型。

一是小说史著作。大家若要全面了解古代小说，最好找一本小说史来看。小说史比较多，长短都有，比来比去，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作为中国小说史的奠基之作，经典性不容取代。这本小说史我们今天读起来并不顺畅，后来也出了一些带有注释的版本。大家感兴趣的话找其他的小说史看也可以。

二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工具书。工具书主要是能告诉我们古代小说有多少种，以及它们的主要内容和基本特点价值等等。通过这些工具书，能够初步了解一些中国古代小说基本情况，这里简单介绍几种。

第一种是《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江苏社科院明清小说研究中心编，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年出版。这本书的特点是，之前所说白话小说系统中现存的白话小说、通俗小说都收录其中，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每一种书下面都有主要内容的介绍。这本书最大的一个特点是，章回小说的回目也有陈列。如果看不到原书，通过这本书的介绍可以大致了解一下。

第二种是我本人写的《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这本书是与白话通俗小说系统相对照的文言小说部分总的书目提要，收录了所有文言小说书目，每一种都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本书是齐鲁书社1996年出版的。

第三种是一个综合性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提要》，所谓综合性是指它把白话小说和文言小说都汇集到一起。这一本是我和已故的老师朱一玄先生、师弟陈桂声老师一起编写，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这本书把白话小说和文言小说两部分都汇总到一块，对每一部小说都做了简单的介绍，帮助我们去了解各种小说原始的基本情况。

三是关于古代语词的工具书。我们在阅读小说时会遇到很多语言的障碍，特别是语词障碍，建议大家不要轻视，语词障碍不解决的话会影响到阅读质量。

给大家推荐的第一种是网络渠道，现在网络发达，小说出现的常用的语词障碍大部分都可以用网络搜索解决，这是比较便利的。但是网络搜索并不能解决古代典籍阅读过程中所有的语词障碍问题，有一些是网络搜索引擎不能解决的，所有我们还是要借助于已有的专业语词工具书，特别是和古代汉语语词有关的工具书。

我介绍两种，第一种是《辞源》，它的修订本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辞源》修订本主要的功能属性偏重于古代语词的训解、训诂、训释。为什么推荐修订本？因为老版的《辞源》《辞海》中，两种的界限不是很清晰，都是百科性的。后来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这几种工具书的修订工作有分工，分工大致是《辞海》偏重于介绍百科性的词条，《辞源》偏重于说古代文化的词条，并且又增加了一本新的工具书《现代汉语词典》，它主要涉及现代汉语的词条。这三种书，《现代汉语词典》是现代汉语词典，《辞源》是古代词典，《辞海》是百科性词典。

还有一种《汉语大词典》，特点和功能偏重于古代的词语，但是其收录的词汇量要远远大于《辞源》，估计是其四倍。我们在古籍里能遇到的词语现象《汉语大词典》里没有的很少。如果我们遇到一个生僻词在《汉语大词典》里查不到，那说明这个词语要么非常罕见，要么是专家还没发现这种词汇。

除了这些一般的语词工具书，还有一些专门的古代小说词语工具书。比如陆澹安的《小说词语汇释》。因为古代小说戏曲之间关系密切，很多词语也往往相互通用。所以有些古代戏曲方面的工具书也可以在古代小说阅读时使用，比如顾学颉、王学奇的《元曲释词》等。

通过这几种途径，古代词语障碍问题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得到解决。

四是关于古代小说鉴赏的工具书。这类工具书也有很多，具有不同的使用价值。比如有百科性质的《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有综合性质的《中国历代小说辞典》，有专门性质的《中国武侠小说鉴赏辞典》等等。我本人早年也参加过很多这方面工具书的撰写。

这里仅列举一种，就是《古代小说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通过鉴赏辞典，我们可以对古代小说做一些基础性的文学鉴赏和一些引路性的工作，这些鉴赏辞典都是专家们写的，专家在阅读小说之后，写导读性的文章告诉我们小说的认识价值、审美功能等等。鉴赏类的辞典工具书有很多，大家也可以找其他的书来参考。

《古代小说鉴赏辞典》已经鉴赏过的小说作品数量非常有限，并不是都鉴赏过的，而是有选择地鉴赏，所以可以看看自己所读的小说作品当中哪一些是鉴赏辞典工具书中已经鉴赏过的。如果有，可以去阅读，如果没有，就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解决。

（说明：本文原为2020年1月南开大学远程教育学院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时所做线上同题公益讲座。由门生陆倩同学根据视频文件整理成文字稿，我本人对文字稿进行了审订和润饰加工。特对陆倩同学的辛苦工作表示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