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丕显回忆：新四军八路军会师海安，建设根据地

会师海安

(一)

黄桥战役胜利结束，新四军苏北指挥部主力，在陈毅、粟裕二同志率领下继续东进、北上，准备饮马串场河。

10月8日，我们到达营溪一带宿营，先行进入海安镇的粟裕同志派参谋来向陈毅同志汇报，说韩国钧老先生和当地各界代表倡议举行隆重仪式，欢迎陈毅将军及新四军苏北指挥部进驻海安。汇报时，政治部副主任钟期光同志也在场，陈毅同志便和我们几个人一起商量。他高兴地说:“怎么样，老钟，你就辛苦一趟，再跑30里路，连夜跟粟裕同志共同安排一下吧。明天大队人马进城，可以搞得热闹点，扩大影响嘛。把司号班集中起来，奏奏军乐，但要告诉部队，进入新区，千万要注意群众纪律，注意军风纪，不要打了胜仗，就犯骄傲的毛病!”

大战刚过，部队上下都显得轻松愉快。那天在宿营地，陈老总又跟我说起笑话来:“阿丕，前几天我在严徐庄真够紧张的啊里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有几夜连眼睛都没有闭过。说老实话，战争这玩艺，多少总有点子‘冒险’，当然不是冒险主义哆。既担心外线的出击，又担心黄桥镇的坚守，还担心日寇趁机捞一把。”陈老总还说，翁达旅被我包围之后，韩德勤狗急跳墙，命令三十三师孙启人非攻下黄桥不可。当时粟裕、陶勇同志唱空城计，连炊事班、警卫员都组织起来投入了战斗。情况如此危急，确是少有的。

我告诉陈毅伺志，我当时也十分焦急啊。陈老总转而又笑道:“我怕万一被敌人赶上山再打游击，已经叫张茜把一挑子书籍文稿都坚壁起来，作了最坏的打算。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圣人，还是《国标歌》唱得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解放人类，就得靠我们自己。靠无产阶级的政党和人民群众共同奋斗。暖l你还记得我在赣南时写的那首《无题》吗?”

我当然忘不了，随口就背道:

“生为革命死不哭，

莽莽神州叹沉陆。

魂兮归来大地红，

小住人间三十六。”

这首诗写于1936年冬天，是难忘的“梅岭事件”期间的作品。同期写下的，还有著名的《梅岭三章》。那时我与项英、杨尚奎同志及警卫员丁上淮、宋生发刚从被敌人包围的斋坑驻地冲出，但从大余县城回来的陈毅同志却不知道斋坑已经出事，差点撞上敌人枪口。这一段惊险经历，我们经常谈起。一晃4年过去了，而今吟诗生情，又使我回忆起风雨吹淋、蛰伏草丛、缺衣少食、同历生死的往事。

“小住人间三十六，如今我已整四十岁了。子曰‘四十而不惑’，谢天谢地，但愿如此。”陈毅同志谈兴正浓，感慨地笑着说:“不过我39年曾预言过，当时的苏北‘三角斗争’尖锐复杂，四种力量，日寇是老大，韩顽第二，两李第三，我新四军名副其实是老四。后来经郭村一战，二李溃败，我跃居第三。如今黄桥又一战，韩顽龟缩兴化，我升居第二位，初步在军事上扫除了在苏北坚持抗战的障碍，倘若政治上再打胜仗，领导千百万苏北人民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重任，就非我莫属了。”

陈毅同志是在闲谈中讲这番话的。他总是这样，如同师长一样，随时随地讲形势，讲认识，讲任务，教育、启迪像我这样比、较年轻的干部。尤其难忘的是，他不仅教导我们认真学习领会中央的指示精神，而且以自己的模范行动感染我们。这样的事例是举不胜举的。

当时，党中央多次指示我们:解决苏北问题主要依靠陈、粟部队和南下八路军密切的战略配合，在战役指导上采取后发制人的方针。中原局也曾一再强调:解决苏北问题对建立巩固的华中抗日根据地，坚持华中抗战，推动和争取全国时局的好转有决定意义。现在我们向东、向北移至海安，正是执行中央的指示、精神所采取的步骤。

当时海安是一个富庶的市镇，交通便利，而且位于十字路口，是个军事要冲。控制了海安就能割断如皋、泰州、南通、启东四县的顽军和海安以西以北韩顽主力的联系，北可以直指东台、盐城;西可及曲塘、白米、姜堰、泰州。海安是迎接八路军南下会师的最理想的地点。怪不得指挥部的作战命令中这样规定:“不顾伤亡，不计俘获，占领海安就是胜利!”

从当时国际国内总的形势看，1940年10月，日军为了向太平洋扩张，准备发动太平洋战争，占领东南亚，与德寇侵犯非洲相呼应，急欲解决中日战争，巩固南进后方。为此，日方加紧对蒋介石诱降，蒋介石又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以何应钦、白祟禧名义发出的《皓》电，限我在华中与山东的新四军、八路军在一个月内开赴黄河以北，妄图引我入瓮，借日军之手消灭我们。同时又以汤恩伯、李品仙等34万大军压向华中。在这种形势下，韩顽怕我新四军北上与八路军会师，我们能够进驻海安，无疑是一个大胜利。

（二）

1949年14月9日。

下午3时许，苏北指挥部机关及直属部队，到达海安西南五里庙附近休息待命，整理军风纪，准备参加入城仪式。

最先迎接我们的是先期抵达海安的粟裕、钟期光同志。他们扼要向陈老总汇报了准备工作情况。随后，部队即迈开雄赳赳.的整齐步伐向海安镇进发。虽然经过大战和行军，指战员们疲劳已极，但一个个仍然精神抖擞，伴着嘹亮的军号声，迈开大步前进。

到达西门一座木桥时，管文蔚、黄逸峰、朱克靖、陈同生等同志以及海安商会会长、国民党区长等各界代表，早已迎侯在桥头。韩国钧老先生因病不能步行，特意乘黄包车在西街等候。陈毅同志身穿灰布军服，足蹬黑布鞋，神采奕奕，分外潇洒。原先韩国钧老先生以为一位刚刚打了大胜仗的将军，一定会趾高气扬，在人前显出傲慢的神态来。然而陈老总一如往常，对韩老先生仍执后辈之礼，并一再说明黄桥一仗是我军被迫反击自卫，事非心愿，把原来持有“不偏不倚”态度的韩老先生说得连连点头，抱怨:韩顽不守信用。

陈毅同志会见各界人士，同他们一一握手，又向沿途欢迎的群众招手致意。所到之处，激起阵阵欢腾。喜悦的人们摩肩接踵、翘首蹄足，争相一睹陈、粟将军的丰采。

进驻海安后，苏北指挥部机关就设在东寺庙(现海安中学内)。陈毅和叶飞、管文蔚、惠浴宇等同志，在朱克靖同志陪同下拜访了韩国钧老先生。其间，经韩老先生再三邀请，陈老总才住进韩公馆南厢一座清静的院落。

韩老先生的宅第就在海安镇上，是灰瓦多进的老式平房。它的客厅却很别致，建筑在三四尺高的平台上，有门连着本宅。这座客厅很讲究，抽木结构，呈长方形，南北宽五六米，东西长十多米。三面有窗，窗上有雕花窗格，地上铺细花瓷砖。客厅外，西南北三面都有走廊和栏杆围绕，屋顶呈半园形，酷似火车车厢。客厅外是小小的花木庭院，有棵高大的广玉兰，另有些大盆景，曲径幽香，十分准致。在海安，或者说在苏北，这样精致的建筑是不多见的。

陈毅同志向韩老先生陈述了黄桥决战的经过，说明这一战役是韩顽一手挑动的。他表示，大敌当前，中国人不应该自相残杀，应该一致对外，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重。这番话，观点鲜明，是非清楚，充分掌握了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使韩老先生口服心服。后来，他们以诗词书法互酬，关系十分融洽。记得韩老先生第二次写给陈毅同志的对联是:

暴雨袭神州，哀鸿遍野，

刚峰镇巨浪，砥柱中流。

(三）

得知新四军来到海安，四乡群众纷纷前来慰问。鸡、鱼、肉、蛋等慰劳品接连不断送到部队、机关和医院。镇上的妇女组织起来抢着为指战员缝衣洗被。街上三家浴室免费招待抗日将士洗涤征尘。当地群众的热情，使我们深受感动。

10月10日，八路军南下先头部队胡炳云团进抵盐城以南，与新四军王必成同志的二纵队在东台以北的刘庄、北驹间会师。

这喜讯是通过东台的民用长途电话直接传来的。

这次会师是八路军和新四军，也是苏南和苏北部队的大会师。久别重逢，大家有数不尽的战况要交流，有说不尽的思念之情要倾诉……

当时，整个形势，特别是军事形势对我十分有利。东台是韩一顽鲁苏战区副总司令部所在地，已被我军进驻;黄桥一战，韩顽败退兴化，士气低落，我若乘胜前进，不难陷其老巢兴化，使他在苏北再无立锥之地。然而，陈毅同志经过填密的考虑，根据党中:央多次指示，在反摩擦斗争中要掌握“有理、有利、有节”原则，同意韩顽通过韩国钧、李明扬向我求和的要求，不再采取军事行动。

陈毅同志的考虑是十分明智的。他经过反复多次与党中央、，中原局、新四军军部以及在重庆的周恩来同志电报往还，说明现实情况和今后的行动方针。他是这样考虑的:我党我军总的目标在于坚持团结抗日，韩顽虽然一贯顽固，反共意识根深蒂固，但我们此时倾全力消灭韩顽，反会引起中间势力如李明扬等的恐惧，不利于争取他们，也不利于坚持抗战。再则，黄桥一战，我军有损伤，亦相当疲劳，有待休整，加上水土不服，霍乱痢疾，亦须认真对待。韩顽虽损兵折将，但尚有残部2万余人，若此时攻打兴化，他势将背水一战，利用水网地形，作困兽之斗。如果把韩顽消灭，则蒋介石麾下汤恩伯、何柱国等拥有30万兵马的国民党军队就会插手进来抢地盘，取韩顽而代之。所以，此时我军应暂停进攻韩顽，稳守已有阵地，利用有利时机，迅速进行开辟苏汤北根据地的工作。

(四)

黄桥决战之后，我军虽没采取大的军事行动，但敌、顽、我斗争依然很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韩德勤不甘心于黄桥决战的一失败，始而收拾残部勉勉强强拼凑了2万人马，继而又在山东南下的霍守义一一二师的支援下，不断对我们进行骚扰，妄想东山再起。

日军经过“坐山观虎斗”，对我在其心脏—苏中地区的胜利，异常惊，不断增加兵力。

根据以上情况，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继续团结、改造国民党的地方武装，孤立、打击韩德勤的残余势力。陈毅同志为了消除李明扬、陈泰运的疑惧心理，应他们的要求，同意在新四军与李、陈部队之间建立缓冲地带，请黄逸峰同志以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战地党政委员会委员的身份出面，组织一支共产党领导的，担任统战任务的外围军，番号为鲁苏皖边区游击总指挥部直属纵队、苏鲁边区游击指挥部第三纵队联合抗日司令部，简称“联抗”。

1940年10月，经苏北指挥部批准，“联抗”司令部在曲塘正式成立。黄逸峰同志任司令员，李俊民同志任副司令员，周至璧同志任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新四军苏北指挥部派张孤梅同志任政治部主任。这支部队由新四军苏北指挥部、鲁苏皖边一区游击总指挥部、国民党江苏保安一旅三支部队各抽一个连组成，再吸收一批参军的爱国青年，收编白米、曲塘两个常备中，队，共约1千余人，编为4个大队，分驻海安、曲塘、白米以北一线。

“联抗”建立以后，在白米、曲塘以北的农村担任游击作战任一务。在共产党领导下，“联抗”进行了整训，清洗阶级异己分子，建立党的组织，加强政治思想工作，进行民族意识教育、阶级教育、革命军队的优良传统教育，提高了部队的素质。一年后，刘少奇.同志曾在军部对“联抗”连以上党员干部作过重要讲话，阐述了党的外围军的作用，肯定这是贯彻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的一个创造。“联抗”可以在特定时间内，于特定的地区，去完成主力部队一时尚不能完成的特定任务。陈毅同志也说:“你们名义上不是新四军，实际上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的一部分，要以新四军的标准来改造部队。要继续贯彻执行党的政策，坚持统一战线，要实行党的减租减息政策，发动群众，建立一个巩固的抗日根据地，有力地打击日本侵略者。”

“联抗”部队的建立和发展，在兴东泰地区积极开展统一战线工作，联合李明扬、陈泰运等国民党地方实力派，团结地方爱国士绅合作抗日，取得了突出的成绩。

(五)

10月的某一天，我在陈毅同志处看到一份党中央发来的电报。大意说，如果能在苏北地区召开一次有韩德勤、李明扬、陈泰运及新四军、八路军代表参加的各界和平会议，将对建设苏北根据地起很大作用。中央同意陈毅同志统一苏北军事指挥的意见。刘少奇同志可与陈毅同志会合，布置一切。

当时少奇同志和中原局机关仍在皖东半塔集，大约于10月底才率千余千部抵达苏北阜宁东沟地区。在这期间，陈老总出席了在曲塘召开的苏北抗敌和平会议，与各界著名人士、工农代表、各抗日部队代表共同商定了“苏北各部队团结抗日的临时办法”和“基本改造苏北的办法”。韩德勤拒派代表参加这一次和平会议，进一步暴露了国民党顽固分子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阴谋。

抗敌和平会议前后，发生了一件事情不大、影响不小的事。

黄桥决战时淹死在水里的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的妻子通过韩国钧、黄逸峰两位向我方疏通，想收回李守维的尸体。陈、粟首长当即欣然应允，并令人用棺木装殓，交她运回兴化。此举不仅使李守维的亲属感恩不尽，也在老百姓中产生巨大反响，各界人士交口赞誉共产党、新四军宽宏大量，通情达理，不愧为仁义之师、王者风范。这件事，连国民党部队的将士也暗暗称颂、觉得共产党做了他们不会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我军进入海安地区不久，政治影响迅速扩大，猥集在通如海启地区的各路国民党地方武装，如保安第一旅、南通常备旅、游击第六纵队，工人总队、实业保安团等等，纷纷派出代表与我们接头，表示愿意接受新四军领导，而暗中仍与韩德勤保持联系。

鉴于该区日军仅4百余人，而国民党军队却有3万之众，社会情况极其复杂，陈、粟首长决定利用这一机会，通过和平协商的方式，团结、争取、改造这些国民党地方武装。于是，他们派陶勇、刘先胜同志率三纵队进入通如海启各县，协助我地方党、政接收各县政权，推行抗战法令，进行民主改革，开展统一战线工作。我们还在如皋县掘港镇成立了江苏省第四区(沿用旧制)抗日游击指挥部，委季方同志任指挥，刘先胜同志任副指挥。正如同志们唱的那样:“同志们呀加油千，一直打到东海边”。这就拉开了开辟黄海之滨抗日根据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