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底,我寻工多时无果,正欲放弃之际,二嫂的妹妹托熟人介绍我进入一家工艺制品厂,说是仓管员,其实是打杂。
我像仓库角落专门运送物品的手推车,谁都可以指使,谁也不必在意。但想不到的是,我一呆却是四年。
保安村,林立着许多工厂,往龙岗方向是银海工业区,往横岗方向是188工业区,189工业区,向村内部纵深是窝肚村。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如我穿着工衣的打工人。
白天,这里街道,只有机器轰鸣声,和高大的烟囱飘着黑烟。而到了夜晚,189工业区的夜市,银海工业区的夜市,就如一座座岛屿在黑夜中升起,热闹非凡。
我们结群成伴在夜市闲逛,在街边买廉价的衣服,吃便宜的夜宵,或者溜冰,也去小影吧看录像,夜色浓时,往往有动作启蒙电影。一切只要廉价,就不在乎质量,人人都不亦乐乎。
启蒙动作片看得多,就有负作用,即使加班连班,也难挡身上的荷尔蒙的复活,加上工友的夜谈点拔,我也想恋爱了。仓库无事时,我便到车间里闲逛,坐在线上和女孩聊天,或逗一逗她的头发或开一些有点过火的玩笑,似乎放荡不羁,实则心头兵荒马乱。
同事总嘲笑我"拈花惹草",但又不见成一对,莫不是爱无能?羞恼之际我便厚着脸皮,央求车间组长帮我打探拉尾一文静女孩情况。组长乐得帮我牵线,我感激不已,当晚趴在床板上写就情书一封。
组长鸿雁传书许久未见回应,我再去车间见到她时,她亦只微微对我笑,并无多话。我心头那团火焰,似乎渐渐冷了下来。
一个下雨的晚上,不用加班,我正坐在床板上看书,同拉的工友来到舍里传话于我,说女孩约我去玩。传话人嘻嘻笑笑,天空那时雨意正浓,我不大相信,没有出去,仍然坐在床板上看书。
又过了几天,她托人传来一封信,大意是说那天晚上,我未应约令她很失望。我竟内心毫无波澜,仿佛只读了书上一段无关文字。想来我不过是因寂寞时惹了她,只因这无望的生活缺一些乐趣而已。她已辞工离开,到了关内一家工厂。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我命运旅途中匆匆过客。
一年之后,我又认识了一个梅州女孩。但甜甜蜜蜜的爱并未维持多久,也散了。她也辞工,到西丽一家她村人办的小工厂,那期间,我写过不低于一百封的情书。曾在台风雨天,我坐几个小时的公交车,之后我们在雨夜的公交车站吻别。她写信告诉,她家人反对我们在一起,只有忍痛割爱。
在工厂里呆得时间越长,无休止的加班,就越让人觉得生活好像永远看不到阳光。升迁无望,涨工资无望,如仓库的库存物料呆滞陈旧。
内心戾气越重,脾气也越暴躁,时不时得罪厂里许多工友。领料员,跟单员,供应商的送货员,这些我都忍着,但让我心生离去之意的是我的主管。
主管在别人的眼里是老谋深算,又极能拍老板马屁的人,背后人都称他为"岳不群"。他对上极圆滑地处事拍马屁,对平级或对下不爽的人,极尽排斥打压。我做的事有些无缘故增多,且下班后,必须随叫随到。为此,我经常发牢骚,他表面不说,但暗暗地记下了。
年中,工厂会加些少许工资给老员工,加基数或加加班费。他上报加班费时,并未把我报上去,却和我说,已帮我上报。事后部门文员和我说,名单根本没有我。
还有一次,不是我份内工作事,安排我去,事情不顺,又脏又累回仓库,我忍无可忍,狠狠地摔门。他说我顶撞上司,我一时火起,用力跟他拍桌子,大吵起来。双方面红耳赤,有大打出手之势,幸好有同事劝阻才停。
事后记我记一大过,罚款一百。临近春节,我决定辞工,他还假惺惺地劝说我,口是心非。
就这样,我毕业后第一家工厂,呆了四年,收获种种人生得意或失败,背起简单行李,又落入另一群找工的人流。
此后,保安村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毕竟它是我第一次。
年初一那天,我在家相亲。一些相熟的人和我说,为什么要挑在这天相亲? 成了还好,如果不行的话,那今年做事都不顺利。我还是去了,见面数天后,女方托人传话说,我连一辆摩托车都没有,这事就散了。
相亲不成,在家门口做事工资又低,又受村里一些人明里喑里的冷嘲热讽。诸如,读过多少书有什么用,摩托车都没有一辆,娶不到老婆等等。听得我如丧家之犬,村里那些亲人的门都不敢串。
我和母亲说,要出去打工,母亲眼泪掉落,似乎有些不愿意,但一听我说,出去捡个老婆回来,她笑了。她太想我成家,都成了她一块心病。
还是到深圳,深圳有二哥,不愁吃住,工作我可以精挑细拣。以我当时的学历,又怎能精挑细拣,只不过不需火燎燎地找工作。
先是人才市场里逛一下,那时虽每星期有大型招聘会,但那些厂家其实是人才市场叫来撑场,有阵势无需求。逛了几次,心灰意冷,突然在报纸看到东莞谢岗一家大型鞋厂招仓管。抱着试试的想法,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跑过去应聘,想不到却成。那时谢岗虽偏僻,但有一份工作已不错了。
进入鞋厂做鞋楦仓管员,闲得蛋痛。大概做一个多月后,这时候厂里在内部招储备干部,由台湾培训师培训三个月,如果能顺利结业,则可以成为干部。
成为干部自然是诱人的,工作清闲,工资高,不用受主管的脸色,更重要是提升自己,有了这样的资质,也更容易跳槽。一下子应试几百人,竞争也非常激烈。
面试,斩关过将,想不到也行了。三个月的企业培训,其实是企业奴化培训,要遵从企业所有的制度,合理或不合理,遵从为第一,然后在培训班进行军事化管理。
天天有人告密,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棍。言行有不合厂方要求的,扣分,扣一定分数清出储备干部行列,每半个月淘汰一次。例如吃饭,对饭堂稍有异议,记过等等,各类吹毛求疵的规定层出不穷,也让居心叵测之人处处有机可乘。
多数人根本无心上课,盯着考核,忙于互相告密,每个人都想淘汰一个就少一个,梦想自己最后胜出。这种氛围里,人是很压抑的,人的劣性在私底下尽露,只要能留下,可以说极尽所能,耍尽手段。
我战战兢兢熬过一个月后,某日下午被通知,我被淘汰了。事后有人告诉我,淘汰的理由是去过一次女生宿舍借东西,莫名其妙。我找原来主管,但被拒绝回原部门。没有部门收留,只有离厂,且在下午下班之前须结清工资离厂,不得耽误半刻。
我到谢岗那家鞋厂总共只有三个月,没有建立起自己人情关系,认识的仅有几个不算人物的工友,均无力帮忙,只有满怀屈辱,收拾好简单行李,当晚出厂,赶回龙岗二哥处。
谢岗是我路途一个短暂的节点。来不及去认识更多一些人,来不及发生一些生命中值得印记的事,更无从见识这个小镇的风土人情。过客匆匆,但是我还是记住了谢岗,见识了工厂机器冷酷,人性在一定环境下培育出来的丑恶。
灰溜溜地回龙岗,又到人才市场找工作。这边反倒一点不像几个月前那样艰难,不再那么容易撞墙,很快应聘了东莞凤岗一家塑胶电子大型厂。由于是大型工厂,许多福利都跟得上,比其他小厂好得多。
我心想,是不是上天关闭了所有的大门,留一个窗给我,塞翁失马,安知福祸。
谁知自己还是高兴太早,厄运依旧不肯放过我。由于初来乍到,不能更好处理与同事工友的关系,也或许他们故意排挤,经常到主管面前告状,这样刚好满三个月,说试用期不合格,辞退了我。
又是匆匆,来不及和工厂的人发生多少关系,就走了。这个地方应该没有什么让我可以记忆,但又偏偏有一些事让我记着。
2005年前后,在珠三角的镇村里,有无数的"温州城"。温州城大多数是由温州人经营,也有其他省市人经营,但无一例外都挂羊头卖狗肉。说是主营松骨,在大厅里坐着一排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据说也是温州过来,不知真假。
那时候温州城的生意很好,实际工友们对它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称号,叫做"打飞机场",虽不实弹演习,但依然未成年勿入。
这些场所适合我们这些活在底层,没有女朋友或远离妻子的打工人。安全,不担心染病,没有负罪感,且实惠。最多几十元钱,便可以舒缓南国燥热气候中易上火的体质。
我最初进入温州城,是被一个工友带进去。初次,我也不敢做什么,躺在那里,任凭一个叫做雨婷的女孩松骨。为免尴尬,我和她聊天,聊一些无关重要的事。第二次,我觉得她长得还可以,瓜子脸,飘逸的长发,丰韵的身材,又找上她。
她自称是福建人,雨婷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她妈妈一生下她,大雨刚停,所以取名雨婷。工友曾告诫我,不要太相信这些人的话,我便半信半疑地听。和她聊天,聊起我的打工生活,工厂里一些人和事,我在谢岗的失意之行。
她也和我说起,她家穷,才做这一行,准备做一二年攒下钱,洗手不干了。渐渐我发觉和她聊得来,在数次正规按摩下,聊天中,我放松身心,忘记了自己和环境、怀才不遇的郁闷。
一来一去中,我竟然迷上了她,迷上了她的丰韵,迷上了她善解人意。我分不清这究竟是爱,还是寂寞的需要。晚上不加班时,我会到那家温州城,点上她的钟,由她松骨,和她聊天,完全放松自己,当作一个寂寞夜晚的消遣,甚至有时会给她买钟,包夜。
和她很熟后,我会抱一下她,也会抚一下她的长发,或者进一步温存,吻一下她的脸,但从未有别人来机场必做之事。我常常有一种错觉,这是爱情吗?
除了她的家穷,名字以外,还有她说一些客人的趣事臭事外,她的其他我一概不知。我不想问,问得太多,心亦未必会有真话,她想说的话,她自然会说。
所谓的爱,我们也都不说,我们更像金钱交易下的精神慰藉。我说不出那种怪怪的感觉,她也给我电话号码,工作空闲下来,也偶尔聊一下天,也会和我说一些甜蜜的话。
她知道我在自学考试,说如果考过了本科,她说会有奖励,但会有什么奖励,那时我总在想,美好地想象着。
在我被辞退十天前一天,刚好是中秋节前夕,我将客户送给我的月饼转送给她后,和她在一起拥抱了两个钟头,说了一些话。当我灰溜溜地被辞退,给她短信说时,她竟无言。
离开凤岗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偶尔给打电话发短信,偶尔说起一些话,多是沉默,或她说她在上班,客人在身边。之后渐渐电话短信也少了,再打她的电话,被告知是空号,从此失去联系。
有些失落,难道真如人所说,台上无义,楼里无情?我内心却不想把她想得那么不堪。
从凤岗的厂出来,离过年还有二个月左右,那么早回去过年,两手空空地回去又会给村里人添闲话,也会给父母增添了许多忧愁,更何况两个月里再进一个厂,或许能攒路费。
于是又在龙岗找一家小厂,糊涂地过着。临近过年,自己有意做错一些事情,让厂炒人,卷铺回家过年。
在这些地方,工厂里奔波辗转,看似每次找工作都很容易,但其实那些曲折,奔波已埋在路途中了。
我想起年初村人说的话,大年初一相亲不成,一年中必遭受曲折奔波劳碌。竟一语成谶,有些东西冥冥之中似乎容不得你不得不相信。
竟到了2006年初,过完春节,我又出来打工。我一直奔波在辞职(退)与找工作中,这一年我要稳定,想在一个厂里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干上一年。
最重要是要"骗"到一个老婆,这是我每次出来打工,母亲涕泪叮嘱的大事。她说,我找不到老婆,她死都不眼闭。
我之所以来宝安福永打工,也是因为"老婆"的事。春节期间,村里人又介绍相亲的女孩,在宝安福永一家电子厂打工。我们相看后,她并没有表示很确定的意向。
有人和我说,她在外面可能有一个外省的男朋友,但家里父母不同意,所以家人逼迫来相亲。如此一脚踏两船,我心想成功率不高,但母命难违。何况她也没有明确表示行不行,那就努力一下吧,给自己的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吧。
我到了福永另一家台资电子厂,又是老本行仓管,和她相隔不是很远。晚上下班,可以步行到她那里,找她聊天。但找了几次,可能她那边还藕断丝连,反应冷淡,自己也没有什么兴趣。渐渐淡了下去,也再没有联系。
接着便没有什么故事可发生,平淡枯燥,为那点工资患得患失,或和工友在路边吃猪耳朵喝啤酒,偶尔谈下女厂长的黑皮肤和丰韵的身材。
据说女厂长原来只是流水线里普通员工,后不知不觉升为厂长,即使和她一同入厂的人也不是很清楚。一个年轻的女厂长,到底有怎样的魅力和手段?
我们在路边喝啤酒时,时不时拿她意淫下,甚至猜想她是如何爬上厂长的位置。酒喝多,有人提议把我派去"勾引"她,追求她,把她变成我的女朋友,我们的日子就好过。
酒精烧头,我也做着美梦,她的身材,她的权势,模糊中她似乎对我有些好感,印象中她和我微笑说了几句话。
酒壮怂人胆,一切似乎马上就可以实现,许多美景在眼前。但夜风一吹,我们又醒了,还是乘乖地回去睡觉明天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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