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老赖“”(小小说)
作者:郝国中
一,
还是这座城市,整整沉寂了3年后突然间缓活过来。南来北往、五颜六色甲壳般的小车如奔腾的河流,此起彼伏。间隙间行人如觅食的蚁,密集,缓缓蠕动……
只有这天气不美,灰濛濛,雾沉沉,参差不齐的高楼时远时近。
李军刚从身后那幢高搂出来,他去一家公司应聘,回答了面试官的几个问题后,忐忑不安地交了应聘资料,身后砸过来一句"请你等消息"……
他裹在人行道上,址下口罩,仰天长叹一口气,他骂自己窝囊,奔四的人了,还在再一次求职找工作。
这是个乍暖还寒的初春,空气湿漉漉的,伸手抓一把就可捏出水来。
他的心却在狂潮翻滚。
他原本是家公司的营销主管,靠工资靠营销提成靠银行在这座城市按揭了一套房,房间里也有个乖顺叫妻子的女人。他也想平淡下去,生子、工作、还贷、看白昼轮换……
谁料一场疫情却改变了他的世界,将他手里的一副顺风牌打得杂乱无章,公司终于捱不住,老板欠债跑路了……这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如做了一场梦,一场十分恼人的梦。孩子的花费不算多,但近年来的房贷使它伤透了脑筋。
二,
这时,他想起一个人,他恨这个人,他的同事肖灿。他想,如果此时出现在他面前,定要扇他几耳刮子。
他与肖灿是同一天应聘到这家公司做营销的,肖灿给人的印象就是低调、老实,公众面前如一枚掰不开的蚌壳。李军原以为肖灿不适合做销售,但几个月下来,业绩还不错。口若悬河的营销员当然有市场,但也有客户相信话不多、看上去比较实在的营销员。
那时,他俩都是光棍,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渐渐,俩人熟悉如兄弟一般。周末,他俩经常相邀去渔人码头夜宵一条街嗦一碗螺丝粉,吹两瓶碑酒。夜空下,他俩谈买房谈女人谈末来,直到老板跑到跟前收摊为止。
后来,俩人都按揭买了房,都有了女人。肖灿的女人是他大学校友又是高中同学,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从此,俩人夜空下嗦粉的日子就收藏了起来。
眼见得营销生意越来越难做,原来代销的欧洲几款机械产品,由于对方价格提高和国内的税费增加,很难维持下去,再后来干脆断了贷。公司换了国内厂家的替代品,客户根本不认。
他们只能发点基本工资维持。房贷和正常生活开支都要动老本了。
肖灿更惨,他结婚才两年的妻子病了,被查出来白血病。公司发动职工募捐,那只是杯水车薪。公司业务不多,他正好请假陪伴她,这病是个提款机,掏空了肖灿和他父母的口袋。他想给妻子配型换骨髓,他低价卖掉了正按揭的新房。
三,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窗前树上的蝉都闷得断了声。李军正把3岁的儿子哄睡着,手机接到了肖灿的微信,他脑子一下大了起来:肖灿开口要借5万元钱!李军这下为难了,他账上也就几万块钱,借吧,每月要还房贷,少了怎么办?不借吧,肖灿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不到绝境他不会开口,是把自己当兄弟了。还是李军妻子开通,对李军说,既然是兄弟,有难定当相助。借给他吧,到时我再想办法。
李军依依不舍地给肖灿汇去了4万元。
肖灿回复表示万分感谢,承诺3个月后每月从工资中扣除还上。
四,
接下来人世间一幕太离奇了,疫情全面爆发,各行各业处于封闭管控状态。李军、肖灿的公司彻底关上了大门,老板再也不见人影……
李军失业了。
肖灿失业了。
还有,肖灿妻子没等到换骨髓那一天,走了……
世界在痛苦地纠缠、磨难。
那些昏天黑地的日子,人人被堵在家里。无奈、无聊、茫然、焦虑。
但有两个地方堵不住,一是人饥饿的嘴巴,二是银行的清算系统。开始,李军在妻子的努力下,按揭款还不算费力,妻子动用了娘家资源。时间一长,没有来路,李军有些招架不住了。他不得已拨通了肖灿的电话,那头回答说正想办法。次数拨多了,肖灿说,要不我俩再去嗦碗螺丝粉,听我当面解释?
切,谁还有心情嗦碗螺丝粉?哪里还有夜宵摊?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卖傻?
陡生敌意。
失业的日子脾气也大。
他后悔把钱借给了肖灿。
更令李军恼火的是给肖灿发的微信再没回复。拨打电话的提示音从"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到”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了。
这几万块钱像只风筝,线攥在自己手里,一直在眼前飘,突然断了钱,风筝不知飘落何处,他真的伤心了。
他觉得肖灿故意躲着他,欺骗他,在赖这个账。他被彻底激怒了。
快三年了,李军决定起诉肖灿。法院支持了李军提供的证据,对肖灿作了缺席判决。
肖灿以"老赖"的身份上了网 。那一天,李军从法院拿了裁决书出来,又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残忍了点?但想想自己的处境,又嘘了一口气。
五,
李军一路走,一路想起这些。他差点撞上人行道上的一棵树。他有些气妥,这次应聘十有八九要泡汤,一是对自己的年龄不自信,二是这棵树难道不是堵南墙?不吉之兆啊?
他突然想起,应该去趟银行房贷部,他对银行这几年的利息算法有看法,不知他们有没有算错。
银行在左前方不远处,横过人行道即到。
六,
上午的时候不早了,他快步走去,绿灯亮了,他想趁这拨人一起席卷过去,刚到边,绿灯闪停了,他只好立住,目送这拨人慢悠悠从自己眼前消失。
突然,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路的姿势也像,是他?肖灿?
李军大喝一声:“肖灿"!
那人正要跨上人行道,听到喊声,一怔,回过头来,李军一看,果真是肖灿。
肖灿也凝住了,仿佛是一尊石雕。就在这一刹那间,一辆黑色的越野大奔如一头黑色的巨兽向肖灿猛扑过去,将他撞飞后,又重重甩在地上。
那头猛兽嘎嘎几声刺耳叫唤后,趔趄了几下,在前方横了下来。
李军跑上前去,单腿跪在地上将肖灿扶在怀中。
三年不见,他黑瘦了不少。
只见他额头与嘴角渗出殷红的血来,缓缓浸散。
这时,肖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来,颤抖地伸向李军,费力地出声:"卡上四万八,正准备去……转给你。四万是本金,八千是三年利息……不知够不够……密码是……"
李军连声道:"够了够了!"
肖灿又缓缓地说:"希望你……把我征信名单改过来……我……不是……老赖……"
李军双眼已模糊了,泪水忍不住快要掉下来,紧紧搂着肖灿,大声道:"你不是老赖,你不是老赖!"
肖灿的脸渐渐苍白起来,面上的鲜血也开始凝结,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但已听不清一个字。
李军大哭起来:"你这个杂毛,你不能死,你还欠我一碗螺丝粉啊,我们还要做兄弟……"
肖灿似乎听懂了李军的喊话,嘴角突破血迹翘起一丝笑容。
七,
这时,街道的两头同时响起警车和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
八,
肖灿合上了双眼。两只手垂在了地上,但银行卡还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里……
(完)
郝国中 男 传媒人。出生慈利,现居长沙 。作协会员,著有散文、杂文、小说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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