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座,盛超群终于招了!这回我们收获大大的,盛已经招供他是云阳县的中共地下党负责人,这是他供出的地下党员名单……”徐远举拿着侦防课课长陆坚如呈上的“招供”名单,喜出望外,两眼放光,手也开始有些颤抖了。
这段时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茶饭不思,经常半夜惊醒,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了。
沉思片刻,想到《挺进报》事件即将告破,马上就能立功受赏、加官进爵了,徐远举突然大手往桌上一拍:抓人!马上!!立刻!!!
什么样的事能让这个一向处惊不乱的大特务头子如此抓狂,让我们从头说起。
1946年6月,国共内战爆发。
1947年2月28日,国民党当局出动军警,包围重庆的中共四川省委和《新华日报》社,迫使全体人员撤回延安。与此同时,在国统区所有中共公开机构和人员也尽遭驱逐。
一时间,重庆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中共重庆地下党的活动也陷入了低潮。由于《新华日报》的撤离,重庆消息闭塞,谣言充斥,白色恐怖加剧,许多人感到苦闷焦虑,甚至悲观失望。地下党的同志和进步群众渴望了解解放战争的进展情况。
作为重庆市委机关报的《挺进报》就在这个背景下诞生了。
1948年2月28日上午,一封特别注明“亲启”的信件出现在国民党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在办公桌上。
他随意拆开,不料里面掉出来的竟是一份《挺进报》,用油墨印在毛边纸上的一排大字让他目瞪口呆:
“审判战争罪犯!准许将功折罪!”
朱绍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几天自己的下属还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重庆地下党遭到毁灭性打击,近期内不可能重建。
他怒火中烧,当即电话召来西南长官公署二处处长(国防部保密局在西南的公开领导机关)徐远举。
朱绍良一见到徐远举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公开的共产党被赶走不过才一年时间,地下的共产党就搞到我的头上来了,共产党在重庆这样嚣张还了得!这个火种非扑灭不可,你把其他的一切事物丢开,务必从速将此案侦破。”
说着,朱绍良提笔给徐远举写了一个限期破案的指令,指令由徐远举牵头,统一协调军、警、宪、特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从《挺进报》入手,务必将《挺进报》摧毁,彻底打掉中共重庆地下党。
对于上峰的命令,徐远举不敢怠慢,赶紧吩咐手下的特务展开行动。
盛超群是《挺进报》的主要作者,他曾在《挺进报》发表了题为《不怕你贪官枪尖上有血,只要我记者笔尖上有墨》等文章。
《挺进报》是秘密发行的地下刊物,能在《挺进报》上发表文章,这就说明他和《挺进报》的编辑人员一定有关系,和共产党有来往。
更主要的是,盛超群还是社会名人,他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抨击国民党政府的文章,与新闻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顺藤摸爪也能把重庆地下党组织摧毁,而突破口就是盛超群。
就这样,在徐远举的密令下,二处与万县、云阳地方当局经过密谋策划,在万县秘密逮捕了盛超群了。
盛超群,四川云阳人,1919年2月出生。中学时期,就爱好新文学,喜欢阅读进步书刊,尤其是鲁迅先生的著作,逐步形成了嫉恶如仇的思想品格。
1936年考入南京国民党中央军校十四期学员队。南京沦陷后,军校随国民政府西迁武汉。
在武汉期间,盛超群受李公朴影响,不满国民党消极抗日和军校的专制黑暗,冒着“抓回枪毙”的危险逃出军校,北上投考延安抗大。
他先入山西民族革命大学,并在1938年初,顺利进入延安入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军事队学习,并加入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
1938年8月受党组织委派,提前毕业回到云阳。先在云阳中学宣传抗大的情况和八路军的好处,促使当时22位云阳中学的学生由城口县翻山路前往延安报考抗大。
在此期间,他参加了告发云阳县县长陈言福、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杨秩东的贪污事件,还在《云阳公报》上揭露桑坪乡乡长刘障东的贪污事实,曾经轰动一时。
这事激怒了当地的官员,刘障东等十多人联合起来控告“盛是抗大回来的共产党分子”,说他在乡间宣传、阻挡兵役法实施和攻击政府。
盛超群被捕。后因证据不足,加上盛超群家人和亲戚等出钱保释,官府这才不予追究。
虽然盛超群获得保释,可仍被软禁在县党部内不准随便乱走。
1941年2月,盛超群逃到成都、昆明一带,1942年底才重新回到云阳。
回来后,他继续利用手中的笔,在当地的报纸上揭露国民党官员贪污受贿事件,结果再次引起当地官员的不满,又一次被捕。
两个月后,他同意不待在云阳,被放了出来。
盛超群来到了万县。
1944年春,他考入上海法学院万县分院新闻系报业专修科,任该院所办《中外春秋》编辑。
抗战胜利后,《马凡陀山歌》曾在国统区轰动一时,把“民国万岁,天下太平”写成“民国万税,天下太贫”,盛超群仿此写成《四书新编》。
他还写了《官三百》:“官三百,一言以蔽之:曰贫,曰邪。”;
《何为美?何为贵?》:“子曰:贪污为美!害人为贵! ”;
《三官行》:“三官行,则必有狗焉!择其狗者而从之,其不狗者而改之! ”。
另外,他又仿《木兰辞》写了《贪污辞》:
“唧唧复唧唧,贪官在叹息。不闻百姓苦,但求腰包肥。问官何所思,问官何所忆?昨日见报载,揭出我老底。百姓要惩办,怎能得平息?一纸成废文,编辑费心机。苛政猛于虎,布满国统区。同胞齐奋起,参加斗争去。消灭×××,改变旧体制。建立新中国,人人有衣穿,个人有饭吃...”
1945年秋,暂时内迁万县的上海法学院又迁回上海,《中外春秋》由万县县立图书馆接办,改名为《春秋新闻》,盛超群由法学院教授章苍萍推荐,继续受聘《春秋新闻》总主笔。
1946年初,盛超群担任中共云阳县地下党的县委书记。由于《春秋新闻》有特殊的政治背景,作为总主笔的盛超群,利用拥有撰稿和编排的合法权利,以幽默讽刺的手法,写了许多揭露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丑恶面目和国民党政治腐败的文章。
他的文章总是锋芒毕露,这使他一方面声名大振,另一方面得罪了诸多当地反动官僚。
国民党有个《党员守则十二条》,盛超群仿此撰写了《贪污守则》。
1946年初,《春秋新闻》上,陡然出现了这样一段文字:
“《国民党党员守则——贪污守则》:忠勇为爱国之本——贪污为立业之本;孝顺为齐家之本——害人为处世之本;信义为立业之本——抓人为升官之本……”
整个万县的人都震惊了,老百姓个个拍手叫好。
国民党夔巫师管区司令万式炯,在奉节强奸女学生,克扣士兵薪饷,虐待新兵,活埋壮丁,百姓怨声载道。
盛超群实地采访后写出新闻,标题是:《白面书生万将军,风流潇洒多情人》,此文迫使第六战区司令官陈诚将万式炯撤职拘留。
他还揭露万县九区专员曾德威、万县警察局局长艾兴权的贪污事实,在报上登出题为《大官问小官,乡里情况如何,小官答曰,烟毒已尽土匪绝迹》的文章,惹得曾德威、艾兴权等派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兵卒前去追杀盛超群。
那天,盛超群正在西山公园坐着,好在有人事先去给他报信,他趁追杀的兵卒赶到之前的那一瞬间,急忙从后窗跳逃,一口气跑到一艘将要开启的轮船上才算捡了一命。
1947年秋,盛超群在《春秋新闻》上,指名道姓揭露贪官污吏的种种丑闻。在报纸的“照妖镜”专栏里,先后写了《开县县长曾仲成,不爱江山爱美人》、《警察局长艾兴权的形形色色》等文章,将这些人间蛆虫的恶行、生活糜烂的丑事,再次一一暴露于大众之前。
警察局长艾兴权气急败坏,他威胁盛超群:“盛超群手中的笔敢舞文弄墨,老子腰中的枪就要放他的血!”
反动派的咆哮、谩骂,早已在盛超群预料之中,但由于《春秋新闻》有特殊的政治背景,加上他又善于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作掩护,尽管艾兴权之流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他不得。
1947年11月10日,盛超群更是在《春秋新闻》上刊载《万县三首长动荡之谜》的内幕新闻,揭露万县专员曾德威、万县县长王良瞿、警察局长艾兴权3人,利用职权,狼狈为奸,鱼肉百姓的罪行。
万县城再次轰动。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购买报纸,万县的专员、县长和警察局长几乎丢官罢职。
盛超群手中的笔枪深深刺痛了反动派,曾德威立即急电重庆行辕,要求逮捕盛超群,县长王良瞿找报社社长段启高追查责任,警察局长艾兴权认为“共党分子盛超群要造反翻天了!”
万县当局勒令《春秋新闻》停刊,对盛超群严密监视。
眼见报纸马上被停刊,盛超群依然决定打好最后一战。
11月21日,在编排最后一期《春秋新闻》时,盛超群将千种憎恨凝聚笔端,对《万县三首长动荡之谜》登出10天来,专员、县长和警察局长等反动头子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绘,并引用警察局长艾兴权的叫嚣作为标题:“记者笔上一点墨,老子枪上一点血”。
艾兴权听到风声,半夜赶到印刷厂,从大版上强行撤下这篇报道。
等艾兴权走后,盛超群又同排字工人商量,重新将这篇报道排上。但报社社长段启高坚持不同意将这篇报道刊载,盛超群坚持不换,双方僵持不下,最后采取折中的办法,即保留新闻标题,撤掉全部文字。于是,第二天出刊的最后一期《春秋新闻》,便只有一个醒目的标题,“记者笔上一点墨,老子枪上一点血!”,无一文字,开了个大大的天窗。
《春秋新闻》出刊当天,开天窗的《春秋新闻》,让整个万县城一片惊愕。
艾兴权大怒,立即派十几名警察来抓盛超群,盛超群在轮船工人的帮助下逃脱。
经过多方设法,盛超群从万县到了重庆,但他并没有放弃与万县反动当局的斗争,通过新闻界的帮助,11月底他在重庆汉宫茶园举行记者招待会,控诉万县专员曾德威、警察局长艾兴权等在万县胡作非为,以及自己因揭露他们的罪恶而遭受的迫害。
第二天,重庆《大公报》、《民主报》、《民间报》等报纸,便登出《万县曾专员、艾警察局长迫害新闻记者》的新闻。
1947年底《春秋新闻》停刊,盛超群改名盛建华回云阳任县税捐稽征处课长,以县参议员、候补参议员身份与当局斗争。
在此期间,他揭露了中统特务税捐处长邹新校营私舞弊;控告县党部书记长杨秩东纵匪殃民、残害孤儿,搅得云阳县党部、县政府惶恐不安。
于是,这些地方的头头脑脑们就联合起来,纷纷向西南长官公署二处控告“盛超群是云、万区共党组织的领导人,在云阳、万县一带宣传赤化,煽动暴动”。
1948年1月9日盛超群在万县秘密被捕。
盛超群的弟弟盛亚群回忆说:
“1948年1月7日早上,我开门看见墙上贴了很多快邮代电,其中有一则题为《速捉共匪盛超群》。我一看,就拔腿往家里跑,告诉哥哥要他马上逃跑。哥哥听了我的话,但1月9日晚上,他却在万县被逮捕了。
我于10日到万县四处打听,寻找他的下落,二十多天一直没有找到。后来哥哥暗地串通了看守班班长报信给我,我才知道了他的情况,当我到看守所见他时,不由心痛万分。
只见我哥超群双手戴手铐,脚上是副五十多斤重的大铁镣,已经被刑罚整得面不像人。看守班班长对我说,这大脚镣是专门为盛超群定制的,因为上面的人说盛超群很凶,我们万县方面已经管不住他了,马上要押到重庆去……
盛超群被捕后,受尽酷刑。
一计不成,特务们又生一计。4月又逮捕了他的弟弟盛亚群,给他戴上脚镣、手铐,动用了电刑、老虎凳,盛亚群昏死几次,要他说出大哥的活动情况。连整带审七八天,没有问出结果。以后,又威胁盛亚群要逮捕他的另一个在南京工作的哥哥盛腾芳(特务在邮局查到的),再次要他说出大哥盛超群的一切活动情况,又连整带审半个月。
5月中旬,一无所获的特务就把他们兄弟三人都关进渣滓洞。
在渣滓洞里,盛超群关在楼上六室,盛亚群关在楼下六室,盛腾芳关在楼下八室。
特务头子徐远举亲自严刑拷问,要盛超群交出云阳共产党的组织,以及怎样组织武装暴动等。
特务在老虎凳上撬断了盛超群的腿,这使他心中更加仇恨这些杀人魔鬼。
盛超群心想:这样残酷的刑罚,终究会把我弄死,但要死得其所,你们整得我死去活来,我也叫你们群魔乱舞!
为了戏弄这群魔鬼,盛超群便来个将计就计,以假乱真,编出一套假口供,承认自己是云阳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准备不久要搞很大的武装暴动,成立“边区政府”,同时还供出了“地下党组织”、“暴动计划”及“活动情况”等等。
但是特务们步步紧逼,要盛超群立即提交一份“中共地下组织中参加暴动者名单”。
一不做二不休,盛超群干脆把云阳县反动派中的头面人物,都一一写上:云阳县警察局长周璞、督察长高倚明、北乡联防办事处主任唐绍尧等12人。
在特务的威逼下,盛超群又“交代”了这12个人在暴动中的“分工情况”。
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一幕。
徐远举一见盛超群提供的名单,欣喜若狂,认为破获下川东共产党组织及其暴动计划,是自己进一步向上司邀功请赏的好机会。
他立即会同万县专署率领两个保安中队,到云阳将周璞、高倚明、唐绍尧等12人逮捕,押回万县专署审讯。
徐远举解放后在接待材料中,回忆此次行动说:
“盛不堪重刑,招出他是云阳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在云阳准备武装暴动,预定某时起事。还供了云阳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计划以及开会情况,提出了一张黑名单。我当时认为这是最好的材料,未加复讯就命令吕世琨、雷天元率领二处特务前往万县,会同万县区行政督察专员李鸿焘驰往逮捕。”
徐远举在交代材料中还说:
“万县专员李鸿焘,系邓锡侯的旧部,以其管辖区出了这样大的问题,就率领保安部队,开了一艘专轮直下云阳,将盛超群所供的周璞等十余人一并逮捕,解到重庆。
经我一了解,被捕的人,有的是县警察局局长,有的是县财务委员会委员长,有的是县参议员。一言以蔽之,都是反动党团分子及云阳地方豪绅,是欺压人民赫赫有名的人物,是反动统治的支柱,与中共地下党无关。全案扑了大空,不得不将在云阳县被捕的人全部释放,并请重庆警察局刑警处处长、云阳籍的军统特务头子许乾刚出面,安抚他们,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餐,致歉,并嘱他们在云阳县团结一致,反共清共。至于盛超群,我是非常憎恨的,以后杀害于渣滓洞,还追溯他的兄弟盛腾芳在南京《新民报》的情况。他兄弟盛亚群,也被株连,关了一年多才予以释放。”
徐远举追问很久,却无结果,直到将这些人全部押到渣滓洞来与盛超群对峙,徐远举才恍然大悟:自己被人牵着鼻子当猴耍了!。
当时特务们到云阳抓走周璞等一批官员后,震惊云阳各界,一时间,云阳政府乱成一片,百姓拍手称快。
回到渣滓洞,徐远举欲为给自己找回面子,便亲自审问,重刑对付盛超群,问他为什么这么干。
不想,盛超群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我说没有共产党的组织关系,你们不相信,你们的人撬断了我的腿,我只得编一套交出来。”
国民党有名的反共专家就这样被狠狠地耍弄了一回,徐远举也为此受到上司的训斥,并被同行暗中讥讽。
盛超群从此在渣滓洞监狱里成了有名的“智星”,他常给男友们出高招对付敌人。1949年11月14日,盛超群与江竹筠、李青林等30位难友被国民党特务秘密杀害于电台岚垭,镪水毁尸。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令国民党特务恨之入骨的聪明机智的共产党员,就因为他有个“国民党县参议员”的头衔,长时间没有被定为“革命烈士”,为他申诉的儿子盛荣德也因此坐了近十年牢。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那些了解盛超群革命斗争经历的地下党同志纷纷站出来为战友作证,政府和党组织也对盛超群的历史进行了全面认真的复审,最终得出结论:
盛超群不仅是一位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而且是位有过重大贡献的地下党领导人,他在遭受敌人的严刑拷打和监狱的折磨时,没有出卖过任何同志,牺牲时他面对敌人的枪口,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表现出一位信仰坚定的共产党人的风骨。
1981年6月,中共重庆市委组织部发出文件《关于盛超群同志补定为“革命烈士”的调查结论》,正式追认盛超群为“革命烈士。
此时,距离盛超群牺牲已经整整等了三十二年,烈士终于可以安心长眠了。#动态创作挑战赛##营业吧!创作人##萌芽计划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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