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风控】浅析网络赌博资金链模式及其治理

作者| 张志杰 供职于中国人民银行厦门市中心支行

责任编辑| 杨琪

编者按

4月14日，在2023年支付结算工作电视会议上，中国人民银行提出“要坚持问题导向，深化涉赌涉诈‘资金链’治理”。随着信息技术发展，网络赌博呈现出交易信息碎片化、资金链条隐蔽化、资金源头难追溯等特点。为网络赌博提供资金转移服务收益高，治理难度较大，需要从账户管理、风险监测、制度落实、信息宣传等方面加强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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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赌博资金链的两种模式

完成一笔网络赌博交易需要具备信息流和资金流。信息流负责传递收付款人的账号、金额、交易订单号等要素，资金流则负责完成资金在银行账户或者支付账户间的流转。根据资金流与信息流在传递过程中体现的不同特点，网络赌博资金链可分为“单一账户”资金流转模式和“账户池”资金流转模式。

“单一账户”资金流转模式。该模式下，赌博网站拥有交易信息管理系统，并将自身的银行账户或支付账户作为资金通道，直接利用该账户收付赌博资金，通常有以下三种形式。一是直接转账，赌客在支付赌博资金时，赌博网站在其网页显示赌博网站的银行账户或者支付账户，赌客可选择使用手机银行、支付账户直接转账付款完成；二是网关支付，赌博网站利用网银支付通道接收资金。赌博网站在其网页提供网关支付链接，并标注支持付款的银行机构，赌客选择相应的开户银行，网页自动跳转至开户银行网银页面，由赌客操作网银完成付款；三是快捷支付，赌博网站以银行、非银行支付机构（以下简称“支付机构”）特约商户名义入网，或套用某一特约商户，并以该特约商户的结算账户收付赌资。如在电商平台开设店铺，当赌客支付赌资时，赌博网站网页可自动跳转至电商平台商户下单付款的页面，或由赌博网站通过一定技术手段将下单付款的页面转换为收款二维码，在电商平台虚构网络购物，赌客以快捷支付方式完成赌资的支付。

该模式主要有以下特点：一是赌博资金的信息流与资金流的构成要素基本一一匹配。赌客每完成一笔赌博交易，赌博网站后台同时登记一笔交易信息，赌博资金的信息流与资金流同步；二是资金链条比较简单，呈现点对点、一对一的形式，赌客支付或者提取赌资，均在赌客账户与赌博网站的账户之间进行；三是需要人工干预的环节比较少，自动化处理程度较高，因为涉及的资金流转环节较为简单，可通过外挂软件自动处理，如虚构网络购物交易、自动填写快递单号、自动发货、自动确认收货等。

“账户池”资金流转模式。随着公安机关对网络赌博打击力度的加大，中国人民银行持续不断深入开展无证经营支付业务整治，银行机构、支付机构加大对可疑交易资金的监测和商户真实性审查，“单一账户”资金流转模式极易被监测发现，于是产生了资金流转方式更为隐蔽、层级更多、较难被发现的“账户池”资金流转模式。

该模式下，赌博网站负责提供赌博场景，赌博资金则通过“账户池”流转，“账户池”集合了大量的支付账户和银行账户。赌客每完成一笔赌博交易，赌博网站后台登记一笔赌博交易信息，但赌资并不直接转入赌博网站的账户，而是利用技术手段通过“账户池”以洗钱的方式，将赌资拆分、合并，层层结转，多级流转，最终进入赌博网站实际控制的账户或者“账户池”，其中还可能掺杂赌资提现，因此资金链条更长，涉及环节更复杂，追踪难度更大。

当赌客需要向赌博网站支付赌资或者提取赌资时，在赌博网站发起操作指令，跑分平台则同步响应赌客需求，启动跑分流程，登录平台跑分的会员即可按照跑分平台的工作流程选择是否参与跑分，并依据跑分平台发送的交易指令操作账户，帮助跑分平台完成赌博资金的转移。

该模式主要有以下特点：一是资金流与信息流主体要素不一一匹配，一条赌博信息流涉及赌客和赌博网站双方，然而体现的资金流涉及多个收付款人，其中还可能因为嵌套提取现金而中断；二是交易需要大量的人工干预，群体作案的属性强，需要拆分并通过多个群体联合作案；三是资金链条较为复杂，呈现多账户对多账户的形式。网络赌博“账户池”资金流转模式本质上是多个“单一账户”资金流转模式通过一定技术手段的交叉叠加和嵌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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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赌博资金链成因分析

资金链条复杂化增加办案压力和难度。网络赌博平台通常以交易金额的2%～3%作为佣金支付给跑分平台，跑分平台再将交易金额的1%作为手续费支付给会员。因此，不法分子可以低工资雇佣社会无业、待业的闲杂人员，由这些人员负责提供个人账户或者参与操作提供资金转移服务。只要资金规模足够大，违法收益相当可观，尤其是在“账户池”资金流转模式下，每一个参与跑分的会员都可成为一家码商或发展多个下级码商，资金转移链条复杂化，呈现小团伙、多层级的特点，资金难溯源，公安机关要彻底完成整个资金链条的侦办，难度较大。

涉事机构风险监测水平有待提升。一是收单机构和银行机构监测能力需要强化。在对特约商户交易的风险监测方面，部分收单机构未能结合商户的经营模式和交易特征采取有针对性的分析监测模型；部分银行在与支付机构开展B2C网关支付业务时，对接入网关支付的特约商户的审查仅限于入网环节商户资料的真实性核查，对后续的交易缺乏持续性审查机制。在对赌博网站的监测方面，收单机构和银行机构缺乏获取网络赌博平台信息的有效途径，无法全面、及时地获取到平台地址等有效信息，未能及时发现赌博网站类违规商户。在对静态收款码交易地理位置的监测方面，静态收款二维码容易被出租出售用于远程收款。

二是平台类企业（如电商平台）对入驻的商户风险监测能力需要强化，避免平台商户成为网络赌博资金的“马甲”。为网络赌博提供资金通道的电商平台商户往往存在短期内交易突增、突减，交易时间较集中，确认收货时间较短等异常特征，部分电商平台作为平台商户管理的第一责任人，未能充分了解平台商户的经营模式和经营内容，商户入驻电商平台后未采取必要的检查措施和技术手段，无法对商户的实际经营和异常交易情况进行持续性交易监测，因此未能及时发现该类异常商户。

支付服务主体落实有关业务规章制度有待加强。一是支付机构应加强落实静态码的相关使用规定。《条码支付业务规范（试行）》（银发〔2017〕296号）规定，使用静态条码的同一客户单个银行账户或所有支付账户单日累计交易金额应不超过500元，但是某些支付机构的单笔静态条码交易通过以手动点击跳码的方式突破了500元限额。

二是支付机构应严格落实支付账户与银行账户同名互转的有关规定。《非银行支付机构网络支付业务管理办法》(中国人民银行公告〔2015〕第43号) 规定，支付机构应根据交易验证方式的安全级别，对个人客户使用支付账户余额付款的交易进行限额管理。但是某些支付机构并未严格执行该项规定，而是以提现的名义允许支付账户余额转账至非同名银行账户，以充值名义允许将银行卡账户余额转至非同名支付账户，并且不设置支付限额。跑分平台“账户池”中的不同名支付账户与银行账户间资金互相转移正是利用了某些支付机构的上述支付功能。

三是收单机构应严格落实商户管理的有关规定。《银行卡收单业务管理办法》（中国人民银行公告〔2013〕第9号）规定，收单机构拓展特约商户，应当遵循“了解你的客户”原则，实行实名制管理，严格审核入网申请资料。但是一些收单机构对特约商户审核不严、后期巡检未进行实质性审查，造成网络赌博平台套用入网商户，接入收单机构完成赌博资金转移。

不法分子利用各地账户管控措施差异转移赌博资金。为配合公安机关开展断卡行动，全国各地的中国人民银行、银行机构均会根据当地的区域特点制定相应的银行账户监管措施。如：某银行账户被A地甲银行分行管控，并被限制交易每日限额2000元，不法分子发现B地甲银行的监管措施与A地不同，该银行账户在B地未被列入管控名单或者限额高于2000元，于是就可能赴B地将该账户用于取现或者将限额调高之后用于转移赌博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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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赌博资金链治理措施建议

司法机关应统一出租、出售、出借、购买银行卡和支付账户的刑事责任认定标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电信网络诈骗法》第三十八条规定：“组织、策划、实施、参与电信网络诈骗活动或者为电信网络诈骗活动提供帮助，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前款行为尚不构成犯罪的，由公安机关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没收违法所得，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十倍以下罚款，没有违法所得或者违法所得不足一万元的，处十万元以下罚款”，该条规定并未涉及涉赌资金的整治。出租、出售、出借、购买银行卡和支付账户等本质上属于实施赌博、诈骗、洗钱的上游行为，司法实践中，对个人参与转账刷单跑分，提供货币资金转移服务的，可认定为非法开展支付结算业务，按照非法经营罪进行量刑。根据持卡人是否参与资金转移以及对出租、出售、出借、购买银行卡和支付账户用途的主观认知，可适用“妨碍信用卡管理罪”“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洗钱罪”“伪造、变造、买卖国际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等。对以上不同的刑事责任认定，公安机关在案件侦破、取证要求、主观性界定等方面须执行不同的认定标准，使得公安机关对同种性质的案件必须采用不同的认定和执行标准，刑罚程度不同，不法分子则在不同的刑罚标准中钻营法律空间，一定程度削弱了法律惩处威慑力。如能对出租、出售、出借、购买银行卡和支付账户统一认定为买卖账户罪，能够进一步加强法律惩戒威慑力。

商业银行应加强对账户的开立、使用、交易监测。中国人民银行是人民币银行结算账户的管理机构，建议商业银行在中国人民银行指导下，从新增账户和存量账户两方面入手，防范账户被用于网络赌博等非法交易。一方面，银行机构应从严管理新增开户，并根据开户人的手机实名制、户籍地、开户地、工作地点等情况设置每日交易限额。另一方面，对于存量账户，开户银行应及时开展账户清理，根据账户余额、历史交易记录、开户人身份证明、手机号码实名与开户人户名一致性等要素设置每个账户风险等级并限定每日交易限额，风险等级较高者可以中止非柜面业务，防止存量账户被用于赌博资金交易。

账户开立机构应加强账户管理，持续推进断卡行动、账户惩戒和支付限制。按照“谁的账户谁负责”的原则，银行业金融机构应认真落实《人民币银行结算账户管理办法》，加强银行账户开户、转账、提现的管理。开户环节应严格核实开户人身份信息的真实性，多渠道核验开户人身份信息，并通过签订承诺书等方式告知开户人不得出租、出售、出借、购买银行卡。在转账环节，根据开户人提供的开户证明材料，合理设定风险等级，对非柜面转账业务设定最高限额，后续通过交易监测动态调整非柜面转账限额，对高风险商户关闭非柜面业务，尤其是开通快捷支付时，对不同风险等级客户应设置不同的快捷支付限额。随着中国人民银行加强对账户开立环节的管控，用于非法资金交易的账户逐步转向存量账户，不法团伙通过大量收购个人闲置账户，并利用快捷支付将资金转出，开户银行需要进一步完善风险交易识别系统，加强网银及快捷支付限额控制。

支付机构应严格落实《非银行支付机构网络支付业务管理办法》《条码支付业务规范（试行）》等制度规定。一是强化支付账户管理，严格执行静态条码日累计交易500元的限额规定，加强对静态收款码持有人实际地理位置与静态收款码交易地理位置的监测，及时阻断出租收款码的交易。二是严格限制支付账户余额与非同名银行账户的互转功能。

收单机构应强化商户实名制管理，提升网络赌博交易监控能力，健全风险处置机制。收单机构拓展的商户通常为普通商户和平台类商户，针对不同商户收单机构应采取有区别的管理措施。对于普通商户，收单机构应遵循“了解你的客户”原则，严格落实特约商户实名制，全生命周期、穿透式审核特约商户资质，认真开展特约商户巡检，并结合客户交易行为特征、资信状况等因素，从交易时间、交易地点、交易金额、交易频率、商户经营范围等要素完善风险评级管理制度和监测机制，对于疑似网络赌博等违法违规的虚假交易及时核实，并采取延迟资金结算、暂停银行卡交易或关闭网络支付接口等措施。

对于平台类商户，收单机构应综合平台类商户的交易行为特征、资信状况等因素，重点结合网络赌博交易特征，通过协议、合同等方式明确平台类商户对入驻平台的客户真实性、合法性的审核责任，督促平台类商户对入驻平台客户进行持续性检查，确保其依法设立、合法经营。

另外，平台类企业（即收单机构的平台类商户）应优化完善可疑交易监测模型，准确、完整地向接入机构报送入驻平台的客户交易信息，防范入驻平台的客户伪造、变造信息，并通过建立有效风险监测模式，综合运用交易测试、核验物流信息等方式开展入驻平台的客户交易真实性核验。

行业自律组织应强化信息共享，扩大宣传，提升社会群体对为网络赌博提供资金通道的危害性认识。现实中，城市流动人员往往是不法分子收购银行卡、支付账户的重点对象，受文化层次及经济条件影响，对出售银行卡和支付账户的惩戒政策了解较少及获利动机较强。因此，应加大社会层面，尤其是对此类流动人群的宣传教育力度，营造拒绝买卖银行卡的社会氛围，一定程度从源头上阻断网络赌博非法资金链。建议行业自律组织联合各会员机构一方面可以采取以案说法的形式，广泛宣传案例，提升社会群体对为网络赌博资金提供通道的危害性认识；另一方面，建立重点监测名录库和黑名单制度，加强监测赌博网站，组织成员机构多渠道搜集赌博网站信息供成员机构共享。

强化中国人民银行、公安机关、银行机构、支付机构内外部联动机制。在治理网络赌博资金链中，中国人民银行涉及支付结算、反洗钱、货币金银、外汇管理等，公安机关涉及刑事侦查、经济犯罪侦查、治安管理等，银行机构涉及零售、运营、安全保卫、金融消费者权益保护等，支付机构涉及合规管理、市场营销、风险监测、金融消费者权益保护等，各部门内部均需要加强协同，对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及时研判，共同应对。同时，中国人民银行、公安机关、银行机构、支付机构间应加强信息共享，做到各司其职、协同配合，进一步优化打击治理赌博资金链的高效协作机制,从而及时控制账户数量，减少投诉压力，化解社会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