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流量明星粉丝集体选择婚纱出席演唱会,引发舆论热议。我从来是对事不对人——分析普遍现象,不针对具体的流量明星和粉丝。本文也一样,我想深入分析一下为什么众多年轻人对看似“邪教”式追星行为趋之若鹜。
如果一个两个人这样,我们可以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流量明星那么大量的粉丝群体,资本早就针对性地批量割韭菜了,这就肯定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了。我认为,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有以下几个:
第一,意义的缺失,或者说价值实践的缺失;
第二,集体的缺失,尤其是“健康”集体缺失;
第三,进步的缺失,或者说人生发展可能性的缺失。
这个社会现象是可以多维度看待的,如果想看骂资本和流量明星的文章,请移步《流量明星和极端“粉圈”,为何成为了社会毒瘤?》《谁是培养“粉圈邪教”和“舆论黑恶势力”的土壤?》《让流量明星饰演伟人,这就是惨痛的代价》《“粉圈”乱象批判:追星如何追成了“社会公敌”》这些,我实在写了太多了。对于割韭菜的资本、对于德不配位的流量明星,我们要骂,狠狠地骂。但是对于热衷于粉圈组织的年轻人,我们还是本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分析一下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
另外,不要在本文搞性别对立。这次引发争议的确实是女性为主的粉圈,但是男性也有自己的粉圈,比如说当年莫雷刚刚发表反华言论,在随后的NBA中国赛中,现场依然被狂热的粉丝坐满了,还被华尔街日报重点报道,认为中国人“离不开”NBA,实在是丢人丢到国外了。
比如说这种给NBA球星磕头的,对自己爷爷奶奶估计都没这么亲。单从观感上来说,穿婚纱看演唱会,总比给美国倪哥磕头,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吧?
我现在看见性别对立的言论就很烦,不管是打男拳的还是打女拳的,明明都是无产阶级,还天天在内斗。另外性别对立的问题,也跟本文所分析的问题有相通之处。下面开始具体分析上面提出的三点,我的观点是:正是因为上面三个主要问题,才会让年轻人被邪教一般的粉圈所吸引。
第一,意义的缺失。
人是需要“意义”的生物。从哲学上讲——尤其是存在主义这些“入世”的哲学——是否有意义、意义是否是制造的,并不是太大根本性的问题,问题在于人如何寻找自己相信的“意义”,或者说“意义”如何去规定人。
从哲学层面来讲的“意义”过于抽象,我们现实社会还是被非常实体化的“意义”的所构建。符合人类约定俗成、公序良俗的“意义”比如:学习知识、锻炼身体、职场发展;还有为他人、为集体的“意义”:家庭、社会、民族、国家等等。
而粉圈则是在“邪教”层面所规定的意义,它所规定的内容脱离了人类约定俗成、公序良俗,并且会对他人、对集体造成伤害。粉圈所规定的“意义”变成了要给割割做数据,做得越多“功德”越高;要给割割控评,控得越勤快“福报”越多;要跟割割的黑粉battle,骂人越狠越能证明我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为啥说粉圈是“邪教”组织的原因,因为他们实实在在为大环境和粉圈之外的大多数人带来了负面效应——用专业一点的术语讲叫“负外部性”——就像工厂污染环境,就是给全社会带来了“负外部性”,粉圈现象也在污染整个文化娱乐环境。流量明星让歌坛、影视圈质量直线下降,绝大多数群众还不敢说什么,说了就会被邪教粉丝控评网暴。
批判粉圈的内容已经说过很多了,本文还是对流量粉丝多一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怜悯:因为这个时代的“意义”普遍缺失,他们才会选择被资本为割韭菜刻意制造的“劣质意义”。
意义缺失是一个宏大的话题,从后现代的维度来看:前现代人们靠神话、宗教来维系“意义”,现代靠理性主义去维系“意义”,而后现代则是意义缺失的时代,意义被多元化了,而多元化却意味着很难找到意义。
从资本主义的维度来看,人类最完美的意义、最佳的价值实践——劳动,被异化了。一方面,劳动者的劳动成果以剩余价值的形式被资本剥削,另一方面,劳动所产生的的成就感、满足感、自我认同感,也被一起剥夺了。
再细化一些,具体到我们这个短暂的时代、特定的社会,多元化的意义也越来越少。如果社会处在上升期、经济繁荣、主流意志尊重多元化,那么状况就会好很多。现在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年轻人最优选的前途就是考公、考编,
意义剥夺是一种什么状况呢?我在《当代年轻人的五大精神困境》这篇文章中讲过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2020年6月,当时第一波广泛影响的疫情基本结束,但还有零星的复发。我回北京请了一位在京东工作的朋友吃饭,618他连续加班几天几乎都没合眼,周六周日又要去抗疫志愿者,过于辛苦所以请他吃顿大餐。他讲现在北京疫情稳中趋好,所以没有什么太繁重的工作,而过年期间才是真的要命。过年期间京东公司承担起了不少抗疫工作,他是北京土著,彼时交通不通,没有什么人能回到京东总部;而协调抗疫工作总部又是重要枢纽,所以我这位朋友包过彼时回到公司的人,承担起了大量不属于他们的工作,为抗击疫情尽心竭力。
我这位朋友从初二开始加班,整整到正月十六,都没回过家(毕竟亦庄离北京市区还是有距离的,虽然主要是线上办公,但是需要实地协调很多事宜),真正体会到了“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心境。而且他从初二开始工作,到初八这段时间是不算加班的,没有过年期间的三倍工资,只给一个北京市志愿者的补贴(大概率是国家出而不是公司出),初八之后才开始算正常工作,但是正常工作之外又要承担很多的防疫工作——即京东公司的公益行为。
当然钱是次要的,毕竟抗疫大局众志成城,也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更何况互联网公司本身收入就不低,公司也给这些他们志愿者发了奖金和大量内购券(算是变相补了一个三倍工资)。只是他说,略微有一点心理落差:一线的医务人员就不用说了,不管是媒体还是全国人民,都是轮番致敬;武汉的志愿者也很辛苦,不过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们的付出;但像我们这样也忙前忙后的,没有谁会给我们说声谢谢,反而觉得我这是为公司打工,理所应当,仿佛我们大公司就是欠全社会的,现在是要赎罪。
我说这个问题的根源并不是你所说,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你某家公司的问题,而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有一说一,今年疫情爆发初期,京东公司的反应和对策是甩了阿里一个身位的,毕竟京东公司有着自己庞大的仓储体系和物流体系,在紧急的环境下显示出了集中的优越性。
而刘强东本人也通过疫情期间京东公司的种种举措,一举扭转了舆论口碑。去年整整一年里,刘强东都陷入了在美国的性侵案件的影响,大家都开开心心刷着“直视我,崽种”“你转身离开”的表情包,热热闹闹讨论着“一东”的计量单位,而疫情期间京东公司承担的社会责任完全扭转了刘强东的名声,社交网络都充斥着类似“东哥又是我兄弟了”的声音。
在我国疫情最严重的期间,刘强东和夫人章泽天现身伦敦,高调共度情人节。相信没有整个京东公司在疫情期间给他赚来的好名声,刘强东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敏感时间点挑战舆论。
社交网络下面的评论也明显能够看到京东公司的公关痕迹,控评方向无非是“东哥为疫情做了那么多事,你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评价他?”“人家有条件去伦敦,凭什么不能去,他为疫情做了这么多事怎么不说?”“就冲疫情期间东哥做的事,我就一辈子不黑东哥。”
远在伦敦的刘强东做了什么呢?你说他什么没做,确实不客观,他“操心”指导一下工作肯定是有的;但是,京东公司为疫情做的种种贡献,是像我朋友这样千千万万个基层员工,无数平凡而普通的快递小哥,上传下达沟通协调的中层干部,过年期间十数天没有休息共同取得的成就。但网络舆论却把这样大的成就和善行全都归功于刘强东一个人,我能理解我朋友的心理落差,因为好名声是东哥的,他什么都没有。
这背后其实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普遍规律:资本家把劳动者的劳动据为己有,同时也把劳动所产生的声誉、荣耀和成就感一并占为己有;劳动者从无法从劳动中获得正反馈或价值归属,自然会产生驱离、抑郁等情绪——这就是异化。甚至在公益慈善工作中,本身就是为正反馈去奉献,而资本家甚至都要把这种正反馈“巧取豪夺”,变成了他们一个人的好名声。
劳动者无法拥有自己的劳动产品,同样也无法拥有自己产生劳动果实的成就感、认同感、价值归属感。就像我在京东工作的那位朋友一样,做了那么多好事,除了我们这些朋友心疼他鼓励他一下,没有任何其他的正反馈,正应了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那么有朋友会问了:给钱算不算正反馈呢?发工资也很“快乐”啊,你这位朋友虽然没有获得认可,但是补贴京东一定发了不少吧?挣到钱了还不能偷着乐吗?我的回答是否定的,马克思区分了劳动的社会价值与其的货币表现形式。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工资仅仅是劳动社会价值的货币表现形式。
更进一步地,当今世界的货币也不再仅仅是一般等价物,而变为了一种更加虚拟的资产,虚拟资本的流通借由种种非生产活动(即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语境下不会生产价值的活动)榨取财富,最终填满金融业者和债券持有人的荷包。这就进一步削弱了劳动价值和意义的获得。
在这种情况下,多元化的意义趁虚而入——包括有害的“邪教”式意义。
资本时代,万事万物皆被“异化”为了商品,我们每个人都是劳动力市场的“劳动力商品”;而明星是文化商品的一种,再具体细分一些,流量明星是劣质假冒伪劣商品——他们没有唱功、没有演技、没有艺德艺品,只能靠资本维系下的“邪教式洗脑”才能割到韭菜。
在工业时代,消费是生产的实现部分,是依附于生产,生产赋予了商品怎样的品质、功能、效果,那么消费就是这些的实现。但是,在后工业时代,消费不再是生产的依附、不再以生产实现为目的,而被赋予了一种独特的意义——即消费本身的意义。这一种意义成为了消费的目的,用鲍德里亚的话讲是:“消费主义时代的消费不再是针对实体的消费,而是针对于意义系统的消费”。
对于我们消费者来说,我们已经不仅仅是在消费食物、衣服、日用品等, 而必须接受“某种话语权下构建的意义体系”与物品本身的绑定, 这一种体系规定着物体额外的实现与功能。也就是说我们的生产物品想要变成消费品,必须先经过这一种意义体系的构建。于是,被消费的不再是物品, 而是人与物品之间的被构建的意义本身。这一种“意义”可以是某种被激发的需求,可以是某种价值实现,也可以是身份和等级的象征,亦或者就是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甚至集体仪式。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写到:“消费者与物的关系因而出现了变化:他不会再从特别用途上去看这个物,而是从它的全部意义上去看全套的物。洗衣机、电冰箱、洗碗机等,除了各自作为器具之外,都含有另外一层意义。橱窗、广告、生产的商号和商标在这里起着主要作用,并强加着一种一致的集体观念,好似一条链子、一个几乎无法分离的整体,它们不再是一串简单的商品,而是一串意义,因为它们相互暗示着更复杂的高档商品,并使消费者产生一系列更为复杂的动机。”
这一种“意义”,用鲍德里亚的话讲叫做“符号”,用居伊·德波的话讲叫做“景观”,它们都是被构建的超出于本质的幻象。同时,普通人也把自己的“意义”与这诸多消费品所绑定,一个人的自我实现被消费起什么级别的商品、买得到什么样的服务仅仅联系在了一起。
流量明星就是这样一种幻象,被它所控制的就是被扭曲意义的邪教粉圈。
第二点,集体的缺失。
简而言之一句话:人是集体的动物,从在非洲大草原合作捕猎大于自己体型几十倍的猎物开始,到漂洋过海统治地球,都离不开团结协作,这是深深刻进人类进化的基因中的——换句话说,不融入集体、不能团结协作的基因,已经在进化中被残酷的环境淘汰了。
然而问题在于:现在是一个原子化的时代,集体被彻底打散了,一个个人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