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挽回林越了。
我很爱他,在我看到那条短信之前。
骨髓捐赠人——林越,受赠者,则是他前女友母亲的名字。
1.
雨夜。
我从雾气腾腾的浴室出来,擦干头发的同时瞥了一眼叮叮作响的手机。
林越发来好几条消息,大概内容是加班回来得迟,给我带了礼物,我面带笑意地一一回复。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我忙放下毛巾跑到门口迎接他。
打开门,凉气扑面而来,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林越鼻尖冒着细汗,发丝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湿,还有几缕紧贴在他的额头上。
「怎么不打伞?」
「查房回去发现伞不见了,可能是被哪个病人顺走了吧。」
他手中拎着我爱吃的草莓蛋糕,像是察觉到我冷,他回过神来,立马走进来关上了门。
「又不吹头发?」
他蹙眉,抬手摸了摸我没来得及擦干的头发。
「天这么冷,感冒了怎么办?」
我接过他手中的蛋糕,从背后环住他,「不是等你给我吹嘛?」
林越没像以前那样转身将我拥入怀中。
良久。
他将我的手松开,轻咳了一声,「我去拿吹风机。」
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他修长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
这样一双手,曾经在手术台上,救回了我父亲的命。
我和林越是在医院认识的。
三年前,他是我父亲的主刀医生,28岁,年轻有为。
面对林越,我心动了,但不好意思表露心意。
没想到,几个月后,他成了我的相亲对象。
他握着杯子的手明显一松,「真巧,居然是你。」
「林医生……别来无恙。」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和林越在一起,顺理成章。
2.
在所有人眼中,林越是一个二十四孝好男友。
我也不例外。
林越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像是照顾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儿一样。
他格外喜欢我的眼睛,说它和小鹿的眼睛一样灵动,正好,我姓路。
所以他叫我小鹿。
刚在一起时,听林越的朋友说,他有一个谈了五年的前女友。
我嗤之以鼻,什么前女友,还不是会永远地活在过去。
可林越微闪的手机屏幕证明我错了。
若是在从前,我绝不会碰他的手机。
但浴室的淋水声突然让我一阵心慌,仿佛在告诉我,今天我有这个机会。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滑动,解锁,很顺利。
我浑浑噩噩地读完短信,几个词在我脑子里闪过一遍又一遍,心像被揪着一般,脑海里嗡嗡的。
林越,骨髓捐赠,庞秋然。
和林越的一周年纪念日,我特地挑了一家民宿餐厅。
浪漫而不失格调,跟林越这个人一样。
林越下了班立马赶来,从背后掏出礼物递给我。
「这是……」
「小林?」
他的目光越过我,跟后面的阿姨对视。
她上下扫视了我一眼,「新对象?挺好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家饭店的主人,是林越前女友的母亲。
那顿饭我们吃得格外不自在。
准确来说,是林越不自在。
他似乎有点拘谨,总是盯着后厨发呆。
我握住他的手,「没事。」
「嗯。」他点点头。
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在林越的手机上看到了餐厅营业执照上的名字。
——庞秋然。
3.
疯了。
林越真是,疯了。
我紧紧捏着手机,直至指尖发白。
林越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我缓缓抬眸看他。
「林越,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他目光一紧,几乎是冲过来紧紧抱住我,「乔乔,听我说……」
「你疯了,你贫血,不知道吗?」
「可我是医生,哪怕要承担风险,我也要对病人的生命负责任。」
病人……?
真的只是病人吗?
这一晚,林越是抱着我睡觉的。
他搂得很紧,像是害怕我不翼而飞。
我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摸了摸那块被烫伤的地方。
暧昧期时,我曾到医院找他。
那时的他刚结束一场长达十个小时的手术,几乎是瘫坐在手术室门口。
见到我,他想要起身,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贫血加高强度工作,让林越在医院躺了三天。
我暂停了工作,在医院也就照顾了林越三天。
我将煮好的粥递给林越,他没接,反手锢住了我的手腕,笑意直达眼底。
「好好吃饭有什么奖励吗?」
「比如,做我女朋友?」
我一怔,滚烫的粥不小心倒了林越一胳膊。
虽说处理及时,但还是留下了一块很浅的疤。
「对不起……」
「没关系,这下,你更要做我女朋友弥补我了。」
我松开抚摸疤痕的手,将头埋到林越臂弯里,眼睛有些酸。
那个让我弥补他的林越,如今却要冒着落下病根的风险,去为他前女友的母亲捐赠骨髓。
「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你真的考虑过我吗?」
「她的女儿配型不成功吗?」
身后的林越沉默了很久。
「她怀孕了。」
窗外的雷雨声淹没了我的质问声,到最后,我甚至找不到我自己的声音。
4.
雨渐渐小了。
我在黑暗中起身,「我问了你三个问题,可你只回答了第三个。」
天亮了。
我一夜无眠。
林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抱住我。
「林越,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捐吗?」
我嗓子有些哑,也许是因为昨夜受了凉的缘故。
他垂下眼,胳膊松了松。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病人的生命永远是第一位。」
林越下巴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蹭得我生痒。
「乔乔,我只是轻微贫血,会没事的。」
「只是因为鹿泉怀孕了,而我正好匹配成功……」
一阵不合时宜的电话声响起。
他立马下床接听。
几秒后,他突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
我从未见过林越如此失态过。
我认识的林越,一直都很从容,好像没人能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有些许波动。
他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没有丝毫犹豫,我追上了他的步伐。
林越去了他上班的医院。
只不过不是他所在的心外科。
是妇产科。
我跟了林越一路,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我。
但他居然毫无察觉。
病房里,他气喘吁吁地停在病床面前。
「你没事?」
女人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娇哼一声:「我要不说我摔了一跤,你能来?」
林越默了默,转身欲走,我赶紧躲进了楼梯口。
与方子昭大眼瞪小眼。
5.
「方医生?」
方子昭看起来好像有点尴尬。
不过很快,他就缓了过来,开始义正辞严地教育我:「你听什么墙角啊?原配上去开撕啊。」
「阿越!」
还没来得及回答,病房里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方子昭打了个哆嗦,「这鸡皮疙瘩……」
「不要走嘛。」
女人抱着林越不撒手,林越竟也不挣脱。
只是安静地闭了闭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浓情蜜意,是天生一对。
我站在门前,注视着在我面前拥抱着的人。
一个是我的未婚夫,另一个是他的前女友。
我和林越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乔乔!」
他想走近我,奈何身后的佳人不允许。
他的腰被不属于我的另一双手,紧紧环着。
女人藏在林越身后看了我一眼,多多少少带点挑衅。
那架势,与其说是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不如说是拉回到她身边。
方子昭在林越看不到的地方冲我示意,「钱,砸他脸上啊!随份子。」
最终,我还是没迈出那一步,冷着脸离开了林越的视线范围。
我在走廊站着发呆。
「你好。」
我向护士打招呼,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点艰涩。
「可以帮忙查一下,6病房的患者姓名吗?」
「6病房吗?稍等……鹿泉。」
6.
「喂,不是吧?你在走廊站了那么久,他连病房门都没出,这你都能忍?」
方子昭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无暇回应他,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字。
鹿泉,小鹿的鹿。
林越说我的眼睛像小鹿,到底是夸它好看,还是在透过它看谁?
路乔,鹿泉,LQ。
我摸了摸戒指上「LQ」字样的刻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心脏堵得慌,是密密麻麻,喘不上气地疼。
方子昭怔了怔,评价了三个字:「恋爱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直到深夜,林越才回来。
他手里提着一袋橘子,看到我,他抿了抿唇。
「昨天不是说想吃酸的吗?我买了橘子。」
如果不是真真切切地看到,我甚至会以为,今天发生的事都是我的幻想。
他一言不发,低着头给我剥着橘子,我却想起了鹿泉。
她今天也剥了橘子。
她的橘子,也是林越买的吗?
有点烦躁。
「我等了你很久。」
刚一开口,委屈就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心头。
「可你没有追上来。」
林越的动作顿了顿,「她是孕妇,在那种情况下,我不敢贸然用力……」
我打断他,「手术在什么时候?」
林越愣了愣,「下周末。」
不再回答他,我转身进了另一个卧室。
眼睛有点酸胀,我不禁想起了那句至理名言。
——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
这是我们同居一年来,第一次分房而眠。
7.
天蒙蒙亮时,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将我从睡梦中吵醒。
我睡眠浅,只感觉身体沉重不已。
胡乱一摸,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传来,黏答答的,全是汗。
和林越在一起后,我曾开玩笑地告诉他,「我再也不要吃苹果了。」
「为什么?」
「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我将头埋到他胸膛里,「我才不要远离林医生。」
我没吃苹果,可林越好像真的远离我了。
「林越?」
嗓子里好像有火在烧,我几乎发不出声音。
「林越!」
我用尽所有力气想叫住他。
关门声将我的声音尽数吞没。
我再次昏睡过去。
太阳将我的眼睛刺得生痛,我拼命眨了眨眼,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不过足以让我看清面前的人——唐黎。
她双手环胸,睨着我,「舍得醒来了?」
环顾四周,我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医院。
「林越呢?」我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别想你那未婚夫了。」唐黎递给我一杯温水,又将手机丢给我,「喏,自己看通话记录。」
林越是我的紧急联系人,早上迷迷糊糊间,我竟打给了他七八个电话。
只可惜,林越只接了最后一个。
通话时长,两秒。
唐黎是我高中到大学的闺蜜,毕业后,我们当了同一个学校的老师。
林越去外地开研讨会那段时间,她便搬进来陪我住了半个月。
我润了润嗓子,才缓缓闭上眼。
无力的感觉像一张大网将我笼罩。
我突然就想起了放在桌上的草莓蛋糕。
林越买蛋糕的那一刻,想的是让我高兴,还是舒缓自己心里的愧疚?
8.
林越的电话姗姗来迟。
唐黎一把抢过,「别打了,人没死。」
不多不少,正好两秒。
她挂了电话,依旧愤愤不平,「分不分?不分我拿叉车叉着你分。」
「昨晚他肯定陪他小情人去了。」
「他昨晚根本就没回他的科室。」
心口疼得喘不上气,但我还是扯出来了一丝笑。
虽然很牵强。
「你怎么知道?」
「方医生告诉我的。」
「诶,不是,他不是说好不出卖我的吗?」
方子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还提着牛奶和一些营养品。
我向他道了谢,闭上眼沉沉睡去。
太不真实了。
这几天的事情,好像一场梦。
梦醒后,我去找了鹿泉。
她淡淡瞥了我一眼,而后低下头继续玩着手机。
「鹿小姐,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她突然熄灭了手机屏幕,捂住嘴,一脸惊恐,「路小姐不会认为,我抢了你的男朋友吧……哦不,是未婚夫吧?」
「听阿越说,你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惜,这个孩子好像不允许。」
眼前一阵发黑,我扶着门,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倒。
「这个孩子……是他的?」
「那倒不是。」
鹿泉抬头看着我,「重要吗?有我在,他就别想结婚。」
可笑。
「插足别人的感情,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鹿泉似乎信心十足,不紧不慢地剥起了橘子,「是的,尤其是他,阿越。」
「我想路小姐,是要问我母亲的事情吧。」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可不能怪我,是有些人听到风声,上赶着要配型的。」
「可惜,还真配成功了。」
「我想路小姐,一定跟阿越一样,医者仁心吧。」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9.
窗外又飘起了雨。
手心已被攥得生疼,我咬了咬唇,才将心里那股屈辱感憋了回去。
「呀,下雨了。」
鹿泉指了指被遗落在角落的雨伞,「想必路小姐刚退烧吧,可不能淋雨啊。」
我一愣。
「你怎么知道……」
「路小姐自己告诉我的呀。」鹿泉笑得很开心,「在昨晚的电话里。」
她甚至故意哑着嗓子,模仿起了我的语气。
「林越,我发烧……」
两秒钟,五个字。
好像彻底将我丢弃在外面的大雨中。
一阵凉意,从头到脚袭来。
「对了,路小姐,我送了你一份礼物,期待一下吧。」
我捏着雨伞回了家。
将它丢在了小区的垃圾桶。
这是我买给林越的伞。
可现在,它出现在了另一个女人的房里。
我取了驿站的快递。
是一个小盒子。
想必这就是鹿泉口中的「礼物」。
打开盒子,只有一本日记和几封信。
日记似乎是鹿泉的恋爱笔记。
首页写着:
「要和林先生一起做的一百件事。」
事件前面打的勾,在第53件后戛然而止。
鹿泉的日记,也终结在了2017年10月16日那天。
也许这是他们分手的日子。
而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日记里都是一些日常琐事,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林越。
他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叫她「小鹿」。
也会在图书馆趁她不注意时,偷偷亲她的脸。
在这本日记中,仿佛我才是那个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