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你不如转行吧，来我们公司，跟着我干3年，咱俩也开个装修公司，自己当老板！不是我说，这装修公司里面的油水可大着呢。”
从装修行业辞职10个月后，我碰见了初中时期的画友，得知他也与我一样，先是进入了装修行业，然后选择了离职。类似的经历，让我如同遇见知己，某些事情也随之浮上心头。叹息中，画友主动说起他自己之前不到一年的“从业经历”。
以下为画友的自述。
1
从某三流大学的园林规划专业毕业后，同学们几乎全部去了南方发展，只有我和王俊留在本地，一同合租了一套两室的房子。
我留下是因为我没出息，不敢走远，他留下是因为早就想好了要干什么——王俊的表哥干室内设计销售发了财，他就在他哥的带领下入了行，工资是我的5倍。我省吃俭用，他已经穿上高档西装，餐餐出入高档餐厅，每天回家都得半夜，并且浑身酒气。
我一直很羡慕他，这样吃吃玩玩就能挣大钱。
有一次半夜11点，王俊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他。
我在一个高档餐厅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王俊，他正蹲在地上抱着冰镇啤酒的玻璃桶呕吐。王俊看见了我，扬起通红的脸笑着朝我挥手，我硬着头皮扶起王俊，他起来时一不小心还踢倒了玻璃桶，它滚了一圈，把呕吐物均匀地洒在了洁净的地砖上。
王俊靠在我肩上，打了一个臭气熏人的嗝：“走，回家——”
我搀着他离开餐厅，踏出门的那一刻我就听见了大堂经理的咒骂声。王俊仿佛没有听到，嘚瑟地说：“兄弟，哥今天谈了个大单子。一个房地产老板的儿子结婚，不差钱，怎么豪华怎么装。这单要是能成，我起码能挣20万！”
我目瞪口呆——自己费心费力画一个月的图，也就只能挣3000元。
王俊心情不错：“今天就是谈谈，实不相瞒，光这顿饭我就花了1万2，3000块钱一瓶的酒就喝了两瓶！秘书让我摆平了，这事板上钉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钱到手了我再给秘书包个3万元的大红包！兄弟，这叫情面！”
在这个不甚发达的省城里，20万足以支付任何一个楼盘的首付了。我有些担忧地说：“那要是这活儿跑了咋办？1万2不就白花了……”
王俊笑了起来，用嘲笑而自信的口吻说：“跑不了，他给我打了包票！钱是挣的，不是攒的，越挣越有，越攒越穷，想挣钱就不能这样瞻前顾后。”
两天后，这单子王俊果然谈成了，那天大老板的秘书亲自到了王俊的公司，经过细致的报价后，最终以300万的价格签了合同。王俊的提成也从20万暴涨到了30万，钱一到账，他就转手给大老板的秘书打了5万。
王俊搂住我肩头，亲切地说：“多给他2万，我就多挣8万，哪头合适？再说，这是人脉，大老板的秘书接触的能是一般人嘛，哈哈我走运了！”
王俊说的没错，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他通过那个秘书又陆续接了3个单子，虽然不再是天价订单，可每单的提成都不少，加起来有8万多。后来，他又给那个秘书打了2万作为酬劳。
拿着这些钱，王俊没买房子，而是提了一辆车。他说，公司会在年终奖励销售冠军一套70平米的期房。为了这套房，王俊下半年忙得基本都没着过家，把所有时间用在“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上了，我经常在朋友圈看到他晒图片。
2
见他的工作这么热火朝天，我渐渐动了转行的念头。
我始终觉得王俊是个语言专家，不仅口才出众，专业素质还扎实，或者就是他们公司的设计出色，才能够在装修公司和工程队遍布的市场中脱颖而出。不然如果这个行业真那么挣钱，所有人就都去干了。
那天我假借生日请王俊回家吃饭为由，想从他那探探行业内情。酒过三巡，我望着王俊红扑扑的脸蛋，问道：“咱们是好朋友，你如今发财了，我向你请教经验，总不能吝啬吧。”
王俊摇摇头说：“哪有什么经验——不过就是4个字：投其所好。”
他呷了一口酒，拿出随身带着的巴掌大的电话本，递到我眼前，示意我打开。
我翻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手机号和相关信息。比如：“陈波—134xxxxxx90—男—30—银行高管—90—1—新婚—哈弗H8—喜欢摄影”。周围的空白处还用红笔和蓝笔标注着其他信息，例如见过几次面，房主的理想价格和承受能力等等。
王俊特意指出来：“‘30’是年纪，‘90’是房子使用面积，‘1’是一套房产，剩下的你看得懂吧。”
我又翻了几页，这样的信息大概有几百条。我既惊讶又不解地问：“你记人家未婚干嘛？”
王俊说：“我们做销售的，如果客户是大老板，就要搞定他身边的人，像上次那个秘书；如果不是大老板，就要搞定他的媳妇，只要家里女人拍板，基本没问题。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目的就是要和有话语权的人对话，否则白费时间。”
我看着人名前还有用红笔标注的从1到5的数字，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王俊得意地说：“客户的等级嘛！1级客户就是像上次那个大老板那样的，我也好去送礼。”
“什么？还得给客户送礼？”
王俊撇撇嘴：“大惊小怪，这有什么，不送礼客户怎么心甘情愿把钱给你？之前有个女老板，要装修自家的蛋糕店，最后还不是因为她过生日时我送了她一捧花，她就把这25万的单子给了我——15家装修公司备选哎，而且她都没去过我们公司！”
王俊拍拍我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不是哥们说，你画个图有啥油水？我之前落难时你经常给我买吃的，还借我钱花，我记得第二月的房租也是你替我交的。”
我有些心虚，觉得他话里有话，便甩开他的手：“提它干嘛……”
“你不如转行吧，来我们公司，跟着我干3年，咱俩也开个装修公司，自己当老板！不是我说，这装修公司里面的油水可大着呢——一桶市价680元的高档品牌油漆，公司厂商渠道直接拿货，只要220块钱。”
我彻底喝醉了，本想保持沉默，可脑子违背了我的意愿，苦大仇深地说：“奸商！”
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其实我动心了。想想5点钟上司打来电话要我加班做图，又不给加班费，就几句“麻烦了辛苦了”，顶个屁用！
思及此，我笑了，晕乎乎地指着眼前两个王俊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就辞职！”
3
第二天，我就在王俊工作的公司入了职，岗位是业务员，经过短期培训后正式上岗。经理发给我几张印满某楼盘的房主信息表单，让我拨通每一个手机号，推销公司装修。
那半个月，我平均每天都要打500个电话，可效果微小，竟没有一位客户愿意合作，只有寥寥几位愿意到公司看一看，之后也都没有后续了。反观王俊，虽然他每日都不在公司，但成单量始终是公司第一，我入职后不久，王俊就签下了几个20余万的单子。
那晚回到住处，我话里有话地对他说：“我明天不去了，你替我辞职吧。起早贪黑半个月了，我一个单子都接不到。你不是要带我挣大钱嘛，就是这样？”
王俊见我生气了，嘻嘻笑了出来：“我肯定是说到做到。但如果不体会一下基本的工作，高端的操作你是驾驭不了的。”
王俊没有食言，一周后，还真带我做成了一笔全款30万元的装修大单，其中我提成就有3万。而王俊的拉单方式至今都让我咋舌。
他给我了一份从房产局买来的名单，上面的人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领导，住宅也全是高档小区。这样的消息，每条能卖到30元，而那次王俊一次性就给了我500条。
后来我和王俊一起开公司后，才了解到这些客户信息的来源——除了房产局，公司还会去各楼盘销售中心乃至房屋中介购买客户名单。而且这种合作并非是单向的，有时他们里面的工作人员也会主动找到装修公司进行合作，这是他们收入中占比很大的灰色收入。
王俊像侦探一样，在互联网的角落中搜寻着这些人的各种喜好。因为这些人目标庞大，王俊撒出去的网从来没有脱网过。
在王俊的布置下，我换上高档西装，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摇身一变成为了资深的家装策划师，主打新中式、北欧等装修风格。接着，王俊又花1300元给我租了一辆120万的路虎揽胜，要我去一家4S店，以看车的名义找到那个店的总经理——他拥有一套价值200万房产。
走进店内，我选了一辆50万的汽车和导购攀谈，还要在举手投足间表示出50万是小数目，而且随时可以交钱。等真到交钱的时候，王俊会打电话给我，我便顺势以急事为由，推辞繁琐的提车手续，约定改日再提，并提出见总经理，再三强调要把那辆车留给我，最后附上我的名片——高级设计师XXX。
这位个子不高的张姓总经理当即问我：装修一套230平方米的房子需要多少钱？
我随口报了一个王俊告诉我的价格，并称自己主要做工装设计，很少设计家装。接着随即走出4S店，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路虎。
两天后我又去了一趟4S店，称想买一辆再贵一点的车，这次是总经理陪我看车。期间他不停地问我关于装修的问题：“230平的房子要装多久？露台上盖个阳光房得多少钱，属不属于违规建筑？榻榻米用好一点的木材多少钱一平？……”
我都有条不紊地回答了——不懂装修的人问的基本都是那几条，王俊早早就让我熟悉了。
等再要付款提车时，同样是王俊打来电话，我随即谎称有事离开。
当晚，张经理就主动拨打了我的电话，提出要见面。我们在一个咖啡厅会面时，他独自来的，我则带了“助理”王俊，王俊替我挡下了他的所有问题。这时张经理已经产生了“区区一位助理都有这种能力”的错觉，再加上我之前表现出的“阔绰”，他完全相信了我。
第二次见面仍在这家咖啡厅，他带上了太太和孩子。在这3个小时的交谈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沉默地喝着咖啡，具体装修细节则均由王俊敲定。只是在开始时我提出由于要保持“设计灵魂”，拒绝“大包小包”，要“软硬全包”——实际上家装中最赚钱的就是软装了。
不到5天时间，我们就签完了合同，这期间，我甚至还和张经理成了朋友，他拍着我的肩膀殷切地说：“来我这买车，给你打8折！”
可事实上，等两个月后装修结束，我也再也没去过那家4S店。这期间我只到装修现场了两次。第一次张经理在现场，他热情地和我探讨起厨房的布局，我怕说错话，只是点头。第二次是恰巧在楼下碰到了正准备离开的张太太，她高兴地表示很满意。
后来的3个月，我在王俊的“布置”下挣了9万。我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的进度、想要继续扩展“高端客户”的时候，王俊却带我来到了开发区的一片回迁房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