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去报案——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场骗局中,成了帮凶。
一天上班正忙时,手机忽然传来振动声,我看是个陌生号码,以为又是房产中介,就没有接。没想到对方却一直打,不得已我接起了电话。
“还记得我吗?我是老薛。”熟悉的河南口音,老实巴交的语调,让我瞬间呆了一下。
“嗯。”我一下想起了他——老薛是我在学生时期打工时的老板,一个至今还拖欠着我一千多元工资的骗子。
“听说你在媒体工作,我公司那边有客户拖欠我工资,你能不能帮个忙?”带着点难得的正经,他说。
“你也好意思给我打电话?不记得欠我工资了吗?”我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别生气,把账号发给我,我现在就打给你。”他急切地说。
我什么都没有回,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1
我的大学是在北方上的,因为和弟弟同时入学,家里一个月只能给我500元的生活费。刚入学,我就不小心摔坏了手机,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向室友、同学借到了钱重买了一个,几个月的生活费就这样被透支了。
大学几年为了应付拮据的生活,我一直在靠打工支撑。虽然学校也有提供勤工助学的相关岗位,但基本也轮不上我。我批发过除臭碳包、做过手机促销员,还因为去应聘做礼仪,差点被人骗了色。
大学毕业后,我如愿考上了研究生,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杭州。相比北方小城的落后,杭州的大城市气息,让我既向往又害怕——向往的是多姿多彩的生活,害怕的是没钱去承担。为此,在研一开学前的整个暑假里,我在父母亲戚的介绍下,先当家教赚了几千元。我天真地以为,有了这笔钱再加上父母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应该不需要再像本科时一样总是要去打工了。
开学当天,弟弟陪着我一路从老家来到杭州。我拖着一只已用了四年的破旧行李箱和一个装满了书本的麻布袋,弟弟则帮我扛着一床棉被和一些家乡的小吃,我们一路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和公交车,才赶到了学校。
等交完住宿费、买完生活必需品后,这几千元也所剩无几了。走出超市时,我看到门口墙上贴着写有“高薪招聘兼职”字样的A4纸,内心一动,不由自主就想上前去撕,弟弟抢先阻止了我。“好好读书,别老想着打工。”弟弟接过我手上的袋子,看着远处抱着书本的人怅然地说道,“等你毕业,所有时间都得工作呢。”
弟弟大学读的是专科,早我一年毕业,已兜兜转转换了好几份工作。一开始,他在一家商场做销售,但因不善言辞,几个月后就被辞退了。后来,父母托人找关系,把他送进了老家的一家国企工作,但因为要通宵上夜班,只做了两个月,他就又辞职了。父母心疼送出去的礼物,极力不让他辞,闹到最后,弟弟摔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大哭了一场,终于把自己变成了无业游民。
当时的我,并不懂弟弟的惆怅,一心只想着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钱。送走弟弟后,我悄悄地回到超市门口,撕下了那张带有电话号码的纸条。
2
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我拨通了那个号码。在听我说完想找销售的工作后,对方想都没想就表示,可以直接过去面试。
“需要准备什么吗?”想起大学时期找工作的艰辛,我有点担忧。
“不需要的,你周末过来就行,我们现场面试。”在我记录完具体的地址、公司名称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喊上了在杭州读书的表妹,选了一个周日,一起结伴去了黄龙附近的一座商业大厦。坐电梯上到对应楼层时,我们本以为会看到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没想到只是一间门口挂了“XX中介”的小房间。进去之后,里面到处挤满了人。
看到我们进来,一个满脸风霜、西服皱巴巴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对着我们喊:“到里面去,先登记。”说完,又对着拥挤的人群喊:“这次是德芙招促销员,我们要女的,男生们都先回去吧。”
人群里面是两张普通的办公桌,一张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另一张桌上放着一个登记用的本子。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并熟练地跟我们聊了起来,在得知我们想找销售工作后,她指了指前面的人群说:“如果登记的话,你们今天就可以找到工作。”
“怎么登记呢?”眼见马上能有工作,我和表妹都很开心。
“你们每人交100元,成为我们的会员后,就可以了。”小姑娘紧接着说。
“啊?还要交钱,为什么?”
“你看,我们要去联系商家给你们找工作,也要雇佣员工接待你们,这些都是需要成本的。如果成为我们的会员……”小姑娘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成为他们会员的好处,说如果不想做销售,这里还提供其他工作,“就算一年只打工几天,100元也很快就能赚回来了。”
我和表妹商量了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一想到还没开始工作,就要先花钱,又觉得挺难接受。“只要你们现在登记,我保证你们下周末就可以去工作了。”看到我们在犹豫,小个子男人冲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我是这家中介机构的老板,我叫薛XX,你们可以喊我老薛,今天你们来得巧,德芙这刚好还缺两人。”
我们回头一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就剩几个姑娘在边上等着。听说销售一天工资是90元,会员费一个周末就赚回来了,我和表妹迅速交了钱。
3
没想到才干了一个周末,老薛就电话通知我们说,“德芙的工作是一个季度的,下个季度先不招了”。这意味着我们只能再干一个周末,就又“失业”了。
我们又联系老薛找别的工作,他要么说还没有联系上商家,要么就说对方的要求我们达不到,反正就是一句话:“目前没适合你们的工作。”
一转眼,一个学期就要过去了。期末考试前,德芙那边又联系我们说“寒假可以继续工作”。我和表妹很欣喜,以为是老薛推荐的活儿,就去干了21天,直到过年前一天才回家。虽然很累,但每天都很开心。
可等到新学期开始了,新的工作却迟迟不来,我和表妹又着急了。当时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是800元,每月光吃饭就得500元,再加上水电费、通讯费、书本费等,常常入不敷出,更别提逛街买衣服了。每次一看到舍友又买了新衣服或新包包,就无比羡慕。
我们继续时不时地给老薛打电话,可老薛每次的回答还是一样。一晃眼,几个月就过去了,我们打电话也打乏了,不得已,找了个周末,我们一起“杀”到了老薛的办公室。
看到我们气势汹汹地上门,一屁股坐在招待学生的座位上,老薛傻眼了。那边门口还有稀稀拉拉的学生在咨询找工作的事情,这边我们两个人占着位置不让他们登记。老薛没办法,只好给出了一个建议:“不如你们给我打工?每个周末都来,工资照旧。”
“给你打工?做什么呢?”一开始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还有别的公司。
“就是招聘学生,平常到处贴贴广告,周末给学生解答,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会员。”老薛指指电脑后面的小姑娘说。
我和表妹看了看那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工作就只需坐着和人聊天,觉得这工作棒极了,立马就同意了。
当天下午,我们就正式“上岗见习”了。
4
隔了一个周末,我和表妹去老薛那儿接受我们的“正式工作”。没想到,一去就发现,之前坐在这儿的小姑娘已经走了。当时,我们还以为是老薛开除了她,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上周末我们不在时,有学生联系电视台曝光了老薛是“骗子中介”,办公室里堵了一堆学生,吵闹着要退钱,老薛还被警察带走问话了。
“老薛,你不会真是骗子吧?”害怕再次丢掉饭碗,我们在下班后拦下了老薛。
“当然不是,你们不是找到工作了吗?”老薛回答得很是干脆,态度诚恳:“如果我是骗子,公司现在早关门了,你们还能来上班吗?”
一想也对,今天还有学生上门咨询找工作的事情,警察来过了这不也没事吗。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多问了一句:“那为什么有学生要曝光你啊?”
“这段时间,企业用工少,工作机会也就少了,他们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才以为我是骗子吧……”老薛的话语中颇带点无奈,好像那些学生真的是误会了他一样。我和表妹也深以为然。
为了缓解我们的疑虑,老薛还带我们出去大吃了一顿,跟我们详细介绍了他有多少个在联系的商家、可以提供多少类型的工作、未来还要多办几家中介公司之类的“伟大设想”。
我和表妹也一时被老薛的“激情”所感染,真开始相信自己是在做帮学生找工作的“好事”——大学时,学校里并没有类似的“兼职中介”,想找兼职工作的同学大多只能靠熟人介绍,而熟人基本会从你的工资中抽成,比如模特一天工资600元,到手大概就只有400元。一开始,没人告诉我这个“潜规则”,熟人都是先报最低价格给我,拿到工资后,我还常常热情地请熟人吃饭答谢,后来知道了实情,心里或多或少就有了点小疙瘩。
被熟人“欺骗”后,我更觉得有个银货两讫的“中介”也很不错。而老薛人看着老实,讲话也诚恳,会员费也不是很高,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份好工作了。
不过,可能是受到媒体曝光的影响,即便老薛经常去校园贴广告,上门来找工作的大学生也依旧不多,常常有人来咨询的时候问:“你们是不是骗子?”
于是,老薛在某天突然下了一个决定:把公司要搬迁到浙大紫金港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