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行道树还是先有城市家具？日益激化的“树牌矛盾”这样标本兼治

摘要：不再计较“先来后到”的问题，而是本着又快又好解决问题的原则，协商解决。

近期，宛平路靠近肇嘉浜路的马路上悄然发生着变化。在绿化市容部门和道路运输管理部门的协作下，行道树多余的侧枝被修剪，之前被行道树遮挡的指示牌从道路右侧移到道路中间，终于“重见天日”。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发现，以往并不显著的树牌、树灯、树房等矛盾近年似乎有激化的趋势。

来自上海绿化市容热线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1日至3月8日，该热线共收到遮挡干扰类投诉件396件，较去年同期上升39.9%。其中，浦东、闵行、长宁等区投诉较为集中，且增量明显。

上海市绿化市容局近期公开的信息也说明了“树牌矛盾”的普遍性：绿化、道运、交警等部门联合排查了641条道路，共发现“树牌矛盾”867处，截至今年6月底，已通过修剪等方式处置796处。

为城市生态环境作出卓越贡献的行道树为何成了引发矛盾的一方？面对已发生的问题，又如何避免治标不治本，从根本上彻底解决树与城市家具、建筑物间的矛盾？

不同方案都以安全为先

7月19日6时45分，尚未迎来早高峰的复兴西路却早早热闹起来。上海徐汇园林发展有限公司一分公司的行道树班组骨干集体上阵，“围攻”复兴西路100号门前的一棵悬铃木。

记者在现场看到，悬铃木所在人行道与车道的交界处拉起临时警戒线，行道树“理发师”搭载高空作业升降车升至商务楼顶的平台，先用保险带绑住一段树枝的腰部，确认扎紧后，用油锯锯断树枝底部，再用保险带挂着锯断的树枝缓慢送至地面。

这样的修剪流程，按照从高到低、从细到粗的原则，循环往复，大约半小时后，一段七八米长的二级分枝化整为零，变成了一地的树叶、细枝和十几段每段重二三十斤的粗木。

卸下重负的悬铃木挺直了腰杆，曾经被枝干死死压住的屋顶护栏留下了一个明显的伤疤。

修剪前

修剪后 均陈玺撼摄

“我们关注它很久了，直到确认它形成了安全隐患。”上海徐汇园林发展有限公司一分公司行道树班组长于哨告诉记者，他们一般每半个月巡查一遍管养区域内的行道树，尤其关注衡复风貌区内大树是否与附近的城市家具、建筑物产生了矛盾。

近期，这棵行道树长势过盛，一段二级分枝不断靠近这幢建筑物的外沿。

“顶部枝叶太重，这段二级分枝的重心偏了。”于哨表示，前一段时间巡查人员站在树下观察，感觉树已经嵌进外墙，联系物业跑到楼顶用手插了一下，发现几乎没有缝隙，赶紧向主管部门汇报，申请进行非常规修剪。再不干预，正值汛期，一旦行道树压垮楼顶物件或造成物件松动，形成高空坠物，又或者形成墙体裂缝，后果不堪设想。

以安全为重，有时候，行道树与城市家具、建筑物间矛盾的解决并不是动树，而是需要后两者“退一步”。

2022年10月，有市民反映，天钥桥路辛耕路口的行道树遮挡了红绿灯，影响交通安全。多部门现场办公后，决定将红绿灯向外延伸50厘米。

相似的矛盾，为何采取了不同的处置方式？

徐汇区绿化管理中心综合业务科科长孙安表示，这是因为天钥桥路辛耕路口的行道树过于高大，大幅度修剪需要专业车辆和工具配合，极其耗时，修剪下来枝条很容易砸中行人车辆，封路施工则严重影响道路通行，没有可操作性，大幅度修剪还容易导致大树重心不稳，破坏形态不说，台风天有可能“侧翻”。

综合考量各方因素，移动红绿灯避开枝叶反而是最高效、经济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两个调整公共家具位置但不动行道树的案例 图片来源：徐汇区绿化市容局

有安全隐患才“大动干戈”

记者注意到，无论启动大树修剪的条件还是处置“树牌矛盾”等问题的首要原则，都与安全有关。但这种启动条件似乎有些苛刻，如果要明确行道树有安全隐患才行动，会造成一些矛盾“等待”更长时间才得到解决。

在专业人士看来，怎样才算有安全隐患，也是众说纷纭，主管单位和专业机构的判断往往和公众的看法有出入。

以一些路灯为例，灯杆高、灯臂短，安装时没有考虑周边行道树的长势，数年后就遇到光源被树冠“包围”的问题。

一些行人认为夜间步行道路太暗就是安全隐患，而相关管理部门认为行道树自然生长，并未对公共安全构成任何影响，就算有影响，主要责任的认定要看“先来后到”，大多数情况下，是路灯设计安装时有欠考虑，理应路灯管理单位主动将路灯移位。

考虑到上海城市公共空间的有限，如果路灯移动后的照明效果仍不理想，绿化管理部门可配合对行道树开展轻度修剪，但根据行道树栽植与养护技术标准，从保护城市生态环境和安全的角度出发，一般不会“大动干戈”，即修剪行道树的二级以上骨架。

“即使是非常规修剪，比如防台风疏枝修剪，根据养护技术规程，也是以疏枝为主，不得修剪骨架枝，不得改变树木基本形态。而树木移植、抢险作业修剪，应在不影响树木成活的情况下进行，并至少保留二级以上骨架。”上海市绿化管理指导站工程师梁晶表示，行道树修剪其实有相当的专业性，并非“想修就修”。

复兴西路上的另一处“树房矛盾”，本着消除安全隐患兼顾行道树保护的原则，采取了修剪顶部枝叶的轻度修剪方案，枝干“回到正轨”，不再重压在屋檐上 陈玺撼 摄

梁晶表示，其实上海近年来处置“树牌矛盾”等问题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很多矛盾，只需要轻度修剪就能解决的话，相关部门不再计较“先来后到”的问题，而是本着又快又好解决问题的原则，协商解决。同时，加强行道树的日常养护管理，冬修和夏季剥芽期间发现的隐患矛盾，及时在上树养护中加以解决，确保行道树健康生长和周边设施正常使用。

至于剩下的少数需要对行道树“大动干戈”的矛盾，相关部门也形成了联席会议机制，并商定了启动非常规修剪的“门槛”——经专家组判断，存在安全隐患。

“等待专家组意见和处置，都需要一段时间，还请大家理解。”上海徐汇园林发展有限公司一分公司首席技师张韧坦言，大树的非常规修剪客观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在常规的繁重养护工作之余，该公司一年最多可组织人力物力开展约80棵大树的非常规修剪，而整个徐汇区4.2万多棵行道树中，胸径大于40厘米、修剪难度较大的大树就有近5000棵。

用“数字底座”彻底解决

在采访中，相关部门都提到了解决“树牌矛盾”等问题最彻底的方式，在公共家具或新建道路行道树落地前，即规划设计时就充分评估这两者间是否会产生矛盾，采取有针对性的规避举措。

记者注意到，无论是行道树栽植与养护技术标准还是城市道路交通标志标线设置指南，其实都提出了有关的设计、设置要求。

在设计阶段，行道树与地面公共设施、地下管线的距离要符合相关规范，如交通指示牌、路牌车站标志与行道树主干中心的距离不得小于1.2米。设置城市道路交通标志时，应避免上跨桥、照明设施、门架、监控设施、电杆、行道树、绿篱、路上构筑物等对标志板面的遮挡。

多位内部人士坦言，上海道路空间十分有限，在实际操作中，要严格按照标准保持行道树与公共家具等的距离，或者精准预测数年后标志板面能否避开相关物体的遮挡，都很难做到。

“随着城市精细化管理水平和生态环境质量的日益提高，高品质的公共家具会越来越多，行道树在高水平的养护下长势越来越好，形成矛盾冲突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要做好有难度，但不能因此退缩。”徐汇区绿化市容局副局长龙佼透露，徐汇区正在优化完善区级绿化养护动态信息管理系统。

记者在试点的复兴西路页面上看到，每一棵行道树都标注了地理坐标，其行道树编号、在道路哪一侧、树种、胸径、规格、树穴盖板类型、所属街道等信息一目了然。

更值得注意的是，行道树与设施矛盾一栏还详细记录了每一棵行道树目前具体与哪方面存在冲突。例如，复兴西路（安福路至武康路）北侧的6号悬铃木就显示存在“树牌矛盾”。

龙佼表示，通过网格化管理等手段，目前徐汇区绿化部门已梳理出辖区内行道树相关矛盾的清单，这些存量问题将督促相关单位尽快制定处置方案，报上级主管部门批准后实施，而将来区内所有行道树建立了完善的电子档案后，将为城市建设发展提供重要的“数字底座”。

届时，设计规划公共家具时，相关单位可以直观高效地规避位置重合、间距不够等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