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一层，先行一步，让能动执行可感可触 | 办案札记

本期作者

谢 蕾

上海嘉定法院

执行局

三级法官

“冤枉”的被执行人

“谢法官，我们真的是冤枉的。”这是被执行人某通信公司负责人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又来一个冤枉的？这些年的执行经验告诉我，估计又是一个试图用冤枉来抗拒、躲避执行的被执行人。“说说看，怎么冤枉了？对判决不服？”略带着先入为主的心态，我让他继续说了下去。“不是不是，判决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不是老赖，我们正在积极履行，但是客观情况复杂，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履行完毕”随着他的解释，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也逐渐展开。

被执行人是一家从事数字化基础设施运营的企业，主要为一些数据公司提供专门储存服务器的场地和互联网信息接入服务（行业内称IDC服务）。2019年，申请执行人某科技有限公司找到被执行人，希望能将222台服务器放到江苏地区的机房，但被执行人在江苏的机房还没有完工，为了完成这单生意，被执行人找到一家第三方公司，这家第三方公司又联系到某大型企业，后者提供了其在江苏的两块场地，最终形成了申请执行人-被执行人-第三方公司-大型企业这样一根关系链条，服务器最后也存入该大型企业位于江苏镇江和徐州的两个机房，其中镇江122台，徐州100台。这种类似做“二房东”的生意看上去省心又赚钱，但链条一长，不确定因素就会增加，风险也会相应增加。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个链条上的第三方公司就因其他情况涉及刑事犯罪被公安机关处理，被执行人付给第三方公司的服务费，自然也没有转移支付到该大型企业，各方之间的合同连同整根链条一起瓦解。合同终止后，被执行人因大型企业的不配合无法向申请执行人返还服务器，申请执行人无奈，只能起诉被执行人，法院经审理判令被执行人返还申请执行人222台服务器。判决下来后，被执行人又多次与某大型企业沟通，但该企业还是以未收到服务费，与被执行人没有合同关系，不肯向被执行人交付该批服务器。被执行人觉的本案义务能否履行的关键在于某大型企业，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来到法院“喊冤”。

是机械执行，还是“如我在诉”？

对于类似本案中案外人持有法律文书指定交付的财物的情形，法律规定的程序就是向案外人发出协助执行通知书，要求案外人将财物转交，如果案外人认为对标的物享有合法权利，则引导案外人进入执行异议程序。从结案角度来讲，本案处理起来并不难，我已经向案外人某大型企业发出协助执行通知书，如果案外人提出执行异议，执行案件就可以暂缓执行。至于案外人后续是不是又提出执行异议之诉或者再审，异议之诉是否又要经历一审二审，本执行案件是否会因为冗长的异议程序导致长期未能实际了结，似乎与承办本执行案件并无太多关系，毕竟本次执行在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一开始，我以为我会为自己清晰的办案思路沾沾自喜，然而，看着被执行人为本案往返奔波的背影，我却发现我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明显。被执行人是一家小微企业，经过十多年的努力，终于成为一家专精特新、高新技术企业，本想借助数字化大浪潮更进一步，谁知碰到这样一起纠纷。在社会信用体系建设不断加速背景下，一起未了结的执行案件对企业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融资信贷、市场准入、招标投标等各方面都会受阻，如果这个案件真的进入执行异议之诉程序，执行案件的处理就只能漫长的等待异议之诉的结果，这对于好不容易熬过疫情之苦的被执行人来说，势必是难以承受的。

我可以也必须再多做一点，充分发挥出执行的能动性，尽全力挽救一家“诚实而不幸”的被执行企业。彼时上海疫情刚过没多久，赴外地执行困难重重，但当我把案件情况和赴外地的执行方案向院、局领导汇报之后，得到了领导了大力支持，“这种企业值得拯救，这也是善意文明执行理念的应有之义，你只管去做，其他困难我们帮你解决”。在领导的大力支持下，赴外地执行的审批手续很快下来，我们也马不停蹄的前往镇江、徐州，疫情过后的首次异地执行也就此开启。

寻求各方最佳平衡点

首站镇江并不顺利，案外人某大型企业镇江分公司先以“请示领导，内部审批”为由拖延法院进入现场；再以“非案件当事人，无义务配合执行”为由阻止法院查看服务器，最后又以“对服务器享有合法权利”为由，拒绝协助法院交付服务器。

传统逃避、拖延执行的方法都被我们碰上，幸得当地兄弟法院的帮助，前两关都顺利化解了，唯独强制扣押服务器，案外人坚决不允许。“法院来了都这样，难怪被执行人要不回这批服务器。”我不禁感叹道。正当强制执行陷入僵局时，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批服务器虽然断电断网，但依然原封不动的存放在机柜，机柜被本案服务器占用着，意味这批机柜失去了被其他市场主体利用的机会，这批服务器在案外人处存放越久，案外人自身的间接损失其实也在不断扩大。所以案外人的态度真的那么坚决吗？

似乎找到敲门砖的我又把大型企业的几个负责人单独沟通了数个小时，案外人也向我说出了他们不配合执行的真正原因，案外人作为一家大型企业，在本案中已经损失惨重，但他们也知道，这批服务器一直放在这里，只会继续占用他们的机柜，扩大他们的损失，但另一方面，案外人作为一家分公司，如果简单的将服务器交付给申请执行人，分公司难以向总公司交代。

在了解了案外人真正的顾虑后，我首先引导案外人通过诉讼依法向第三方公司主张拖欠的服务费，同时就本案执行提出一个和解方案，设备查封但暂时还是交由案外人保管，由案外人在5个工作日内向我们法院提出执行异议，对案外人来说，其有正式的执行裁定书向总公司答复，若执行异议未得到支持的，再由案外人分公司向总公司说明情况，争取总公司的理解，避免案件进入旷日持久的执行异议之诉，三方最终都同意这一方案，镇江之行就此暂告一段落。

有了镇江执行的经验，我原本想“依葫芦画瓢”地把和解方案搬到徐州，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徐州分公司却主动的将占有的100台服务器返还给我们，这也更加断定了我之前的判断，这批服务器对案外人的价值不大，镇江分公司的返还只是时间和程序问题。

能动执行，信用修复再探索

原本以为本次执行进展不错，被执行人焦虑的心情会有所缓解，但回程途中，我发现被执行人还是忧心忡忡。原来，被执行人经过努力引入的投资者这个月将要对被执行人进行考察，而执行异议程序从启动到生效，往往要一个月时间，考察期间，本执行案件必定尚未了结。以往案件执行完毕后碰到这种情况，我们都会通过出具结案证明来修复被执行人的信用，但本案尚未了结，无法出具结案证明。得到这一答复，被执行人的负责人叹了口气，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我于心不忍，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执行能动性还能再延伸吗？我在自由裁量的范围能还能在做什么？

带着这些问题，我开始回溯被执行人碰到的信用修复难题。实践中，很多市场主体仅因企业有执行案件，便降低对企业的信用评价，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市场主体并不了解执行案件具体详情，出于风险把控，便简单把被执行人等同于失信被执行人。但实际上，企业进入执行程序的原因具有多样性，并非完全因为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即便因为未履行生效法律文书进入执行程序，亦并非均是主观逃避、规避、抗拒执行，有较多的“诚实而不幸”的被执行人因客观原因无法履行义务，比如本案的被执行人，因案外人提出执行异议，导致案件未能了结。

那是不是可以将被执行人在执行过程中的履行程度、配合态度、未履行的原因等因素形成书面材料，比如执行情况告知书，展示给市场主体，作为对被执行人信用评价的参考，让被执行人获得更客观公正的信用评价？想到这里，我立马向局领导汇报，再次得到局领导的支持，“这是修复被执行人信用，优化营商环境的又一次有益探索。”得到领导的肯定后，我立即开始着手告知书的制作，并向相关主体送达了执行情况告知书。

最后的结果也印证了我这次尝试的正确性，被执行人通过了投资机构的信用考察，及时获得了融资款，企业得以喘息，而另一边，案外人的执行异议被驳回，案外人履行承诺，主动的将服务器交付申请执行人，案件得以执行完毕，被执行人并没有因为迟来的执行完毕导致融资受阻。

结语

执行案件办久了，容易产生惯性思维，对被执行人的看法会固化，甚至产生偏见，对他们的困境可能会“无动于衷”，对他们提出的程序之外的诉求可能会“爱莫能助”，简单的走程序，机械执行。但作为一名法官，永远不能忽视自己的恻隐之心和司法良知，试想一下，好端端的谁想成为被执行人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部分被执行人心里更多的是苦楚和无奈，我们严厉打击的是那些恶意抗拒、逃避执行的被执行人，而对于那些因为一时失误、失败陷入生产、生活甚至是生存困境，但依然重信守诺，努力履行自己义务的“诚实而不幸”被执行人，我们要做的是包容，理解和支持他们，在善意文明执行的理念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他们一把。

文字丨谢蕾

摄影丨蒋凯雯

责任编辑丨金煜

执行编辑丨阮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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