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兹·卡夫卡的创作方法

本文选自《小说创作大师班》

威廉·凯恩 著

大象出版社

弗兰兹·卡夫卡的创作方法

卡夫卡令许多人感到困惑。人们读他的书，欣赏他的作品，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或许能从他身上学到任何关于写作的知识。我承认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的风格过于独特。事实上，当我向学生们提出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是否有可以学习和模仿的地方时，学生们总是抱怨“我可不想写关于人类变成了甲虫或无名氏在官僚机构中挣扎的故事！”正因为卡夫卡是如此与众不同，许多人便断定无法从他身上学到任何东西。但他的奇特之处可能就是他最大的魅力所在，因为这些东西只有从他身上才能学到。

诚然，卡夫卡经常被看作一位阴郁沉闷的作家，但我首先建议写作者们带着一种黑色幽默感去读卡夫卡的作品，这样会从中获益。在卡夫卡的小说中，主人公们总是竭尽全力去完成某些看似简单的任务却以失败告终，比如前去和一位官员赴约或去往附近的某个地方。

在《审判》（The Trial，1925年）一书中，主人公无缘无故被捕，他竭力冲破黑幕以求免除自己的罪责，但这一切努力均是徒劳。

在《城堡》（The Castle，1926年）整本书中，主人公一直在试图进入一座城堡，但最终连一个脚趾头都没踏进去！

在《变形记》（The Metamorphosis，1915年）中，主人公突然变成了一只甲虫，却始终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变成这般模样。

普利策奖得主、《波特诺的抱怨》（Portnoy’s Complaint）的作者菲利普·罗斯并不是唯一一个觉得《变形记》十分有趣的人；卡夫卡本人当然也这么觉得。罗斯直言道：“我深受一位名叫弗兰兹·卡夫卡的喜剧家以及他那部诙谐喜剧《变形记》的影响……我曾读到过，他在工作时会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因为这种对惩罚和有罪的病态专注就是这么有趣！这个故事虽然耸人听闻，但却让人忍俊不禁。”

罗斯的评论提供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见解。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卡夫卡阴郁的作品背后有这么多的诙谐幽默，我想我们看到的将不仅仅是呈现在眼前的文字，作家们也会发现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包括如何让小说变得幽默有趣，以及如何以寓言的方式描述故事。

弗兰兹·卡夫卡（Franz Kafka）1883年出生于布拉格，与三个妹妹一起长大；然而，他身上却带有“年长的幼子”气质，与他的父亲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冲突。卡夫卡在大学学习法律，毕业后就职于保险公司，经常白天上班，晚上写作。

他最为著名的代表作包括《审判》《城堡》以及短篇小说《变形记》。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描述了陷入前途黯淡、无可救药的官僚体制中的主人公。“卡夫卡式风格（Kafkaesque）”专指“如梦魇般的感受”或过度的官僚主义。在卡夫卡死后，他的三个妹妹都被送到了纳粹集中营并因此殒命。虽然他无法预见这场灾难，但他的作品向人们预示了现代人心中最邪恶的部分，这无疑令许多人震撼。

在我们进一步了解卡夫卡之前，我们必须承认卡夫卡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作家，他在内容、形式和风格上都是一位开拓者。他的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要忘记，即便是像卡夫卡这样的创新者，也并非与世隔绝地进行创作。

事实上，他深受狄更斯等作家的影响。“他模仿过的对象包括俄罗斯、德国、法国、捷克、美国的作家。”为了将卡夫卡恰当地置于影响了所有作家（及读者）的互文性文本网络中来考量，以及为了展示把一种文本理念作为分析工具对另一种文本产生的影响是多么深刻，这里值得一提的是J. D.塞林格本人是卡夫卡的超级粉丝。在定居新罕布什尔州科尼什镇后，塞林格如饥似渴地读完了卡夫卡的日记，他的《麦田里的守望者》（1951年）一书可能就受到了卡夫卡的影响。

卡夫卡成功的秘诀

卡夫卡在文学和艺术上的成就激励了无数的作家。例如，塞缪尔·贝克特在创作《莫洛伊》（Molloy，1951年）、《马龙之死》（Malone Dies，1951年）和《无名氏》（The Unnamable，1953年）三部曲时受到了卡夫卡的影响。

达格·索尔斯塔在《羞怯与高贵》（Shyness and Dignity，1944年）一书中模仿了卡夫卡的风格。菲利普·罗斯也被卡夫卡的风格所感染。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卡夫卡有时会像律师一样用撰写合同的口吻创作句子和情节。

在叙述《审判》里主人公K的思想或他正在遭遇的麻烦时，卡夫卡也确实倾向于用一种沉闷单调的方式进行写作，但这种表达在这本书中很有趣。更吸引读者的是卡夫卡的语言清晰且准确，特别是小说的开篇尤为突出。这些著名的开场白无疑成为他成功的原因之一。

如果你能像卡夫卡一样着手创作一篇故事，故事的开篇必将充满戏剧性！如果你能像卡夫卡一样在故事开头抛出一个精彩的引子，那么你的读者必然会翘首以盼，从一开始就被牢牢吸引。这就全看你有没有勇气像卡夫卡那样简明扼要地开门见山了。例如在《审判》中，卡夫卡开篇第一句就概述了整个剧情和主要冲突：“肯定有人中伤了约瑟夫·K，因为在一个早上，他无缘无故地被逮捕了。”这段开场白既没有（像巴尔扎克那样）无休止的场景设置，也没有（像狄更斯那样）长篇的人物分析，更没有（像哈代那样）复杂的背景交代。就像“嘭”的一声打开了一道门，剧情立马出现在了眼前。

任何打开《变形记》的人都会被书中的第一句话所震惊，而这句奇特又惊人的开场白正是整本书的前提：“格雷戈尔·萨姆萨（Gregor Samsa）在一天早上从令人不安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是所有文学作品中最为著名的句子之一。如果你在任何一所大学的文学专业课上提到这个句子，大多数人都会告诉你“这是卡夫卡写的！”他们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很少有例外不喜欢）卡夫卡的作品，但他们都知道这就是卡夫卡的风格。

在这两个开场中，卡夫卡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归纳了故事的核心并总结了整个剧情中的主要冲突。然而，许多作家都害怕这么做，他们更喜欢藏着掖着，等待揭示主要矛盾和故事前提的时机出现。但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比如在恐怖小说、科幻小说，甚至在神秘小说中，开篇第一句其实就可以直击故事的核心。如果它为故事确定了基调，就不必认为它透露了过多内情。

你非写作不可的原因——为了抒发内心无法直接说出来的情感？还是迫切地希望通过写作的手段构建另外一种生活？无论是什么，你都必须开始拿起笔——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写下去——直到那些文字多到足以把你“压倒”，让你崩溃，让你再也写不下去却又不得不写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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