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一介儒生，最后却成为大唐王朝的掘墓人

唐诗人林宽有诗曰：莫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尽解诗。

这句话用来形容历代的那些枭雄们再合适不过了，刘邦、曹操当然不必说，就是唐末农民起义军领袖黄巢，亦何遑多让？

1

黄巢，山东曹县人，史书记载他出生在富裕的盐商家庭，但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根据崔致远《桂苑笔耕集》的记载，黄巢“出自闾阎之末，起于垅亩之间”，也就是说他的出身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乡野小民。崔致远虽为朝鲜人，但他做过藩镇高骈的随军书记，曾亲历了黄巢起义，所以他的说法有相当的可信度。

既然不是纨绔子弟，也非官宦世家，那么读书便成为了必须，因为没有任何一位父亲不是望子成龙，也没有任何一位少年不是壮志在胸，而想要去实现这些理想和抱负，唯有仕途。

可是及至黄巢年长，朝廷却发生了“甘露之变”，宦官专权，变得明目张胆；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这直接导致了民生的艰难。为了维持生计，他只能将科举暂放，毅然在乡里拉帮结派，贩起了私盐。这是危险的买卖，因为他们时常要受到官府的打击，甚至会与之发生武装冲突，此非有过人的胆识和魄力不能为之。

而黄巢却早在五岁时，就已经暴露出了他非凡的禀赋。其时，他的祖父和父亲意欲试探他读书用功与否，便在院中指菊花为题，相约吟诗作对。

言讫，为首的祖父未及思索，黄巢便信口吟道：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此语一出，惊煞两人，父亲忙掩其口，欲出手训斥，因为此话犯忌，倘被外传，恐生祸端。但祖父却制止道：“他尚年幼，未知轻重，可令其再赋一篇。”孰料，黄巢面不改色，略加思索之后，便又朗然吟道：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黄巢《题菊花》

古人云：文如其人。黄巢两吟菊花，尽显凌厉的霸气与慷慨的豪迈，观其诗，可知其为人矣。

黄巢对此也果然游刃有余，他不仅渐次壮大，更积财甚多，但这与他的初衷已相去甚远，况且侥幸之事，终非长久，于是他再次将科举提上日程。

初到长安，他就被其繁华所震撼，雕栏玉砌，楼台轩榭，令人目不暇接；官员过处，宝马香车，十里仪仗，羡煞旁人。但他知道这只是假象而已，朝廷内部已经腐朽，外面更是危机四伏，不过这也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倘能高中，必扶大厦之将倾。

然而他终究还是误判了，一个腐朽的政权，是绝对不允许有能力者的介入，更遑论其他？在接连的失利中，他逐渐产生了对朝廷的不满，尤其想到他们公然对选拔的徇私，更是怒火中烧。唯一所寄希望的路，被无辜地斩断了，但就此沉沦，绝不是他的性情，于是一个豪壮的念头便在心中燃起：倘无路可走，我便重新开辟！他回望了长安一眼，只留下一首《不第后赋菊》，便默然地离开了。

待到秋后九月八，我花开罢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不第后赋菊》

2

命运仿佛充满了蓄谋。

咸通十四年，关东大旱，百姓颗粒无收，然而统治者非但不思赈济灾民，反而愈加催逼繁重的赋税，致使河南、山东一带，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乾符元年，同为盐贩头子的王仙芝，在长垣传出檄文，痛斥朝廷吏贪赋重，赏罚不平，自命均平天补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聚众数千，揭竿而起，并攻克濮阳、曹县。

黄巢闻风而动，立即变卖了全部家产，于次年率兄弟黄存、黄揆，外甥林言等八人，在家乡亦聚众数千，响应王仙芝。自此，唐末历时最久，遍及最广，影响最为深远的农民起义，拉开了序幕，黄巢也由此登上了历史舞台。

为了增强军事力量，王仙芝与黄巢在曹县会兵一处，并肩作战。数月之间，便连下若干州县，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纷纷归附，义军也迅速壮大至数万人，横行山东。

但在攻略临沂时，被招讨使宋威挫败，义军继而转战河南，仅十日便连下八县。不久，汝州也失陷了，唐将董汉勋被杀，刺史王镣被俘，东都震动，朝廷闻讯，忙征调重兵集结于洛阳、潼关等要地，以固其防卫。王、黄二人决定避实就虚，于是引兵南去，战于湖北，所过州县，亦皆连连大捷。

朝廷见起义军日益强壮，势不可遏，便改变了策略，许以王仙芝高官厚禄，意在诱降。人在极大的利益面前，总是不能直视其内心的，王仙芝果然动摇了，黄巢在得知其准备投降之后，怒发冲冠，于帐中出手打伤王仙芝，并斥责道：“起初聚义，以平均天下土地财富于百姓而共立大誓，今独取官享富贵，使此故乡八千余众，安所归乎？”众将亦皆反对，王仙芝迫于压力，只好放弃。但王、黄二人也因此分道扬镳，各自为战，王仙芝引兵西进，黄巢北还，这极大地削弱了义军的力量，但也使朝廷顾此失彼，疲于应付。

乾符五年，王仙芝军在湖北黄梅被曾元裕部包围，死伤惨重，王仙芝战死，剩余兵马由其大将尚让率领，前往投奔黄巢。众皆推举黄巢为王，他自称“冲天大将军”，并开始分置官属。

他沿袭了之前避其锋芒，专攻防备薄弱的战略，于是引兵再次南下，经由浙东，攻陷福建，直抵广州，活捉了岭南节度使李迢。他见广东富庶，意欲以此地为后方大营，但义军皆北人，不耐湿热，疫病骤起，流行极快，兵士死者甚众，他只能挥师北上。

朝廷这次派出宰相王铎为荆南节度使，屯兵江淮以拒黄巢军，是时，恰逢湘江水涨，义军便自桂林沿湘江乘船北上，一路连下两岸州县，势如破竹。王铎见状，不战而逃，义军很快便占领了兵家要地——荆州，朝廷立即派老将高骈取代王铎。

黄巢知道不能硬取，便向其写信诈降。高骈恐其功劳被人分抢，于是上奏言道：贼已破，不须大兵，可下诏班师。黄巢待诸道兵马皆已北归，却突然袭击高骈，斩杀其大将张璘，兵锋直指东都洛阳。

黄巢四处征战，但所掳杀者皆是压迫农民的官员和豪强，这得到了沿途百姓极力的拥护和加入，所以义军不断壮大，至此队伍已达六十万之众。洛阳留守刘允章，见唐军节节败退，自觉大势已去，于是便率文武百官开城门迎降，黄巢未费一兵一卒就进驻了东都。

义军稍事休整之后，便又挥师西进了，因为只有占领了长安，才称得上是彻底的胜利。朝廷闻讯大惊，急召张承范率神策军抵达潼关，与唐军前线溃败的兵马会合，以阻止义军西进。然而神策军皆由富家子弟行贿获得军籍，毫无斗志，不日，潼关便被攻克，唐僖宗仓皇出逃四川。

黄巢率军进入了长安，百姓夹道欢迎，义军秩序井然，沿途还将所缴财宝分发百姓。是年十二月，黄巢称帝，国号“大齐”。

3

然而黄巢进入长安之后，却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乘胜去追击唐廷的残余兵马，而是将精力花费在处置唐宗室和唐官员的事务上，这给了唐廷足够的喘息机会，足够到可以卷土重来。

次年，唐廷任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率军反攻起义军，黄巢使大将尚让领兵五万迎之，由于大捷长安未久，将傲兵骄，结果惨中埋伏，损失近半。郑畋令其士卒包围长安，黄巢恐城中粮绝，便撤军灞上，唐军于是蜂蛹入城，一时烧杀抢掠，乱做一团，黄巢闻知，急令反扑，唐军大败。

唐廷又任命沙陀族人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李克用是沙陀族首领李赤心之子，自小就历练于沙场，所以能征善战。他从山西进入陕西，仅用四万兵力就败黄巢弟黄揆于大荔，然后他与诸道兵马再围长安。而此时，黄巢的大将，现任同州节度使朱温，被前来收复失地的唐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屡屡败之，他向黄巢求援，但闻其军形势甚急，于是他谋杀了监军，叛变降唐，唐廷赐其高官厚禄。

黄巢只能让出长安了，他且战且退，撤至河南，然后令其爱将孟楷为先锋攻打淮阳，却不料中计被杀，黄巢大怒，亲率全军围攻，誓要为其报仇，然而久攻不下，这令他愈加愤怒，于是他筑起八仙营，预备持久作战。

这一仗也果然持续了近一年，但淮阳城终未被攻破，反而给唐廷集结各路兵马前来围剿赢得了充足的时间，也为历史的抹黑创造了条件。

史书记载义军攻打濮阳时，粮绝，将人纳入巨碓，碎之，合骨而食。这不过是修史者为肯定王朝的正统和维护统治的安定，而对失败者所做出的必要诬蔑，因为，在《旧五代史·赵犨传》中却记载，黄巢在筑八仙营时，囤贮过很多粮食；《新唐书·黄巢传》中记载，太康失守时，唐军还缴获义军上万的马羊；《旧唐书·僖宗传》中也记载，李克用在击败黄巢时，俘虏男女五万口，牛马万余。这本身就存在着矛盾的说法。

但此战决定了他的败亡却是毋庸置疑的，在他与淮阳胶着时，唐廷令朱温、周岌和时溥三军共同来围剿黄巢，次年二月，唐廷又令李克用率军前来，四路兵马，先是击败了尚让，尚让投降；后又击败了黄邺，黄邺不知去向，黄巢军损失惨重，开始败退，联军紧追不舍，至兖州，兵力几乎殆尽，最后被迫退入泰山东南的狼虎谷，黄巢见大势已去，便对林言道：“可取我首级，换取富贵，毋为他人利。”林言不忍，黄巢于是拔剑自刎。

关于黄巢的死，有很多种说法，一说为林言所杀，一说死在翁姓的百姓之家，还有说他根本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做了僧人，更有诗为证：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黄巢《自题像》

这首诗其时是后人模仿元稹的《智度师》二首创作的，而杜撰他出家为僧的背后，是人们对于黄巢落幕的惋惜。

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
石榴园下擒生处，独自闲行独自归。
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衲禅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栏干望落晖。
——元稹《智度师二首》

黄巢死后，唐僖宗为了维护尊严，在大玄楼举行盛大的受俘仪式，节度使时溥隆重地献上黄巢的首级和其二十余位姬妾，僖宗责问道：“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居首女子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庙，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不复言，皆令戮于市。

大唐国祚自此仅勉强维持了二十三年，就被黄巢旧部朱温所灭。

我时常在想，倘若黄巢生在盛唐，必将会以诗名世，但上天却赋予了他领袖的异禀，又给予了他末世的年代，此时邪？运邪？命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