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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许世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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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罗元生

“永别了,世友”

1985年10月22日下午3时许,南京军区司令部办公室。

负责值班的王秘书突然接到一个紧急电话,这是军区保健办公室主任黄政打过来的:许世友司令员因病全力抢救无效,在军区医院逝世。

“许司令员逝世了?!”王秘书一时惊呆了。出于职业的习惯,他马上镇静下来,拿起电话,请“一号台”总机迅速接通军区首长和退居二、三线的军区老首长,逐一复述刚刚接到的电话内容。

刚过三四分钟,桌上的另一部电话又铃声大作。没料到,仅仅通知了七八位首长,黄政主任又电话追来了,说:许司令员经全力抢救,又恢复了心跳,刚才的电话请不要向军区首长报告……

短短的几分钟内,发生如此截然不同的重大变化。“许司令员真是死而复生了?!”面对许世友这样德高望重的首长,面对他生与死的重大情况,王秘书只好苦笑了一声,又拿起电话,逐一向首长纠正刚才的报告。

然而,已经接到电话通知的各家都已人去楼空,首长们都已在赶往军区总医院的路上。

南京军区总医院8病区东侧。

此刻,那间专为许世友治疗用的两室套间病房里,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许世友病床前,除忙碌的医护人员外,还站着他的夫人田普和他的老战友、老部下南京军区司令员向守志和政治委员傅奎清。

病房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所有的人都紧锁着眉头,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然而,大家失望了:心电监护仪上的显示波,无情而稳定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笔直的直线。

“永别了,世友!”当田普含悲带泣的声音在许世友的耳畔响起时,大家禁不住潸然泪下。

在一片悲泣声中,许世友的小孙子小玥玥目不转睛地盯着爷爷的脸。她相信,爷爷是睡着了,像平日一样安详地睡着。

“妈妈,你看,”小玥玥 拉着母亲的衣角说,“爷爷哭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呆了。

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在病床上安安稳稳地躺着的许世友,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将军,心却流泪了!

泪水就那么一滴,有些浑浊,挂在右眼角上。

时间凝固在1985年10月22日16时57分。

站在旁边的所有同志,就在此刻仍不相信亲眼见到的事实:病床上躺着的许司令员,难道就这样走完了他的80个春秋的生命之旅,难道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人间?!而停留在他们永忆中的许司令员,永远都是那么充满活力,从不言老的呀!

“就是因为他这种性格误了他啊!”医护人员中有人轻声地叹道。

一直自我感觉良好

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许世友是自信得不能再自信了。

他多次对医护人员和家人说:“我脑子清楚,手脚也灵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你们别为我操那么多心!”他还不止一次对司机、警卫员和年轻的秘书们说:“别看我打过多少年仗,负过多少次伤,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身体不一定比得上我!”

一天午后,许世友像往常一样,在保卫干事、管理员和警卫员等的陪同下,坐着吉普车,外出兜风、打猎。吉普车开出不久,许世友侧过身,对坐在后面的几名随从人员说,“他们都叫我去治病,我有什么病,我自己还不清楚?我的手脚都还灵便,脑子也好使,不糊涂。”略顿一顿,他用拳头在大腿上重重捶了几下,又说道:“不要看你们几个棒小伙子,再加上三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不信,你们试试。”

几名随从人员附和地笑了笑,笑容中隐隐地流露出几许苦涩和忧虑。

就在刚刚登车的时候,由于吉普车底盘高,警卫员从侧后助了他一臂之力,许世友才费力地跨上前座。可是,这一切都要做得恰到好处,让许世友看不出他需要别人帮助他,否则他是不肯的,并会因此而发一顿火。

还有一次,许世友在会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洋相”。

那天,由许世友首先发言,对会务工作安排的日程作了两点指示:一是上午9时开会太迟了,老同志都不睡懒觉,改为8点30分;二是下午不要安排座谈讨论,让大家自由活动,该睡午觉的睡午觉,该玩的分头去玩,别累着了。这“两条指示”大家都赞同,一锤定音。

可是到第二天上午,正式会议开始时,座谈讨论经济体制改革问题。许世友又发言了,他没谈经济体制改革问题,先谈到“四人帮”。他一本正经地严肃指出:“毛主席早就批评过‘四人帮’,四个当中,最坏的是江渭清。”说着便用手比划着礼堂附近一幢绿色的小别墅,“那幢楼江渭清住过,涂成了绿颜色。”

江渭清是中顾委委员,江苏省原省委书记,此时正在场。见许世友这么一说,他大声插话纠正说:“是江青,不是我。”

许世友转过脸,眼睛瞪着江渭清,继续说:“对,就是江渭清,应该向中央提出来,把江渭清枪毙掉!”在场的人都笑了。

大家都知道许世友把话说错了,江渭清的话他也没有听进去。可许世友没笑,他什么也没有明白过来。

1985年春节前夕,许世友感到腹部时时胀痛,他总是咬着牙忍着,没有当回事儿。

不仅如此,他还不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和家人知道,以免大家认为他“身体不行”。

3月的一天,许世友早上没有吃早餐,根据工作人员的安排,今天让他空腹到上海华东医院去做个例行查体。

在抽血检查时,医生发现许世友的甲胎蛋白测定结果非常高,每毫升甲胎蛋白大号1000毫微克,超出正常值40倍以上。

这意味着许世友的身体确实“不行”了。

华东医院的医疗技术水平,在上海首屈一指。医院对此相当重视,立即组织名科专家进行会诊。鉴于许世友长期酗酒,有肝硬化病史,肝胆早就损害得不轻了,对此专家们一时难以取得完全一致的诊断意见。最后,大家谨慎地下了一个医学上常见的“结论”:“严密观察病情变化,定期复查”。

显然,华东医院检查结论,对许世友的健康状况第一次亮起了“红灯”。

两个月后,南京军区总医院对许世友进行体检,给他做了个肝脏CT平扫和B超检查。军区总医院的检查结论为:“除有肝硬化的现象外,未见明确的占位性病变。”这里所提到的“占位性病变”,实质上就是通常说的“癌症”的同义语。

大家为此松了口气。

7月5日,南京军区总医院重新化验许世友的血样,每毫升中甲胎蛋白的含量仍大于1000毫微克。7月19日,为了排除验血过程中的不确定因素,医院再次给许世友抽血复查。结果再一次牢牢地“钉”在1000毫微克之上。

接二连三地出现“红灯”,可许世友却一概不知。

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身边工作人员,都严格遵守军区领导的指示:对许世友的健康状况,一律保密。

军区领导对许世友的健康状况非常重视。很快一份标题为《许世友同志健康情况报告》的红头文件,以南京军区总医院的名义正式成文,置于南京军区首长及中央顾问委员会首长的案头。

“报告”是“秘密”的,只印了10份,被限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传阅。

“报告”的诞生,表明了南京军区总医院各科专家,终于取得了初步的一致意见。其实,按常规情况,测定甲胎蛋白,再结合临床症状,对于诊断肝癌,具有重要意义。每毫升大于1000毫微克,几乎可以确诊为原发性肝癌。可是,医学专家们有些过分谨慎,加之在80年代中期,肝癌普遍被视为“不治之症”,正好一位参与会诊的内科专家私下里说的那样:“谁愿意在许世友身上,先下定这个‘判决’呢?”因而,几乎可以确诊,却始终难以确诊,使许世友病症下结论的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而此时,许世友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他满脑子认为,自己还没有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

我不去北京,我不上301医院

这期间,许世友正在青岛参加中顾委会议,住在山海关路15号。

他仍和往常一样,按自己惯有的生活方式愉快地生活着。只是腹部胀痛发作时,那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想到自己身体上可能出了“故障”,可疼痛一过去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而南京的军区党委领导却没有他那么轻松,在看过“报告”后大家感到忐忑不安。尤其是报告上的那几句定性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常委们的心头。

报告上白纸黑字的写着:“经研究认为有肝硬化病或肝硬化基础上发生癌变,为明确诊断,建议迅速到解放军总医院作进一步检查。”

一天之内,所有的党委常委都在上面签了字。包括军区司令员向守志、政治委员傅奎清,副司令员郭涛、王成斌,参谋长刘伦贤和政治部主任于永波等。

大家经过研究,决定迅速打电话到青岛,让许世友马上住院治疗。

但电话不是打到许世友处,而是先打到正在会议上的聂凤智那里,正阳关路10号。

王秘书接到电话后,认真地作了记录,为慎重起见,他又将这一电话与南京方面逐字逐句复核了一遍,确信准确无误后,再送首长阅示。

此时,聂凤智已经休息了。他的爱人何鸣看过电话记录后,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结果,没料到真的是啊!”

已躺下休息的聂凤智,很讨厌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了。刚刚江渭清登门拜访,就被工作人员“挡驾”,可此刻,心急的王秘书也顾不上这些,径直冲进聂凤智的房间。聂凤智刚想发火,可接过电话记录一看,怔住了。从头到尾,他反复看了三四遍,静默了好一会儿,聂凤智握着笔,不停地颤动着,很沉重地在上面写了一个“聂”字。

良久,聂凤智抬起头,向王秘书交待了几件事:一是将军区总医院的初步结论速告南京军区和与会中顾委委员杜平、唐亮、肖望东;二是将电话记录告知许世友身边工作人员陶处长和赵秘书;三是与铁路部门协商好,着手安排公务车,会议结束后送许世友到北京301医院住院治疗。

而此时,许世友一切都蒙在鼓里。

军区党委的意见是让聂凤智做许世友的工作,劝他到北京去做进一步检查。

当晚,会议安排在江泉小礼堂看香港故事片《董小宛》。聂凤智在人群中寻找许世友,他发现许世友没有来,便立马驱车赶到他的住处。

许世友一见聂凤智和何鸣过来了,高兴地上前与他们握手。

在谈话过程中,许世友一直兴致很高。当聂凤智问及他最近的身体状况时,许世友非常自信地说,“好,很好!”聂凤智委婉地提出,南京来了电话,说检查报告出来了,称肝部有点毛病,可能是肝硬化。许世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既不惊讶也不紧张。聂凤智又小心地建议,会议结束后,由青岛直接去北京,到301医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许世友当即干脆地回答说:“不去!”聂凤智在许世友手下工作多年,了解老上司固执的脾气。但此时,他还是不死心,耐下心来再劝说他:肝上的毛病不能轻视,北京的检查手段先进,治疗条件比南京、上海都好出许多倍等等,许世友仍是这两个字:“不去!”

何鸣曾在南京军区空军机关门诊部当过主任,有比较丰富的医疗和保健知识,她了解301医院,作为全军的总医院,不仅各种医疗设施、检查手段堪称全国一流,而且各科专家教授云集,对治疗各类疑难病症很有一招。于是,她又苦口婆心非常有针对性地劝许世友要及早到301医院去检查治疗。

任凭何鸣怎么劝,许世友还是不去。

会议的间隙,聂凤智和何鸣便动员杜平、唐亮、肖望东这三位南京军区的老领导,也是许世友的老搭档,来做他的工作。可是以固执出名的许世友司令员,不管大家怎么说,就是一句话:“我不去北京,我不上301医院。”

8月6日晚,会议放映美国电影《弗兰西丝》,聂凤智站在窗前,心里烦躁不安。

他招呼着妻子何鸣,驶车向许世友的住地奔去。

许世友正坐在客厅,见聂凤智夫妇过来,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小客厅里一片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许世友喉咙里咕哝了一句,聂凤智没听清,又不好意思再问。这时,何鸣附在聂凤智的耳边轻声重复道,“许司令员说要回南京去。”

聂凤智无言地低下了头。

他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嘴还未完全张开又缩了回去,可能是一时找不出话头。

“我要休息了!”许世友冷冷地望着窗外,无情地下了逐客令。显然,他对聂夫妇的劝说早作好了准备。

许世友为什么不肯上北京,不愿到301医院来住院,个中原因谁也说不清楚。

在许世友病重期间,时任301医院的政治委员刘贤庭,陪同两位医疗专家来南京为他会诊,同时带来了一箱供治疗用的进口白蛋白。

刘贤庭是许世友的老部下,来北京前在南京军区后勤部任政治委员,对许世友的性格很了解。

在病榻前,许世友两眼紧紧地盯着刘贤庭,欲言又止。刘贤庭侧着身,向老司令员问道:“首长,你转到北京治疗多方便啊!”

“我不去北京!”许世友说。

“这为什么不去呢,北京的条件好呀!”

“北京的路太窄。”许世友说。

“北京有长安街,路很宽啊。”

“人多啊……我吵架吵不过他们。”

许世友所说的“他们”到底指谁,刘贤庭不好问穿。但许世友自己心里清楚,只是没有一时点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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