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amed Sarrafi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Senses of Cinema
(2023年8月)
在《迷雾中的她》的神秘世界里,劳拉·西塔雷拉将「潘佩罗小组」(El Pampero Cine)大胆的电影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这部最新力作是这家阿根廷的电影小组/制作公司孜孜以求、精益求精、努力不懈的缩影。 与潘佩罗小组的大多数电影一样,《迷雾中的她》是一部摒弃了华丽美学,转而采用含蓄、内敛的叙事手法以深深打动观众的史诗巨作。
这部影片不是肤浅地吸引观众的感官,而是深入挖掘人类的心理和灵魂。 出色的艺术性体现了创作团队勇于突破界限的执着努力。 这部影片一脚踩在拉美文学传统上,另一只脚则站在电影史上,毫不费力地跨越了两个世界——展现了轻松与严肃的和谐统一,人物多面,主题鲜明,叙事内容充实。 它没有追逐电影节的潮流或热门题材和风格,而是开辟了自己独特的道路。
作为以带来惊喜而著称的阿根廷独立电影的典范,这部电影提供了一种令人耳目一新、富有洞察力的观影体验——它拒绝可预见性,不断颠覆观众的期望,打开新的创意领域,令人惊叹连连。
西塔雷拉的电影往往在看似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发掘出隐藏其中的非凡之处,从而营造出一种巧妙的神秘氛围。她晦涩难懂的叙事闪烁着神秘的联系和含蓄的意义。
在《奥斯坦德》(Ostende,2011)中,一名年轻女子被两个女人和一名老人的设计所困住,四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神秘的联系。
近十年后,在《迷雾中的她》里,西塔雷拉再次讲述了一个名叫劳拉的女人(看似是同一个角色,由劳拉·帕雷德斯扮演)的故事,她现在已步入中年,渴望通过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事件来探索一个小镇(特伦克劳肯,译者注: 即本片的原片名Trenque Lauquen)神秘的过去和现在,然后神秘地消失了,她自己也成了小镇谜团的一部分。
现在,她又以谜一样的身份纠缠着其他人,包括她的男友和另一个情人。这种迷人而神秘的氛围也弥漫在西塔雷拉的其他作品中。在与维罗妮卡·利纳斯联合执导的《狗女》(2015)中,西塔雷拉描绘了一位与狗为伴、过着不寻常生活的女性的日常生活,她因不明原因而与社会保持着距离。
此外,在与梅赛德斯·哈芬联合执导的纪录片《一位诗人拜访胡安娜·比格诺兹》(Las Poetas Visitan A Juana Bignozzi,2019)中,西塔雷拉和她的团队试图通过调查一位诗人的故事,来阐明她晦涩难懂的一生。
在这些作品中,西塔雷拉展示了她对古怪人物和关系的持久迷恋,而这些人物和关系往往无法直截了当地解释。她耐心的观察风格进一步增加了作品的模糊性,吸引观众去探索隐藏的真相。对西塔雷拉来说,平凡中蕴藏着神秘,日常生活为那些有足够洞察力的人提供了揭示真相的机会,让他们能够穿透暧昧不明的表面。现实的谜团等待着那些目光敏锐的人。
全长250分钟的《迷雾中的她》分为上下两部,的确为观众带来了一段愉悦的旅程。在上下部分的结尾,两位主人公都带着困惑离开小镇,以各自独特的方式踏入敬畏之谷。拉斐尔(拉斐尔·斯普雷杰尔伯德饰)的脑中仍然充满了未解之谜,他无法认出自己的伴侣,这导致他的诸多设想都破灭了 。
另一方面,劳拉在沉浸于谜团并解开谜团之后,找到了一种解脱感,完全拥抱了敬畏之境。 随着影片的展开,从最初的大量对白,逐渐过渡到深刻的沉默瞬间。 影片中的人物踏上了一段蜕变之旅,而我们作为旁观者,在与他们共同穿越荒野时也同样收获颇丰。
一开始,《迷雾中的她》就像一部引人入胜的小说,每一章都提供了线索、省略号和缺失的信息,就像一个引人入胜的侦探故事,观众通过将各个细节串连来揭开劳拉失踪背后的真正意义——如果这种意义真的存在的话。
不过,这部电影也无所畏惧地涉足各种电影类型,无缝转换其基调,捕捉到了科幻片、爱情片、公路片、情色片、悬疑片等诸多类型的精髓。在其史诗般的结构中,影片邀请观众在上下两部的结尾处体验主角所体会的相似的敬畏感。
事实上,这幅华丽的拼贴画交织着神秘的诱惑、浪漫的柔情、科幻的谜团和历史的回响。立于影片罪核心的是劳拉这个引人入胜的谜,她在潘帕斯一个古朴小镇上的失踪为探索人类精神提供了一个引人入胜的舞台。与潘佩罗小组的其他影片(如马里亚诺·利纳斯的《花》[2018 ])一样,《迷雾中的她》提供了一种释放而令人敬畏的体验,吸引观众进入一个充满秘密和启示的迷人世界。
西塔雷拉和她的合作者们在导演和制作这些富有创意的电影时所做的雄心勃勃的努力,不仅激励着阿根廷电影人,也激励着全世界那些为资金而苦苦挣扎的年轻导演们。在这群人的手中,电影超越了平凡,敢于涉足未知领域。
他们擅长讲故事,打破常规,邀请观众踏上想象和反思的旅程,艺术创新似乎永无止境。事实上,他们是电影界真正的先锋,永远在电影制作领域不断突破自我。尽管他们的一些影片耗时长达八年之久,但其成果给人们带来了希望,那就是创造性地讲故事、塑造人物形象以及灵活而相互尊重的合作,可以创造出令人振奋、充满激情的电影艺术。
《迷雾中的她》在各大电影节上都颇受欢迎,而且它的成绩确实值得一提。这部影片获得了国际影迷协会等组织颁发的各种奖项和认可,包括最佳合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等奖项。此外,该片还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大获好评,并在去年的《电影评论》杂志投票中跻身最佳未发行电影的前三甲(译者注:《电影手册》将本片评为2023年的年度最佳)。
尽管取得了这些成就,但潘佩罗小组作品的全部潜力仍未开发,这为获得更多认可和赞誉积蓄了能量。虽然影评人已经对潘佩罗小组始终如一地展示的迷人叙事和创新方法大加赞赏,但世界仍有足够的空间来充分接受和赞美他们的电影才华。
本期访谈着重探讨了潘佩罗小组的重要成员劳拉·西塔雷拉的创作精神。接下来,我们还将对其他成员进行采访,了解他们的不同观点,挖掘他们独特艺术表达的精髓。我们希望通过这一探索,揭示出潘佩罗小组在电影创作方面的独创性。
问:我由衷地钦佩潘佩罗小组近年来在电影领域所做出的创新性贡献。你和同僚们通力合作,创作出了一部部引人入胜的影片,令人欢欣鼓舞。我很想更多地了解你们的电影制作过程。能否介绍一下你们的团队是如何组建的,以及你们是如何在表演、导演和制片等不同角色上进行无缝协作的?此外,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电影制作团体,你们如何看待自己在阿根廷电影产业中的地位?
西塔雷拉:比起一家典型的电影制作公司,潘佩罗小组更像一支摇滚乐队。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在此期间,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对我们电影的成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的电影制作方式是高度独立的,同时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创新的电影制作方式。我们重视集体精神,保持着一致的工作方式,这是我们团队的一个重要方面。
集体工作的想法始于马里亚诺·利纳斯,他最初是我的大学老师。他想探索一种新的工作方式,即由一群拥有不同技能的人共同制作电影。我觉得这种方式很有趣,于是加入了这个团队。
在加入潘佩罗小组之前,我曾在业内工作过,体验过不同的工作方式。电影《非凡故事》(2008)是我们小组的转折点。在制作这个项目时,我们形成了核心的四人组:马里亚诺·利纳斯、阿列霍·莫吉兰斯基、奥古斯丁·门迪拉哈苏和我。这种合作最终造就了一部让我们都引以为豪的影片。
我们小组的出色之处在于合作无间、适应性强、角色互换频繁。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技能和专业知识,为团队的成功做出了贡献。例如,我擅长导演和制片,而马里亚诺的才能在于制片和剧本创作。阿列霍是一位技术娴熟的剪辑师,而奥古斯丁在摄影方面很强。
此外,我们小组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在协调电影制作的不同技术方面具有互相通融的优势,这在大多数制片公司中都是罕见的。这种灵活性使我们能够根据需要在不同身份之间顺利转换,从而为电影制作过程的各个方面出一份力。因此,我们的作品往往更具综合性、更有凝聚力。
总之,我们小组独特的电影制作方法使我们在阿根廷电影产业脱颖而出。我们都很荣幸能成为这个团队的一员,我们重视集体努力和高度独立,并不断努力突破电影制作的界限。
问:作为你的老师,马里亚诺·利纳斯显然在你们的组建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你能否详细说明将你们聚集在一起的最初宣言或理念?是什么共同的电影观促成了如此紧密的联系?你们对电影艺术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还是存在明显的分歧?
西塔雷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我也不确定答案是什么。我知道我们可以用非常经济的方式工作。我们都喜欢制作影像或拍摄一些特定的东西。我们不想在中间处理无关紧要的愚蠢琐事,因为当我们去拍摄一部电影时,我们竭尽所能聚焦于电影本身。我们努力拍出一部我们想拍的电影,不会把时间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我们一边拍摄,一边思考,然后把影片给其他合作伙伴看,他们给出反馈意见,然后我们再继续制作影片。
因此,我们的工作方式既充满激情,又直接具体。我认为这是关键所在。我们优先考虑的是让电影成为可能,而不是所有通常围绕着电影的琐事,比如参加电影节、进实验室、获得投资,以及制作更昂贵的电影。我认为,我们天生都有这样的信念:我们不需要那些复杂的结构。这也是我们合作愉快的原因之一。
当然,我们对某些叙事和电影也有共同的兴趣,我们会交流和影响彼此的想法。这是很自然的事,但我们都在寻找一种自由和可行的工作方式。「让电影成为可能」的理念就像耐克或阿迪达斯的口号一样。我们希望电影是可能的,即使它们很难制作,因为我们喜欢发明创造。我们在雄心勃勃但又小作坊的制作理念中找到了某种肾上腺素。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共同点。
问:你们的电影制作方法的独特之处在电影创作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你们四人之间的集体自由感显而易见,而且你们的最新作品体现得尤为明显。在《迷雾中的她》中,你们的电影踏上了一段旅程,从悬疑出发,渐渐演变成一个侦探故事、爱情故事,融入了科幻元素,并最终以对大自然的迷人探索达到高潮。
潘佩罗小组的电影展现了一种令人愉悦的游戏性,同时也展示了你们对艺术自由的共同享受。虽然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但显然没有人将自己局限于单一的电影制作方法。即使是深入到不寻常的领域,这种奇异感也会发生蜕变,将不同的元素天衣无缝地融合为一个具有凝聚力的整体。
西塔雷拉:我喜欢你刚才提到的「游戏性」一词。这就像一种孩子气的态度,但也许我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不孩子气的,因为我还身兼制片人的职务,我必须认真思考如何让项目顺利进行下去。一般情况下,我比我的伙伴们更实际(笑)。因此,我经常以严肃的心态处理事情,仔细考虑后勤方面的问题。虽然我的伙伴们可能更无忧无虑,但我相信在我们的集体工作中仍然有游戏的性质。
对我们来说,最基本的一点是我们不喜欢等级结构或外部影响来左右我们的创作决定,比如演员或艺术创作的选择。我们珍视自己的独立性。此外,我们非常希望制作的作品不仅能给观众带来电影体验,还能带着观众进行一次旅行和冒险。
就拍摄《迷雾中的她》的经历而言,虽然剧本是事先写好的,但我们前前后后花了六年。在电影制作过程中,我们不断改进和调整,去离布宜诺斯艾利斯很远的地方拍摄,甚至我们的孩子和父母等家庭成员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饰演女主角同事埃兹奎尔的是我的丈夫埃兹奎尔·皮耶里,饰演罗米娜的维罗妮卡·利纳斯是马里亚诺的妻子。我们的孩子彼此之间都是朋友,然后我们还让大家的祖父母来帮忙互相照顾孩子。这种集体经历是我们电影制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超越了单纯的构思,涵盖了我们的日常生活。
正是这种氛围为我们的电影注入了独特的品质。没有这种氛围,就不可能有《迷雾中的她》这样的影片。我们喜欢创作具有特定氛围的电影。我所说的氛围,并不是指整天笑个不停,或者整天处于欢快的状态。更多的是捕捉一种让人感觉熟悉并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氛围。这就是我们的电影具有独特品质的原因。
问:我认为,你们在电影中追求的冒险和游戏的氛围在剪辑过程中得到了体现和反映。剪辑师阿列霍·莫吉兰斯基在剪辑你的电影时,采用了与剪辑他自己和马里亚诺的电影相似的方式,如《金虫子》(2014)、《卡斯特罗》(2009)和《花》。
他采用了一些技巧,如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剪切,让场景出人意料地延续,以及利用淡入淡出或叠加效果等等。这些创造性的剪辑选择反映了你们在电影制作过程中的合作性质。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我非常喜欢见证这种体验,我相信这也是你们的电影的整体魅力所在。
西塔雷拉:其实阿列霍是实行这种合作方法的先驱之一。他一开始与他的妻子一起创作了一些短片,后来又将他们的女儿也纳入其中。正是通过这种家庭的融入,他发现了一条延续我们极具冒险性的电影制作传统的道路。在我们30多岁还没有孩子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比较简单。然而,随着我们各自陆续有了孩子,一切自然变得更具挑战性。在这方面,阿列霍的经验非常宝贵,他确保了我们的电影始终立足于家庭经历和冒险。
本项目的另一位重要贡献者是米格尔·德·祖维里亚,他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剪辑师,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在阿列霍加入团队之前,我们俩就已经密切合作了四年左右。他通常是我最先分享影片的人,因为他对影片的优缺点有着敏锐的判断能力。在这个阶段与他一起工作,可以让我进一步完善影片。随后,我会征求马里亚诺的意见,他总是以最合适的方式提出精确而苛刻的要求。他为影片结构的形成提供了宝贵的帮助。
最后,身兼导演和演员双重身份的奥古斯丁·门迪拉哈苏也参与其中,对戏剧结构提出自己的见解。对我来说,这些是电影制作过程的最后阶段,每位合作者都会从自己的电影中带来他们的专业知识和艺术视角,以丰富这部作品。虽然这并不总是完美的结合,但他们的贡献往往被证明是有帮助的。
通过营造合作环境,汲取集体经验,我们的共同目标是创作出具有深度和真实感的电影。
问:潘佩罗小组除了重视游戏性之外,似乎还喜欢将即兴表演融入故事中。我记得《迷雾中的她》中有这样一个场景:拉斐尔和埃兹奎尔正在用手机查东西,一不小心,拉斐尔把一张写有地址的纸片掉在了地上。拉斐尔捡起纸片的快速反应让人觉得很像是即兴发挥,为场景增添了自然和自发的特质。
我还记得在马里亚诺的《花》中有这样一个场景:一群人在等待,忽然一根香蕉入镜。这个场景以幽默和即兴的方式无限延伸,展现了一种俏皮的手法。
在《金虫子》和《奥斯坦德》中也有类似的情节,人物流露出无忧无虑、自由奔放的天性。例如,在《奥斯坦德》中,人们肆意在海滩上奔跑,而在《金虫子》中,有一个场景是人们在玩味从布景中发现的物品。
一些场景似乎在极少剧本基础的情况下即兴展开,让人感觉你们非常鼓励即兴创作。我很想更多地了解你们拍摄这些场景的方法。尽管你们的电影制作周期常常较长,但你们是否经常需要多次拍摄,或者有哪些场景是一条就过的?你们又是如何激发即兴创作的?
西塔雷拉:在电影制作过程中,我们可以灵活地构造一场戏,但如果在回顾片段时,我们觉得有些地方不合适,我们可以自由地返回拍摄现场,必要时重新拍摄。(《迷雾中的她》的最后一场戏在距离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前十天才完成拍摄和剪辑)。
一般来说,我的电影制作方法并不依赖即兴创作。关于你刚才提到的纸张,那是一个意外,但演员处理得很得体。出乎意料的是,就他的表演而言,这竟然是拍得最好的一条。对我来说,纸张意外掉落并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在多次拍摄中,其余场景都被完美地捕捉到了。你提到的那个镜头相当具有挑战性,因为它是一个没有任何剪辑的长镜头。此外,我们有两名摄影助理,确保精确对焦。在这样的技术限制下,工作可能会遇到困难。
此外,演员都会拿到我写好的台词,我希望他们不要偏离剧本。这种方法对拍摄的要求很高,特别是考虑到那场戏安排在清晨,我们需要特定的照明条件。通常情况下,在一天中的那个时间段,在光线发生变化之前,你只有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来进行拍摄。因此,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镜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向演员强调充分了解台词的重要性,不鼓励他们即兴表演。如果他们即兴发挥,就有可能破坏拍摄的连续性,比如服装的选择。
虽然在某些情况下,我们会允许即兴表演,比如在另一个地点(如赛马场、酒吧或郊外)读信,或野餐的情节,但一般来说,即兴表演并不常见。例如,你看阿列霍的电影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些场景是即兴的、无计划的,但实际上,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编排、计划和严格把控的。
问:刚才提到,你的丈夫作为主演之一参与其中,而另一位男主演拉斐尔·斯普雷杰尔伯德也出演了你们的多部影片,包括《金虫子》和《花》,这很有趣。
此外,劳拉·帕雷德斯和埃莉萨·卡利卡霍等女演员之间的紧密联系也值得注意。我很想知道这些演员是否隶属于熔岩表层剧团(Piel de Lava Company),因为他们似乎与潘佩罗小组有着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你能否就这一合作以及他们为你们的电影带来的独特贡献做一些分享?
西塔雷拉:《花》中的四位女主角(劳拉·帕雷德斯、埃莉萨·卡利卡霍、瓦莱里娅·科雷亚和皮拉·甘博亚)确实都来自熔岩表层剧团。戏剧方面的经验和训练为她们在影片中的表演奠定了独特的基础。不过,在《迷雾中的她》中,只有劳拉和埃莉萨这两位剧团成员参演。
与我们合作的一些演员常常与我们有私人关系。例如,其中一位是我的叔叔,他在一家广播电台工作(饰演片中那个在广播电台工作且经常出差的男人)。此外,由于我的家族扎根于特伦克劳肯镇,许多镇民也都友情出镜了,这一点非常有趣。比较特别的一点是,我本人还在《迷雾中的她(上)》中扮演了孕妇卡门。团队成员之间的联系和合作为我们的电影创作增添了个人色彩和真实感。
几乎所有出演我们电影的演员都与我们的核心团队关系密切。而且正如你刚才提到的,拉斐尔在《花》和《金虫子》中都有出演。他一直都密切参与了我们的项目。拉斐尔不仅是一名演员,还是一位备受尊敬的戏剧导演,以其预算有限却雄心勃勃的独立制作而闻名。他的剧团「El Patrón Vázquez」的运作原则与我们的电影制作准则类似。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他们仍能发挥集体创造力,雄心勃勃地讲故事。有时,拉斐尔的剧团成员甚至会分头参与潘佩罗小组的电影制作。这种相互联系创造了一个更大的艺术家大家庭,无论是在电影还是戏剧领域,他们都非常拥抱这种合作的工作方式。这种合作精神不仅限于我们四个人。它适用于所有参与我们项目的人……
问:这种方式在你与劳拉·帕雷德斯的合作中也可见一斑。
西塔雷拉:这种方式在我们团队每个人的工作中都已根深蒂固。在这种去等级化的结构中,想法可以自由流动,而信息的交流非常重要。
例如,在《迷雾中的她》这部影片中,我与劳拉共同撰写了剧本。她不仅是一名演员,还是一名资深的剧作家。她积极参与创作过程对拍摄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她对自己的角色和演技有着深刻的理解。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最初我勾勒的是线性叙事,但随着剧本的发展,劳拉和我都倾向于采用更非线性的方式。虽然我们已经拍摄了一些线性场景,但故事和人物随着时间逐渐展开的前景更能引起共鸣。
因此,我们调整了整部影片的结构,以非时序的方式重新安排事件。我们考虑过将两个男人寻找一个难以捉摸的女人的故事作为一个简短的结尾,但我们最终还是从按原来的角度出发,率先介绍了劳拉的逃亡过程,从而扩大了影片的范围。这一调整需要撰写额外的场景来充实这些角色。劳拉在创作这些新场景和重塑非线性叙事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整个过程中,甚至在片场之外,我都经常征求劳拉的意见,我非常重视在创作上与她的合作。通过采用非线性叙事方法,我们共同实现了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可预知地展开的愿景。劳拉的贡献是不可或缺的,她的角色超越了编剧或演员,是构造整部影片的创意搭档。
此外,这种合作方式不仅限于核心团队,还包括演员、音乐家和其他与我们密切合作的合作者。
问:《迷雾中的她(上)》的片尾曲非常迷人和精致。自从看完这部影片以来,我一再回想起这首令人着迷的乐曲,这无疑证明了作曲家加布里埃尔·奇沃伊尼克的非凡才华。你对音乐的选择和品味显然是多元且非传统的,这一点从你俏皮地选择猫王的《猜疑的心》作为劳拉的手机铃声就可见一斑。你将音乐融入影片的方式也很耐人寻味,音乐往往会突然开始,甚至在不经意间淡出。
西塔雷拉:在《迷雾中的她》中,我们使用了大量加布里埃尔创作的音乐,以及来自拉普拉塔的朋友们提供的音乐。拉普拉塔以其充满活力的音乐氛围而闻名,那里有许多才华横溢的乐队,他们对艺术的追求与我们相似。此外,每个角色都有一首最喜欢的歌曲的想法也让我很感兴趣。就劳拉这个角色而言,将《猜疑的心》设置为她的铃声是确认这个角色与《奥斯坦德》的连续性的一种方式。
有趣的是,《猜疑的心》也是我个人的铃声,因为我一直是猫王的忠实粉丝。这首歌对我来说具有重要的情感价值,它是一首令人感怀、意义深远的歌曲。另一方面,就埃兹奎尔而言,《道路》(Los Caminos)这首歌与他的角色特质和他所经历的情感历程有着深深的共鸣……总之,以这种方式与我们的作曲家合作,摈弃传统的等级结构,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很自然。在这样一个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环境中,每个人的贡献都会得到重视和尊重。
问:在你的第一部长片《奥斯坦德》中,有一个镜头是劳拉在读约翰·勒·卡雷的书,这位作家以悬疑和间谍题材的故事著称。而你的所有电影似乎都喜欢讲述一些失踪或需要发现的故事。
即使是在《狗女》中,我们也会被那个流浪女和她的神秘举动所吸引。你似乎很喜欢揭开日常生活中的谜团。能不能请你详细说明这种倾向的由来吗?你是否有意识地偏爱隐秘的故事和谜团?这部新片的灵感从何而来?
西塔雷拉:我对「谜团」这个概念非常着迷。
我相信,只要谜团未被定义,它就会保持其诱惑力。一旦谜团被命名或解释,它就失去了神秘的特质。在我的电影中,如《奥斯坦德》,女主角试图阐明和理解她所遇到的事件和关系。她试图为她所目睹的无法解释的元素建立秩序,并在此过程中揭开谜团。
在《狗女》中,我们有意塑造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物,她在整部影片中基本保持沉默。通过隐藏她的声音,我们旨在保留萦绕着她的神秘感。如果让她开口说话,我们就必须确定她的口音和背景,从而限制了我们想要营造的神秘感。相反,她只存在于当下,没有解释,没有过去、未来,甚至没有语言。这种做法使得神秘感能够贯穿整部影片。
在继续探索这一主题的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它在我随后与梅赛德斯·哈芬共同执导的电影《一位诗人拜访胡安娜·比格诺兹》中所起到的深远意义。这部关于诗人的电影是我刚开始踏上创作生涯时的一个偶然发现。起初,我对这位特殊的诗人和她的作品并不熟悉。然而,当我深入研究她的著作、诗歌和围绕她的故事时,我开始与她的本质建立起一种亲密的联系。
我通过她的诗歌和围绕她的故事发现了她,这让我在没有完全确定她的性格的情况下形成了对她的印象。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过程,在对一个人陌生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了解她。这种利用人物的神秘性和谜一般的本质进行创作的理念,成为了我创作方法的核心主题。这就像给一个人笼罩上一层神秘的光环,他们的身份无法轻易界定,也无法局限于特定的标签。我对探索被神秘光环笼罩的人物和情境有着极大的兴趣。
我很想用这种理念来创作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营造一种她仍然神秘莫测、难以捉摸的氛围。我决定以此为核心拍摄下一部电影:《迷雾中的她》,在这部影片中,女主角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离开了她原有生活中的一切,而她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努力为她的消失提供意义和理解。
我经常用精神分析的例子来说明这个概念。当我们为一个影像或符号赋予特定的解释时,就有可能破坏与之相关的谜团和幻想。如果你梦见一匹马,然后在一次心理治疗中讨论它,你有可能会恍然大悟,比如认定这匹马代表你的父亲。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给马赋予一个特定的名字或含义,也会削弱和扼杀梦中存在的幻想元素。如果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梦的神秘性和开放性就会被改变甚至消失。这个例子也说明了我个人对谜团和幻想的定义。在这里,「幻想」指的是无法准确定义或贴标签的事物。它包含了我们无法完全理解或解释的元素。
同样,《迷雾中的她》的结构也特意分为上下部分,以探索不同的理解和解释方法。在第一部中,不同的人物试图理解和解释主人公的行为;我们目睹了众多人物积极参与理解的过程。他们渴望揭开围绕劳拉处境的谜团,而他们探索的参照之一就是亚历山德拉·柯伦泰所写的《一名性解放后的女共产主义者的自传》(The Autobiography of a Sexually Emancipated Woman)。这本书让他们对劳拉的经历有了深入的了解,并获得了与她共鸣的潜在可能。
包括埃兹奎尔在内的主角们也发现劳拉的失踪与他们一直在破译的信件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或许还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有关。他们相信,理解这些信件背后的含义是揭开劳拉身世真相的关键。他们寻求理解的过程与他们个人的故事性交织在一起,为整个故事增添了复杂的层次。
在第二部分中,你可以观察到女性对「女人有能力离开,只是因为她想离开」这一概念的理解。她可以选择消失,而无需做出任何解释,这在某种程度上只关乎于精神层面。在我看来,这正是影片的精髓所在。影片一开始就逐渐放下了对语言的依赖。如果你仔细观察第二部分的内容,最初会发现有许多类似广播的对话,人们在思考各种问题。然而,影片的节奏逐渐放慢,直至完全沉寂。话语逐渐消失,就像一首歌的歌词变得不知所云。这象征着影片逐渐走向暧昧不明,也反映了女主角本人的状态。
问:随着影片接近尾声,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故事围绕着一个女人展开了一场探寻之谜的旅程,结果却不自觉地被卷入了她所寻找的谜团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某些东西的缺失成为一种强大的密谋形式。在你的电影中,劳拉的生活和围绕她的谜团一直是一个持续的主题,从《奥斯坦德》一直延伸到《迷雾中的她》。
然而,如果从非时间顺序的角度来接触你的电影,人们可能会猜测《狗女》呈现的是劳拉的未来。将《狗女》视为对劳拉未来的可能一瞥是有一定道理的,尽管不那么确定,有待解释。
西塔雷拉:虽然将《狗女》视为《迷雾中的她》的主角劳拉的潜在未来是一种耐人寻味的有趣诠释,但这两部影片的主人公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狗女》中的女主角表现出强烈的使命感,做出了挑战社会规范的深思熟虑的选择。她积极安排自己的生活,渴望创造一个美丽的家园,体现出一种有目的的、近乎政治性的立场。这使她与劳拉截然不同。
相反,劳拉在《迷雾中的她》的经历则更倾向于将自己交给未知世界,拥抱没有物质财富的生活。相较之下,「狗女」不断开发用于生存和享乐的资源,而劳拉的旅程则似乎围绕着迷失方向的可能性和在没有财物积累的情况下生存的可能性展开。这些差异凸显了两个人物截然不同的道路和视角。
在《迷雾中的她》中,鉴于劳拉是在影片结尾才出现的,因此还不清楚她在故事发生时可能会走向何方。她似乎正试图拥抱一种没有物质依附的轻盈状态。这个概念与梭罗的一篇文章《散步》有某种共鸣,而且这篇散文对《迷雾中的她》颇有影响。(我还曾为「狗女」读过梭罗的《瓦尔登湖》)在《散步》一文中,梭罗探讨了迷失自我、不断探索以及在这种追求中所付出的劳动。
简而言之,《迷雾中的她》可以说是双线并行。首先,影片围绕着一个人无缘无故迷失方向的概念展开。其次,影片本身并不试图解读该女子身上发生了什么,而男性角色都努力去理解她的处境,与此同时,影片却避免对劳拉和她的经历给出任何结论性的答案。
此外,影片还涵盖了浪漫爱情、侦探故事和科幻等多种类型。随着叙事的展开,影片到了必须将焦点从错综复杂的情节和戏剧转折中转移出来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影片开始拥抱空泛的理念,抛开了复杂的情节和人物。它拥抱自然世界、太阳,以及在这一环境中从事有意义工作的女性。考虑到整部影片所探讨的众多事件和主题,这种方式是唯一合适影片的结尾。
问:我还注意到你的新片与此前的纪录片《一名诗人拜访胡安娜·比格诺兹》之间存在着一种耐人寻味的联系。在《一名诗人拜访胡安娜·比格诺兹》中,有一段文字(取自《一名性解放后的女共产主义者的自传》)明显用「我们」替代了「我」的指称。
你似乎将这一主题延续到了最新的这部作品中,并为其注入了侦探式的叙事手法。在六年的时间里,你是如何在原有情节的基础上进行扩展并增加故事的层次的。在这段时间里,有哪些想法影响了你的创作过程?此外,你前面还提到你与女主角劳拉·帕雷德斯共同创作了新片的剧本,能详细谈谈这种合作方式如何丰富了剧本吗?
西塔雷拉:当然可以。个人生活与电影制作过程的交织是我们的电影项目中经常出现的现象。这形成了一种互惠关系,我们生活中的事件会自然而然地渗入电影,反过来,电影中的想法和概念也会影响我们自身的经历。电影与个人生活之间的这种持续对话产生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相互影响。
在制作《迷雾中的她》的六年时间里,我个人经历了很多重要的里程碑事件,比如我怀孕了,女儿也顺利出生。不过,影片的核心元素和主题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项目的结构和范围也在不断发展和扩大。例如,在意大利旅行期间,我们用摄影机拍摄了许多场景,当时还不确定这些镜头会不会用,后来我们意识到可以将它们融入到涉及卡门和帕罗的片段中。这种合作和流动的工作方式让我们能够随着项目的展开,调整并将新的想法、影像和场景融入剧本。
应该说,在电影开发的最初阶段,我才开始阅读亚历山德拉·柯伦泰的作品,令我惊讶的是,我在她的书中发现了各种批注和标记,表明我的朋友或其他人对这本书有所了解以及看法。这一发现激发了我的灵感。我开始着迷于这样一个概念:一本书可以跨越时间,流经不同的人的手,而且每个人都会在里面留下自己的印记。就我个人而言,在旧书中发现笔记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因此,我决心将书籍及其隐藏故事这一广阔的概念融入影片中。
此外,我还在书中发现了一个特别的方面,那就是用「我们」取代「我」的指称,这一点深深地引起了我的共鸣。我认为这一概念与我们团队合作制作电影的方法不谋而合。
问:在对比电影上下部分的男女形象时,我很早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在第一部接近尾声时,男性角色之间似乎渐行渐远,而在第二部中,女性角色似乎逐渐团结一致。
第二部中体现这种团结的一个例子是电台主持人,他起初试图对埃兹奎尔隐瞒一些事情,但后来又跟后者解释了,至少帮助后者揭开了劳拉失踪背后的部分真实原因。另一个例子是那位女科学家和她的朋友/伴侣,劳拉也曾帮助过她们,我们目睹了她们之间的相互支持。
然而,在第一部分中,男人之间似乎总是竞争对手,都在争夺同一个女人的爱。他们各自为战,互不相让。另一方面,第二部分中的女性团结一致,不畏挑战。这种对男性和女性如何以不同方式解决问题的诠释耐人寻味。我记得你在之前的访谈中曾说过,在讲述故事或塑造人物时,你力求避免直接采用女性主义的视角或方法。能否谈谈你对刻画男女角色之间这些不同思维的看法?
西塔雷拉:你的观点很棒。我并不是回避探讨影片中的女性主义,而是不喜欢一些男性影评人倾向于将影片简化为纯粹的女性叙事。我的初衷是不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这部电影。不过,我认为女性主义确实会在影片中自然而然地体现出来。
对男性和女性如何解决问题的研究是很有趣的。举例来说,在阿根廷,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女权运动,倡导堕胎合法化。这是妇女不分政治派别,齐心协力争取妇女权利的有力证明。在这场运动中,许多妇女积极走上街头,强调了团结一致的重要性。
我也在影片中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思维。很明显,男人们都在积极寻找理由来定义和竞争对方,以期取得胜利。他们渴望胜利,无论是赢得劳拉,还是胜过对方。他们不断努力,试图解开和解决问题。虽然埃兹奎尔可能没有明确体现出大男子主义的特征,但由于他所处的文化背景,他身上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一种微妙的、不知不觉的影响痕迹。
相比之下,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则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她们并不努力控制情况的方方面面。相反,她们对顺其自然的意义有着深刻的理解。她们明白,并非所有事情都需要严格控制或操纵。她们乐于放手,让事情自由发展。她们对把控的不同理解为影片中蕴含的女权主义主题提供了宝贵的启示,突出了放弃不必要的控制和拥抱更有机的视角所带来的赋权。
问:你的电影中反复出现的主题十分令人着迷,而且你的故事与拉美文学的深刻联系显而易见。这种文学影响不仅体现在你自己的电影中,也体现在马里亚诺·利纳斯和阿列霍·莫吉兰斯基的作品中。
你们似乎都很精通拉美地区丰富的文学传统,从卡洛斯·富恩特斯到加西亚·马尔克斯、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特别是豪·路·博尔赫斯,这些文学巨匠显然是你们的多层叙事方法的源泉。
你们在电影中打开的每一扇门都通向另一扇门,创造出深深植根于拉美文学的叙事挂毯。在你们创造的电影体验中,一个与众不同的元素是旁白的插入,这为影片增添了一层文学色彩。你们的电影中的旁白,就像有个人在向我们讲述故事,具有一种让人联想到音乐的控制力。它们注入了一种诗意的特质,让观众产生深深的共鸣。
在《卖火柴的小女孩》(2017)、《金虫子》《花》《非凡的故事》和《迷雾中的她》等影片中,人物之间的对话则给人一丝不苟的感觉,就像他们自身花了很多时间来创作文本一样。文学在你们的作品中具有重要意义,成为你们的艺术表达的一个典型特征和标志。
西塔雷拉:确实,我们都对文学有着深刻的欣赏和热爱。通过与文学的接触,我们经常会遇到可以转化为电影领域的结构和思想。就本片而言,智利著名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对影片的结构和概念产生了直接影响。厄休拉·勒古恩的影响也不得不提,她引导了我对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进行反思……
问:正如你在之前的访谈中提到的,在创作《迷雾中的她》的剧本的过程中,你从不同的文学背景中汲取了大量的灵感,如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的《雪的伪证》(El Perjurio de la Nieve)、梭罗的《散步》、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以及《女巨人复仇记》(1958)等电影。
西塔雷拉:……我们之前关于故事开头的神秘性的讨论与文学和阅读体验有着深刻的联系。当你深入阅读一本小说时,你会被字里行间的文字所吸引,进入一个如坠云雾的境界。在那种情况之下,生动的影像和思想会自发浮现出来,超越了纸张上的文字。
相应地,电影也使得我们可以为人物发声,探索错综复杂的情节。而且,观众可以与电影素材建立直接的联系,形成自己独特的解释,并与叙事进行个人对话。
对我来说,这种神秘的特质是讲故事的核心。这是一种在阅读过程中经常出现的体验。将这种体验转化为电影并不总是那么简单,因为电影主要依赖于视觉效果。有时,电影会面临以更明确的方式解释一切的压力,这与书本不同,因为书本仅仅依仗于文字。你可能也留意过,一些拙劣剧本的角色基本上是在向观众叙述影片。我希望我解释清楚了,但从本质上讲,当一个人沉醉于视觉叙事的催眠力量时,就会达到一种类似于阅读小说的沉浸状态。
问:在回顾你的电影中反复出现的神秘和文学主题时,我发现大部分电影的背景都设定在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外。这种远离城市中心的做法似乎强化了密谋、魅力和神秘的感觉。阿列霍和马里亚诺的一些影片也有这种倾向。
我很想了解,这种刻意选择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外的地点进行拍摄的做法,对你们来说是否具有特殊的意义或意图?它是作为一种特定信息的体现,还是让你会更方便地去探索某些方面?
西塔雷拉:并非我们团队的所有成员都有这种倾向。不过,我和马里亚诺都对布宜诺斯艾利斯有着共同的感情。虽然我目前居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但我的出生地和家族的根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特别是在特伦克劳肯。那些童年时代的风景一直出现在我们的电影中,因为它们承载着我们的重要记忆和经历。马里亚诺也与该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童年也是在那里度过的。
回到你之前的问题,我相信我们对这个地区的共同热爱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并成为合作伙伴。布宜诺斯艾利斯省通常被视为前往巴塔哥尼亚或科尔多瓦等其他目的地的过渡区域。也许对很多人来说,布宜诺斯艾利斯省并不特别迷人,但我从小就被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风景包围,尤其是在广袤的平原和潘帕斯草原上长大,布宜诺斯艾利斯省在我眼中拥有一种独特的美。
由于难以取景,捕捉这个地区的精髓十分具有挑战性。广袤无边的地貌让人难以确定将摄影机摆在什么位置。然而,一旦克服了这一障碍,你就会发现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独有的画面。呈现这些风景的愿望源于个人原因和该地区与生俱来的电影感。
此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外的地方进行拍摄还有两个实际原因。首先,离开城市,逃离自己的生活,会让我们觉得有新鲜感。其次,在小城镇和农村地区制作电影要容易得多。这些地方的生活节奏、思维方式和整体节奏非常适合我们需要耐心和反思的电影制作方法。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们必须顺应城市的快节奏,这会扼杀创造力和思想自由。而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自由和氛围让我们的电影制作过程更加舒适,也更有利于我们的艺术构想。
就我个人而言,如果能与支持和包容我的资助人或团队合作,我也很愿意选择不那么理想的地点。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即使这意味着要在拍摄地的方面做出妥协。总而言之,我更倾向于在城市之外工作,远离繁华的都市氛围。我不想只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拍电影。
问:最后一个问题。虽然我知道《迷雾中的她》可能并没有特定的政治目的,但「失踪」这一主题,尤其是在阿根廷的历史背景下,具有特殊的政治含义。
而且我注意到,最近这一主题在多部阿根廷电影中反复出现,如《红色日蚀》(2018、《普遍罪行》(2020)、《屠宰盛会》(2022)、《阿索尔》(2021),尤其是《阿根廷,1985》(2022)。在《迷雾中的她》中,我们目睹了一个女人失踪,以及由此引发了一场集体寻找答案的行动的故事。
我的问题分为两个部分:首先,你是否有意通过影片传达一种隐晦的政治信息?其次,你为什么认为「失踪」这一主题最近会在阿根廷电影中再次涌现,并以《阿根廷,1985》作为主流影片提名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得到更广泛的认可?请你谈谈对这一趋势的看法。
西塔雷拉:《迷雾中的她》的拍摄并非出自政治动机。在整部影片中,我们刻意加入了一些微妙的暗示,以传达一个在没有直接危险的情况下选择自愿离开的想法。我们的目的是探索 「非紧急情况的缺席」这一概念。第一章取名为「奇遇」,是对安东尼奥尼的同名电影的致敬,那部影片也讲述了一个失踪女子的故事。不过,我们的重点是突出女性的选择。
在《迷雾中的她》中,我们的目标是创作一部探讨女性缺席的当代现状的作品,而不是直接探讨阿根廷发生的失踪或女性遇害的严峻现实,例如女性惨遭男性杀害的案件。这个问题并非阿根廷独有,而是在拉美和世界其他地区普遍存在。
不过,我坚信,电影不应该总是以同样的方式来处理这些主题。如果我想写一个选择离开的女人的故事,那就应该把重点放在她的个人决定上,而不是把她刻画成一个平白失踪的人。由于「失踪」一词的历史分量和内涵,我们刻意避免使用该词。我们拍摄这部影片的意图是将其表现为一个女人因为想要离开而离开的故事,强调她深思熟虑的个人选择。在影片的开头部分,我们通过讲述「卡门·祖娜的外遇故事」,深入探讨了女性拥有选择离开的自主权这一概念。我们的目的是向观众介绍这个角色,并提前暗示其中并不涉及直接的危险因素。
我知道许多电影都是出于善意来探讨重要的社会议题。将电影与现实紧密结合的挑战在于,观众往往期望电影能够不断反映和处理现实世界的事件,如移民、女权和少数族裔等方面的问题。我们对电影的态度可能和别人不同,我们并不觉得自己必须创作只关注社会现象的电影。
我们从观看过《迷雾中的她》的观众那里观察到了有趣的反应。例如,许多观众表示,他们喜欢影片的前半部分,但觉得后半部分与现实脱节太多,因此整体上不太喜欢这部影片。这种反应可归因于近十年来的一种流行趋势,即人们期望电影不断涉及有关移民、女权、少数族裔和其他相关主题的社会问题。如今,人们往往期望电影表达出一些不同的社会观点,并倡导特定的思想和议程。
然而,我们有意以不同的方式对待电影。这并不意味着观众不能从女权主义的视角或特定的意识形态立场来解读《迷雾中的她》。相反,我们努力创作的电影并不只是为了反映或直接反映现实。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知道如何制作一部遵循这种理念的电影。
例如,《狗女》与贫困的议题有着密切的联系,但它并没有刻画一个具体的贫困妇女。这部影片更像是一部奇幻作品,而不是对现实生活的直接反映。在与劳拉·帕雷德斯密切合作撰写《迷雾中的她》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努力提供一些线索,让读者了解这个故事并不完全与阿根廷的历史或女性现状有关。
从本质上讲,我们的目的是提供一种与众不同的电影体验,鼓励观众从不同的角度参与到影片中来,而不是仅限于反映或直面现实。
问:但是,为什么目前的许多阿根廷电影倾向于重温过去的故事呢?一个明显的趋势是,不少电影都在深入探讨历史题材。似乎有一种反复出现的具有危险性或紧迫性的主题,迫使阿根廷电影人重新审视和想象历史叙事。这是否是对当下感知到的危险的一种回应,人们感受到了需要重温和重述过去的故事的焦虑?你能否就这一趋势提供一些见解,为什么电影人被吸引以这种方式探索过去?
西塔雷拉: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为目前存在对讲述独裁时代历史故事的痴迷。曾几何时,阿根廷的大部分电影都是围绕独裁统治展开的,因此有关这一主题的电影早就层出不穷。然而,许多这样的电影都依赖于刻板印象,缺乏对阿根廷历史的真正反思。
尽管如此,我认为《阿索尔》和《普遍罪行》等影片确实与众不同,值得关注。它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对事件进行了更深刻的探讨。这些电影呈现了有意思的声音,从不同的角度触及事实,我认为这很耐人寻味。
然而,有必要将《阿索尔》和《普遍罪行》等影片与《阿根廷,1985》区分开来。就《阿根廷,1985》而言,这部影片由亚马逊制作发行。正如你刚才所说,该片属于主流电影,由圣地亚哥·米特雷执导和制片,马里亚诺·利纳斯担任了联合编剧。它获得了很多观众的好评。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有些观众可能会误以为看了这部影片就能全面了解阿根廷的历史。他们可能不会积极寻找其他资料来源,如相关纪录片。然而,看完这部影片后,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对阿根廷历史有了充分的了解。这凸显了电影对人们感知和理解历史事件的潜在影响。
此外,亚马逊和网飞等公司已将重点转向投资和制作《王冠》或关于马拉多纳、巴勃罗·埃斯科瓦尔等人物的剧集。他们已经能十分熟练地利用这些历史事件或人物的知名度,因为事实证明这类作品在商业上取得了不少成功。
然而,这类作品的兴盛似乎是因为观众偏爱与现实密切相关的内容。目前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观众对《迷雾中的她》这种讲述了在虚构的公园泻湖中出现怪物的故事的影片兴趣不大。也许是因为这种奇幻叙事被认为太过脱离现实。出于某种原因,电影已成为一个以历史、政治和事实叙述为主的媒介,而虚构的核心要素似乎正在退居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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