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18日,沉睡的陕西宝鸡眉县马家镇杨家村还未从黎明中醒来,村东头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喊声:“快来人呀……杀了人啰!”
刹那间全村笼罩在一片慌乱之中,村民们大呼小叫着,揉着朦胧的睡眼,披衣束带,蜂拥奔向村东头。
村里五保老人徐老爹颤颤抖抖地迎着涌来的村民,用手指着张海林家的门楼:“看……大家看!”顺着他的手势,淡淡的晨曦中只见张海林家的门楼上凌空悬挂着一个人,随风悠悠晃荡。近前一看,只见一根绳索紧紧扣住这人的脖颈,头发凌乱不堪,满脸乌紫,舌头伸出口外,那情景相当怕人。村民们像陡遭狂风暴雨吓得连连后退。
闻讯赶来的村长杨玉虎见过世面,一边安慰徐老爹,一边询问道:“不要害怕,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徐老爹紧紧握着杨玉虎的手不放,“我准备到村外去捡粪,刚出门,人老眼花的,原以为是张海林门楼上挂着一件衣服,走上前刚想伸手敲门,用手一抓,却……却是一个死人。”
杨玉虎听罢,上前轻轻拨动死者一瞧,心中十分惊诧:死者竟是村民杨万才。
人群中的杨万才老婆听说死者是自己男人,丧魂落魄地奔出人群,扑上前去,呼天抢地哭叫起来。
村民们似乎忘记了恐慌、害怕,七嘴八舌地愤怒喊开了:“肯定是张海林干的!”“张海林穷疯了,杨万才有钱,这不是明摆的吗?”“张海林你出来,杀了人躲在家里,孬种!”
一会儿,张海林家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张海林低着头弯着腰,一手披着衣服,一手拎着裤腰踱出门来,“嘭”地撞在杨万才身上,抬头一看,“妈呀”一声吓得跌倒在门槛上。
不久后,警笛呜呜叫着由远渐近。
到达现场后,民警们迅速指挥村民撤离现场,对现场进行紧张的勘查,法医对死者进行了初步检验。从死者外貌来看,此人约三十出头,身材虽不高,但却相当强壮,穿着颇为考究。遗憾的是现场没有留下案犯的任何蛛丝马迹和作案工具。根据法医的初步验证和现场勘查的结果,可以断定为被杀:一、死者满脸乌紫,七窍出血;二、死者颅骨有一处严重塌陷和破裂;三、死者颈部有一很深勒痕。
这是发生在杨家村的第一宗凶杀案。
那么,究竟是情杀、仇杀,还是其他呢?
法医包裹好尸体,抬上警车,带回县局作进一步检查,刑侦队肖队长带领两名侦查员留在杨家村着手侦破工作,村委会变成了临时办公室。
经了解,杨万才是村中首富,前几年折腾小买卖,赚了一笔钱,去年又购了一部东风五吨货车,自己驾车跑运输,家中砌起了全村仅有的二层楼房,家中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老婆谢美华又长得漂亮,小日子过得挺红火。而张海林呢,是个外来户,三十好几了,仍是光棍一条,是村里穷得叮哨响的贫困户,平时好吃懒做,不肯吃苦。据说借了杨万才不少钱,至今未还,会不会因债杀人?
侦查员决定提审张海林。
一会儿,张海林被带了进来,衣衫污脏破旧,形容猥琐,不用指点,就主动拣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模样,头一拗,眼一翻,“找我何事呀?我没杀杨万才!”
“你真的没杀人?”
张海林“唬”地一声蹦了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杀就没杀!”
“那杨万才怎么会挂在你家门楼上?”
“咳,谁知道,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我还要问你们呢?”
“那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张海林微微一震,少倾,若无其事而又心虚地转过头去,声音低了八度:“昨晚我在家,没出门。”
“在家干什么?”侦查员紧追不放。
“昨晚……昨晚……”张海林吱唔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来。
“我们的政策你是清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没杀人,我们不会冤枉你,杀了人也赖不掉。”
“好,”张海林一拍大腿,说道:“昨晚杨万才来我家要钱,我没钱还,吵了一架。”
“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具体时间我不清楚,大概10点多钟吧。”
“你能肯定?”
“我没表,不能肯定,只能估计了。”张海林说着,露出一副苦相。
提审结束,侦查员对张海林家进行了严密细致的勘查,未发现任何可疑痕迹。侦破工作卡了壳。
一连几天,侦查员们走村串户广泛了解。情况虽然摸到不少,可就是没有发现有利于破案的新线索。县局的尸检报告又迟迟没到,连续几次提审张海林,他始终是那句话“我没杀人。”
这天晚上,肖队长他们正准备睡觉了,门外传来几声极轻微的敲门声,三人迅速翻身下床,肖队长抢前一步打开门,一个人闪进门来,随手反身关上了门。
只见来人年近三十,身材修长,长得白白净净,穿着一身挺拔的西装,一条金色怀表链子,潇洒地悬挂在胸前。来人显得很紧张。
“我叫杨文俊,在村广播站工作,我来反映一点情况,说完就走。”来人自我介绍后又道:“案后的前一天晚上,因要赶一篇稿子,12点钟才从广播站出来。途经张海林家门时,听见里面吵得很凶,后来好像又打了起来。今天我特来反映这个情况,或许对破案有所帮助。”说完转身要走。
“慢!”肖队长一步跨上前拦住杨文俊,“顺便问一下,前几天你为什么不来反映情况?”
“这……”杨文俊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本来,以为此案很简单,凶手就是张海林。这几天见……见……”又停了片刻,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句,“见没动静,就来反映情况。”
“你经过张海林家是几点?准确一点!”
“肯定超过12点了。我从广播站出来是12点,当时看过表。”说着甩手托了一下怀表链子,也不等肖刚他们再询问,转身打开门就出去了,随即又回过头来,“我反映情况,要为我保密呀!”
“当然。”肖队长话音未落,他带上门匆匆走了。
杨文俊来反映情况,像一副兴奋剂,三人有一种朦胧的预感:这既给破案带来了一线希望,又蒙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杨文俊十二点以后仍听到张海林同杨万才吵架,而张海林交代说杨万才10点多钟吵完架就走了,这中间的“时间差”必须紧紧抓住不放,至于杨文俊反映情况的动机是不是真如他听说的那样也值得怀疑。
第二天,他们兵分两路,肖队长再次提审张海林,两名侦查员去张海林左邻右舍了解他们吵架的确切时间。
对张海林再次提审的结果可以预料:依然如故。
而侦查员掌握的情况却证明张海林交代的时间是对的:张海林隔壁的一位老大爷说,10点多钟听到他们吵架,吵得自己睡不着觉,慢手慢脚穿好衣服准备过来劝架,亲眼看见杨万才怒冲冲从张海林家出来走回家去的。
案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杨文俊反映情况的动机现在成为侦破此案的焦点。虽不能完全排除张海林作案的可能性,但杨文俊反映情况的动机又成了重大嫌疑线索。
10月25早晨,肖刚他们刚刚起床,就听见村西头传来一阵高似一阵激烈的吵闹声。“难道又出事了?”职业的敏感使他们飞速赶往吵闹地点。
只见一排整齐的猪舍前停着两辆马车,一个粗壮的汉子正指挥着几个壮小伙子将猪往车上装。而村长杨玉虎拦住他们不许装。围观的村民拥拥挤挤,七嘴八舌,猪嘶马叫,乱成一团。见肖队长他们到来,几个装猪的小伙子退到猪舍边,倚着墙抽起烟来,仿佛与已无关。粗壮的汉子却脸色苍白,冷汗直淌。
杨玉虎急忙走过来。
“怎么回事?”肖队长问道。
杨玉虎怒气未消,愤愤地气喘道,“真是岂有此理,”指着粗壮的汉子,“他杨家仁要把他家的猪都卖掉,而且卖给私人,连小猪也不例外。村里是同县里订了购销合同的,他这么做,村里的购销合同如何完成?”
肖队长一看马车上的猪,果然也有一点儿大的猪崽,“为什么?”肖刚不解地问。
“咳,”杨玉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人怕出名猪怕壮。杨家仁是村里的养猪专业户,每年向国家出售上百头猪,方园百里都很有名。所以近邻右舍常有游手好闲的懒汉来偷猪,时常闹得杨家仁家不得安宁,听说前几天晚上又有人来偷猪了。”
“哦”,肖队长点点头,转身走到杨家仁面前,“前几天晚上有人来偷猪了?”
“不,不,没有人偷猪,没有没有!”杨家仁矢口否认,连连摇头。
肖队长心中一动。
“你为什么要卖猪?”肖队长问道。
“我不想养了。”杨家仁低下了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养,太辛苦了!”
杨家仁大概也知道猪是卖不成了,转身叫那几个小伙子将车上的猪都卸下来,然后垂头丧气而又惶恐不安地走回家去,“啪”地关上了门。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了,肖队长总觉得卖猪之事颇为蹊跷,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有必要搞清楚。于是让一名侦查员询问县局尸检情况,自己则和另一名侦查员走到杨家仁门前,抬手敲门。门开了,杨家仁见是警察,惊得不由倒退了好几步,堂屋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墙边,一手抱着一个小孩,害怕得悚悚直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倚在桌边上满眼盈泪。
见到警察有点害怕不奇怪,但不至于害怕到如此程度吧?
“肖队长,我不是故意的。”杨家仁话音未落,“卟咚”一声跪在了肖队长面前,站着的妇女和坐着的老太太都“哇”地失声痛哭起来。
“有话慢慢说”,肖队长竭力掩盖住自己十分惊诧的情绪,急忙扶起杨家仁在椅子上坐下。
杨家仁断断续续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案发的前一天夜晚,近12点钟,猪圈里突然猪叫声大作,吵醒了杨家仁一家。杨家仁以为又有偷猪贼来了,急忙提了一根大棍子,冲出屋去。以前偷猪贼来时,杨家仁去抓,非但没抓着,反挨了不少拳脚。今天特意提了一根大棍子,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趴在猪舍边,不由怒火万丈,对准黑影就是一棍,黑影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下了。杨家仁叫老婆提来马灯一照,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上前用手一拉动也不动,用手一摸,全身冰凉,已断了气。这真把两人得灵魂出窍、阵慌乱之后,冷静下来,知道闯了大祸,杀人偿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时他才看清死者竟是同村的杨万才。
杨家仁想趁黑夜找个偏僻的地方埋掉,但再一想,这么个大人失踪,村里非找不可。况且发现了尸体,最后总能找到自己头上来。思来虑去,突然想起晚上张海林同杨万才吵架的事来,不如采取移“赃”嫁祸的办法,把尸体挂到张海林门上,让张海林充当杀人凶手。一则知道张海林欠了杨万才不少钱,因债杀人,容易使人相信;二则杨万才那么有钱,谁会想到他是偷猪贼,因而也就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这么做虽然有愧于张海林,但保自己的命要紧。
案发后,为了保险起见,想悄悄卖掉所有的猪,斩断怀疑自己的线路。哪知卖猪不成,又把肖刚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了。苦思冥想之后,觉得还是坦白为好,争取宽大处理。
听了杨家仁的坦白,肖队长和侦查员将杨家仁带回到村委会。刚进门不久,另一名侦查员也进门了,递给肖队长一份尸检报告说:“刚送来的。”
杨家仁看着看着,眉头不由拧紧了。尸体报告上清楚说明杨万才有两处致命伤:一处在颈部,一处在颅部,而颈部先于颅部,这说明杨家仁挥棍打向杨万才时,杨万才已经死亡,真凶另有他人。
尸体是杨家仁转移到张海林门楼的,张海林不是杀人犯,而尸检报告又证明了杨万才到杨家仁猪舍时是死的,杨家仁又不是杀人犯,真凶是谁呢?
侦查工作还要继续……
当天,一个新情况出现了:盯梢杨万才家的侦查员看到谢美华从家里出来向村外走去,于是跟踪前行,只见她出了村一直向东走去,过了一会走进了一片树林中的荒芜小屋。走到屋边发现谢美华正跟一个男人调笑打闹,定神仔细一看那男人,原来是村广播员杨文俊。临近中午,他们出来了,向镇的方向走去。到镇上后他们先去了储蓄所取了钱,然后逛商店,下饭馆,看电影,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钟才往回走。
次日早晨,警笛“呜呜”叫着,肖队长三人押着戴着手铐的杨家仁上了警车,穿过村子向县城方向疾驶而去。
晚上十点以后,两个黑影悄悄闪进村里,消失在夜幕中。
在县公安局技术室里,肖队长同法医就尸检报告中的一些细节问题在进行探讨。对死亡时间,法医经过多次分析复查后,仍断定为十一时至十一时半,死者的颈部伤痕是致死的原因,并且判断颈部勒痕为金属丝线等物质所为。
肖队长问法医:“造成杨万才死亡的是金属丝线等物已确定无疑,你能否判断一下这金属丝线可能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法医沉默了一会,用不太肯定的口气说:“从勒痕的形状和颜色来看,凶器很有可能是一种金属链子。因为勒痕的形状很细、很深并带有轻微齿印,而且颜色很黑。”
“死者死亡前是否对凶手反抗过呢?”
“胃液化验证明,胃中含有大量乙醇,这表明死者临死之前喝了很多酒,基本失去反抗能力,即使反抗也是很轻微的。”法医解释道。
“金属链子,金属链子,”肖队长自言自语着,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法医,如果是一根怀表链子,能置人于死地吗?”
“这……”法医犹豫了一下:“如果怀表链子是黄金制成的,一般情况下勒不死人,因为黄金质地较软,拉力大了很容易拉断,除非它很粗,才有可能。而杨万才颈部的勒痕很细,绝不是黄金制成的链子所为。”
“如果……”肖队长拉着法医来到停尸间,打开盛放着尸体的冷柜门,指着杨万才颈部的勒痕,“如果怀表链子是铜或者其它更硬的物质制成的,镀了一层金,那能勒死人吗?”
“这也要看链子的接头如何,如果链子的接头是焊接的,那一定能勒死人,如果链子的接头不是焊接的,那就不一定了。”
次日凌晨,两名潜入村子的侦查员押解着,偷欢被抓的杨文俊、谢美华回到公安局。
经过三个小时的审讯,杨文俊、谢美华交代了罪行:
杨万才自从买了货车跑运输以来,一年有大半年在外,水性杨花的老婆忍受不了寂寞,逐渐同爱她钱财的杨文俊勾搭成奸。有一次被突然中途回家的杨万才发现,杨文俊鼻涕眼泪一大把地跪在杨万才面前保证,一定割断藕丝,不再与他老婆来往。杨万才自觉家丑不可外扬,便没再声张。谁知他们两人恶性难改,继续偷偷来往。
久而久之,遂产生了杀死杨万才,做长久夫妻的恶念。几次下手都未得逞。案发前一大晚上,杨文俊在广播站赶完稿子后,见时间还早,便来到杨万才家门口窥望,见杨万才不在家,便溜进来搂住谢美华调情。杨万才同张海林吵完架后回到家里,把来不及跑掉的杨文俊堵在屋里。杨文俊吓得躲进了床底下。
刚吵完架怒气未消的杨万才坐下来一杯又一杯地喝起闷酒来,一喝就是半个多小时。杨文俊躲在床底下的那个滋味可就够受的了,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冷得浑身直抖,手脚麻木。杨万才喝完酒后向床上一倒就打起“呼噜”来。杨文俊忙从床底下爬出来向外就跑,跑到门口,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一下收住步,回过头来望着床上熟睡的杨万才,越看越恨,越想越怒,不由怒从胸中起,恶从胆边生,摘下怀表,奔到床前,用链子紧紧勒住杨万才的脖子。
被惊醒的杨万才手舞足蹬起来,毫无思想准备的谢美华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愣住了:“文俊、你……”
杨文俊双手死死拉住链子,怒瞪着双眼回过头来,穷凶极恶地骂道:“混蛋,还不过来帮忙!”
谢美华昏昏惚惚地奔过去压住杨万才双腿。一会儿,杨万才停止了挣扎,又过了一会儿,杨文俊才松开勒在杨万才脖子上的链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待夜深后杨文俊趁夜色把杨万才背到杨家仁猪舍边,让他趴在那儿,又用砖头故意把猪砸得直叫,自己躲在一边偷看。当看见杨家仁提着棍子打向杨万才时,才偷溜回家去。
第二天,当听说杨万才尸体被挂到张海林门楼上时,他着实吃了一惊。后来一想这样自己反而更安全了。谁知过了几天,见张海林没被抓起来,心中真着了急,遂向肖刚他们反映假情况。杨家仁事发后,认为自己真的安全了,就忘乎所以起来,就和谢美华又开始……
1991年12月28日,杨文俊被判死刑;谢美华被判处无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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