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开饭,伙计围桌吃饭,八个伙计只露出七个脑袋。地主围着桌子转,在一处站住:干活看得见你,吃饭看不见你!
饭盛的太满,埋头吃饭脸被隆起的饭食遮住了;别人弯着腰干活儿被庄稼遮挡,就他直着腰板儿、杵锄头晒太阳。
吃货,能吃不能干。
啥时候吃货变成褒义词了?即便不算褒义词,也中性了,成了美食家的代称。
美食家不能自封,美食家就像品酒师一样,尝遍百味后能说出一二三的才行;把自己吃成猪八戒,就不要舔着脸说自己是美食家了,只能贴上吃货的原始释义。
我喜欢尝鲜,我只能这么定义自己,绝不敢说是美食家,当然也不是吃货。一般说来,怪味对我不构成障碍,什么腥膻苦涩,别人吃不了的在我这里全不是问题。年轻时走南闯北,逮着啥吃啥,也没挑拣的资格,饿不着就不错了。
九一年后,我不敢夸口说自己生冷不忌啥都能吃了,只有经历的少、见识的少才敢言之凿凿。
九十年代开会吃“会议餐”,“会议餐”都不错,那年代开会就是特殊待遇,保证你吃好喝好玩好,不必怀疑餐食等级,一定是当地最讲究的美食。
会议在西安,第一次早餐主办单位领导陪同,长桌子上摆满西安小吃。奇怪的是还摆了好多个暖水瓶,没有粥、没有汤,早餐用水送?
会议餐食物是没的说,只是就餐程序太烦人。说不上是恭敬参会人员,还是也想蹭饭,领导早餐也到场。照理说本单位人员不交会务费,除了开、闭幕宴会,没道理蹭饭的。蹭饭就蹭饭吧,也没人在意这事,问题是领导来了他就要走程序,挨个餐桌打招呼;打招呼也就罢了,还要向客人介绍推荐食物。请尝尝这个,这个最有名气;请尝尝这个,这个最有特色;请尝尝这个,这个最有传统……如此这般一番,你想吃不想吃、爱吃不爱吃,人家推荐的你都得吃,不吃就是不懂规矩,就是上不了台面,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就是以后你别想出来混。
领导过来了:这一桌都是东北人,好啊,有老朋友也有新面孔,我要是没说错,年轻人都是第一次来西安吧?今天早餐特地给大家准备了一款特色美食,不来西安是品尝不到的。
领导亲力亲为,拿起就近的一只茶缸,拎过暖瓶向茶缸倾倒,然后掀开一个盆盖,舀了一勺白花花的东西放进茶缸。领导端起茶缸,首先递给这一桌年龄最长的老同事,而后说大家自己动手吧,趁热乎,凉了不好吃。
领导话音一落,一桌人七手八脚学着给自己弄。都是知识分子,学啥可快,几乎同一时间完成操作,几乎同时端起茶缸往嘴里灌。大家忙着操作时,没留意第一个品尝的同事是啥状态,待到东西进嘴,一切都来不及了。
人人嘴里包着刚灌进的食物,吐没法儿吐、咽没法儿咽,这才齐刷刷目光看向第一个品尝的老同事。老同事满面通红,也把腮帮子鼓起,还不忘频频点头表示赞赏。一桌子人都安静地点头,领导满意地走了。
领导在另一个桌子边开始重复推介,老同事低头冲着茶缸哇一声吐出口里的食物,除了一个男同事其余人无不效仿。
男同事端起茶缸一点、一点往嘴里抿,一边抿着一边自我劝说:再难喝也得喝,太不给人家领导面子不好。其他人没再动茶缸,都干咽;我管不了那许多,我去洗漱池倒掉茶缸里面糊状物,接了开水。其他人观察着领导的动静,看他坐下吃饭了,也倒净了茶缸。
饭后,一帮东北人包围了男同事,有老同事夸他:小伙子有前途啊!有年轻同事夸他:人生榜样啊!哈哈,这都能吃,屎就不是问题了,老同事的话终于让男同事涨红了脸。
若干年后我常去陕西游玩,无论在小吃街还是大饭店,再没见过九十年代那道美食。我向当地人咨询那个食物,当地人说“饥荒年吃的,吃了它你可不敢饿”。
虽然当年不很清楚那个食物的段位,但是开悟还是有的。
话说古时候,两个山东人是好朋友,两人好客。
一天,甲邀请乙:改日请来府上做客,半鲁相候。乙赴约,见餐桌上只一条小鱼,疑惑。甲曰:此半鲁也。
山东孔孟之乡,礼仪之邦,崇尚礼尚往来,乙自当还礼:愚弟答谢仁兄,亦当半鲁相候。
甲赴约,餐桌上概无一物;久坐,日晒昏昏,问曰:半鲁何处?乙曰:仁兄餐之多时,未解饥也?乙指日曰:此半鲁也。
介绍一下这道陕西美食。
这道美食是油茶面,荞麦面炒的,不放油干炒的,沏好的荞麦炒面里放了盐;那一勺白花花的是牛油,不是黄油哦,是牛的肥膘炼的油,凉了以后凝结成冻。
荞麦油茶面,齁咸苦膻,这么说吧,尝过川芎、狗脊、蛤蚧、龟甲,也不一定能咽下这美味油炒面。对比一下那些年开会吃过的美食,上海大闸蟹、昆明过桥米线、广州肠粉虾饺、泰安三美、保定大雁翅,在西安开会就记住荞麦油茶面了,羊肉泡馍还是我自己跑街上吃的。
与西安会议相隔四个月,同样一团人来哈尔滨开会,我作为参会人员及主场服务人员,说服领导降低开销,让西安同事们品尝一下东北特色很有必要,谁说臭豆腐、大饼子没资格担当重任?
你说我损?那不能怪我,荞麦油茶面余味难消。
【5】
遥远,除了指向距离,也指差距和差异,还有对无法抵达的感慨;遥远,还暗含着未知、未解和困惑。“诗和远方”的确安慰了许多人的无奈,但这话的始作俑者和相信它的人,其实过于天真。
遥远在过去是存在的,当下没什么遥远可谈,至多二十几个小时,全世界任何地方都到了。我这里说的遥远,并不单指距离,而是由于曾经遥远和难以抵达造成的差异,至今无法消除;曾经的遥远和地域不同形成的习惯,依然存在。
作为北方人,常年生活在东经126.68度、北纬45.77度的哈尔滨,养成了浓重的东北口味。吃大蒜了,吃大葱了,就得含一片薄荷糖,没人知道你刚刚的痛快且不雅。一溜薄荷种在窗户下边,夏天的傍晚摘一片叶子贴在脑门上,丝丝清凉赶走暑热。
九一年的一趟飞机加火车,把我带到了东经102.72度、北纬25.05度的昆明,昆明跟哈尔滨,经度纬度都相差二十多度,我想到的想不到的差异,全来了。别的不多说了,就说薄荷,北方人对薄荷的认识,是不是跟我一样,局限在薄荷糖,局限在薄荷叶贴脑门?第一次听说薄荷做菜,立马直起了腰,哇,还有这种神操作,期待满满。
昆明人大方,会议餐食太像样了:老大的圆桌上菜盘子叠了两三层,本地最高级的菜肴都上了,譬如绝对硬菜:干酪腊肉。改革开放初期,没几人需要减肥,高脂肪高蛋白食物都极受欢迎。而最响亮最具特色最受推崇的菜肴,迟迟未上,那就是薄荷黄鳝。不骗你,这道名菜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至今无法消退,即使现在我打这几个字,都有反胃的感觉。
幸好薄荷黄鳝上的慢,之前我吃了几口食物,一俟名菜端来,还未等名菜来到餐桌,随风飘来的异味就让嗅觉敏感的我胃里翻江倒海,我赶紧离开餐桌跑出去,跑到门外呕吐。我轻易不会呕吐,即使晕车都很少呕吐,薄荷黄鳝的功力太大了,以至于我不敢进餐厅,就蹲在门外。
见我离席,有人过来询问,我说薄荷黄鳝要我命。问我能吃点啥,我说啥都不能吃了,肚子空着正好,吃啥吐啥。薄荷黄鳝我只闻到了味儿,不知吃到嘴里其味如何。
昆明人大方,珍贵的薄荷黄鳝中餐晚餐都上,于是我只有早饭可吃,背包里装上几袋儿童乐饼干,人家餐桌上大嚼,我门外蹲着吃饼干。有人要替我建议免去薄荷黄鳝,我说别,别因为我一个人让大家吃亏。
你啥都吃不上,白交了会务费。
谁叫我没那个命呢?
一个是带有辣味的清凉薄荷,一个是带有土腥味的黄鳝,这两者结合,人们是怎么想的呢?后来在杭州跟朋友抱怨薄荷黄鳝,人家说很好吃啊,杭州也有人做这道菜的,我就闭嘴了,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口味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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