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坡头过年——瑞雪兆丰年

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贴春联、包饺子。

在外奔波的父亲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台小黑白电视机，我们都高兴坏了。小伙伴们吃着父亲带回来的糖果，好奇地围着电视机摸索，突然我的后脑勺被父亲啪得拍了一下，提醒我不要乱动。

那时，县里仅有几部前苏联产的嘎斯蛋儿汽车。父亲常年驾驶这些车辆，四处奔波，临近年关更是忙碌，拉运各种物资。

洛阳东站小北门附近的一个大院，是县里驻洛采购组各单位物资采购的集散中心。假期里，我跟随父亲到火车站拉货，看到冒着蒸汽的火车来来往往，汽笛声声。货车一到站，工人们迅速登上车厢卸下货物，再装上新货，车厢重新编组，火车头在站场穿梭，我觉得很有趣。

在灶房里，母亲抱怨父亲工作太忙，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他却赶回来吃饺子。我们开始准备包饺子，将过热水的萝卜捏去水分，剁碎后与肉馅混合，加入调味料搅拌均匀。接着开始和面，准备包饺子。

夜幕降临，吃过饺子的邻居们都来看电视。父亲将电视放在正屋中间的小桌上，大家坐在院子里边聊边看。

过了一会儿，大家觉得有些冷，便在院子里找了个不用的铁锅，架上玉米芯，点燃取暖。然而火光映照着电视画面模糊不清，只好把火盆挪到院子的一角。精彩的晚会节目让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也不觉得冷了。

那时电视机除了自带的伸缩天线，还有一个圆形的调频天线。因为信号不稳定，我们在院里的苦楝树上绑了根长竹竿，上面绑着钢精锅篦子，接上一根电线。擅长爬树的二胡自告奋勇爬上树去固定竹竿。

然而电视图像效果并不稳定，最常见的就是节目突然扭曲、出现水波纹或满屏“雪花”，伴随着滋啦作响的声音。二胡在树上一边抱着树，一边不断调整天线，同时问大家：“行不行？”树下的人们则回答：“再转转，好好，唉又转过了。”有的开玩笑说：“干脆你在树上看别下来了。”这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正当节目精彩时，电压不稳导致电视画面上下忽闪个不停。关掉电视重开，有趣的场面已经过去了。

母亲端来一盘用青红萝卜、绿大豆、花生腌制的菜，清脆可口。父亲拿出一瓶杜康酒，和几个年长的邻居边喝酒边聊外面的趣事。

正当大家看得投入时，突然停电了。停电时间又不确定，基本上就意味着当晚看不成了。大家一边烤火聊天等待来电，一边咒骂大年三十还停电。

等了半天不见来电，母亲就招呼大家：“天冷时候不早了，回家歇吧。”人们一边咒骂着停电，一边带着遗憾回家。

点上煤油灯，父亲将火盆用铁锨端到里屋，不一会儿屋里就变得暖和许多。

母亲在院子里和家里又收拾了一遍，说怎么还不睡觉，这才把过年的新衣服摸了又摸放在床头，蒙头入睡。

我正沉睡时，突然被远处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和礼炮声惊醒。那便是隔河相望的城里，正在迎接新年的到来。

相比之下，洛河南岸的这片土地要安静许多，偶尔才能听到几声鞭炮声。

这些鞭炮声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翻来覆去，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在迷迷糊糊中，我又被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吵醒。这次鞭炮声更加急促，这边刚停，那边又响起。有的急促如流水般哗哗作响，有的则缓慢而沉闷，像是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赶忙穿上新衣服，飞快地打开大门，迎接新年的福气和喜气。将一长串鞭炮绑在一根木棍上点燃，胡同里的小伙伴们的说话声伴随着鞭炮声跑进家门。我站在台阶上，高高举起鞭炮，一阵急风暴雨般的响声震耳欲聋，火光四溅。烟雾中，鞭炮的火硝药味飘散开来，既好闻又呛人。

待烟雾散去，红红的一层鞭炮纸屑铺满了整个小院。小伙伴们在还冒着烟火的纸屑间翻找哑炮，有的完好无损，有的已经熄灭。

突然，又听到胡同里传来一阵鞭炮声。我和小伙伴们一起朝那个方向跑去。

在胡同里，我们看到二胡一边走一边哭。询问之后得知，他去找三旦时，不小心在黑灯瞎火中，踩翻了尿盆，跌倒在上面，新衣服也湿透了，难闻得要命。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家挨了母亲两巴掌，又换上了旧衣服。然而，他的不快情绪很快就被大家满村捡拾鞭炮的欢乐所冲淡，他又重新扬起了笑脸。

大家把没响过的鞭炮折断围成一圈引燃，像梅花一样喷射出火药。二踢脚在地上砰的一声飞到半空中又啪的一声响，雷子炮点燃后放在一个破盆里砰的一声，盆子被炸得蹦起老高又摔下。我们把炮插在一堆牛粪上点燃，一声炮响后，嘻嘻哈哈的身上沾着牛粪星子的伙伴们四散奔窜。

当我们捡满口袋的鞭炮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将满满一锅凉粉饺子做好了。红薯凉粉是青色的，玉米凉粉是黄色的，豆腐和肥肉片混合在一起，再浇上红色的辣椒油和青色的蒜苗，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凉粉饺子令人垂涎欲滴。

北边胡同的三伯、四叔，以及更远的大伯家的梅嫂子都给奶奶端来了新年第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以表达晚辈的孝心。

母亲给奶奶碗里每家都舀了几个饺子，剩下的倒进热锅里，又给三伯他们每家舀了一大碗饺子。

父亲说：“都在这吃吧，待会儿回去锅里的饺子都不热乎了。”于是，一大家人围坐在奶奶身边，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村子中间的雕楼下，大鼓咚咚作响，镲铙声声震耳，让人心跳加速。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村里有人盖了新房，就会请人到新宅敲锣打鼓以驱邪保平安。他们会摆上一支烟和两杯酒以示热闹和喜庆，小孩们则能讨到糖果吃，吃得甜香四溢。

洛水沿岸各村自发组织的一年一度的新春篮球比赛在公路边的小学校开始了。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尽管天气严寒，但篮球运动员们只穿着秋衣秋裤在场上跳跃奔跑，满头大汗。他们精准投篮，三分球远距离命中，观众热情鼓掌并为他们加油助威。

夜幕降临，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零星雪花。村里的大喇叭里传来鼓声和弦子声，祠堂的老戏台开始了新年大戏。

人们肩挎椅子、手提凳子纷纷向祠堂走去。祠堂老戏楼下已经坐满了人，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随手搬个石头或砖块坐下。来晚的人没地方坐就站在后面带来的凳子上或树杈上、围墙上观看。

我和小伙伴们趴在戏台边沿，趁拉幕之际钻进后台看墙上挂着的各色艳亮、金光闪闪的凤冠蟒袍。演员们或坐或立，抽烟喝茶。我们正看得好奇时，被大人们揪着耳朵赶到台边，大家扑通扑通跳下台来。

在灯光映照下，飞飞扬扬的雪花逐渐加大，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白。西边井台边，两个大炉子炉火正旺，上面烧着一大锅热开水，是为唱戏的人准备茶水夜饭的。

在逐渐积厚的雪地上，大家玩得不亦乐乎。有人捏起雪球打雪仗，尽管手冻得通红，但还是会跑到大炉子前烤一会儿。当漫天的雪花变为鹅毛大雪飘洒而下时，看戏的人们纷纷离去。

在祠堂外雕楼下的大坡上，小伙伴们更是玩得开心。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抱着腰，从坡上顺滑而下，一直滚到坡底，然后滚成一团。有的还滚起大雪球，顺着坡道一路滚下，雪球越滚越大，最后压在身上，大家在雪窝里滚来滚去，满脸都是雪，但笑声更加开心和响亮。

此时，喇叭里传来了《朝阳沟》的尾声合唱：“朝阳沟今年又是大丰收！”一位背着秸秆的老人走到崖下的窑洞喂牛，他双手捧起一把雪，高兴地大喊：“这雪下得真好啊，瑞雪兆丰年啊！”

随着母亲们的呼唤声，大戏也即将结束。人们纷纷踏着雪，咯吱咯吱地离开。大雪逐渐覆盖了人们留下的纷乱脚印，热闹的寒冬雪夜渐渐归于宁静。踏雪无痕，雪落无声，只有鹅毛般的雪花在夜空中飘洒，纷纷扬扬，无声胜似有声。

春夜寂静无声，房屋和树木都被一层洁白的雪覆盖。崖头上的迎春花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绽放出金黄的色彩。虽然天寒地冻，但大地深处却蕴含着勃勃生机，春天的气息蠢蠢欲动，预示着万物的复苏和新生！

作者简介：雷晓军，微信“朝花夂拾”，工余爱好花草骑行，喜爱文学，习作小记身边事，近年偶有小文在报刊平台发表。记录美好，分享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