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政府与医界“硬刚”，这场风波将如何收场？

韩国医界辞职风波已经连续了一周多的时间，大批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缺勤，一线医务工作人员承担的工作量超出负荷，患者的治疗也开始受到影响。

眼下，韩国政府正在调查一名80多岁女性的死亡事件是否与医生辞职缺勤有关。此前，由于韩国医界开展罢工，载着她的救护车被拒绝进入多家医院，最终她在救护车上心脏骤停，抵达急诊室后被判定死亡。

双方立场仍没有软化的迹象。韩国政府开始应对医疗界集体行动，要求辞职的医生在2月29日前返回医院，并计划在3月后对未返岗的医生采取吊销执照处分，还将按照相关司法程序进行处理。然而，实习和住院医生仍没有明显的返岗迹象，双方的对峙仍在连续。

7次通话失败

据《韩民族日报》报道，当地时间2月23日中午12时13分，韩国大田消防本部接到了一通电话，称有一名80多岁女性（A某）昏迷，7分钟后救护车抵达了现场。

赶到的急救人员先对A某进行急救，并用电话联系可接收病人的医院，但在通话中，电话那头的7家医院分别以“没有病床”“没有主管医生和医护人员”“无法医治重症患者”等理由拒绝接收病人。

7次通话失败，直到第8次通话时急救人员才找到了可接收患者的急诊室，并于12时27分左右从现场出发。但在去往医院的路上，病人在救护车内心脏骤停，抵达医院急诊室后，经由医护人员诊断后判定其死亡。

大田消防部相关人士表示，救护车并没有辗转多家急诊室，而是因为找不到可接收患者的医院，导致救护车移送患者出现了拖延，平时也有类似拖延情况，但在实习及住院医生离岗的情况下，这类事件确实有所增加。

A某未能被及时送入急诊室或许只是韩国医疗服务空缺的一个缩影。当地时间2月27日，韩国保健福祉部表示，对全国99家实习医院进行检查的结果显示，这些医院所属实习住院医生共9909人提交辞职报告，占总数的80.6%。缺勤医生达8939人，占72.7%。

当地时间2024年2月28日，韩国仁川，医院内的患者。图/IC photo

随着医生的离岗，医疗空缺不断扩大。截至当地时间2月26日，韩国医界罢诊受害者举报中心累计收到278起举报，其中26日当天便有51起新增举报。具体包括医院推迟手术36起、推迟住院4起、取消诊疗预约6起和拒绝接诊5起。

每当韩国大量实习住院医生挑选集体罢工，总会引发医疗危机。《韩民族日报》指出，这是因为大型医院的大部分诊疗工作都依靠于工资相对较低且工作时间长的实习住院医生，他们负责到重症监护室值班、进行手术辅助、手术前后患者治理等医院核心工作，在医疗工作中发挥着“毛细血管”的作用。

面对医疗缺口，韩国政府也采取了一定的补救措施，最大限度地延长公共医院的诊疗时间，开放了军队医院的急诊室。韩国保健福祉部还决定对护士的业务范畴进行临时调整，使护士们承担医生部分工作的行为获得法律保护。

“不过，这些补救措施都是杯水车薪。”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国际政治系副教授李家成对新京报记者分析称，护士的专业知识和行医经验难以与医生相比。从本质上讲，韩国政府还应更多地与医界沟通，找到双方的妥协点。

最后一次机会

事实上，几十年来，韩国政策制定者一直试图进行医疗改革，扩大医学院招生则是其中重要一环。

2020年，时任文在寅政府曾宣布，计划在未来10年内将医学院规定的每年3058名招生名额增加400人左右，同时对于主修流行病学等薪资较低专业的学生以及理想去农村地区从事公共卫生工作的学生给予奖励。

但该措施受到韩国医界指责，称或引起不良竞争，随后也发生了医生集体罢诊的情况，最后韩国政府决定停止医科类院校扩招和增设公立医科大学政策。

4年后，韩国总统尹锡悦迈出的步子更大。今年2月初，韩国保健福祉部和教育部宣布，将从2025学年度高考开始扩招医学院新生，规模从现行的3058人增至5058人，增幅约为65%。

扩招的理由在于政府认为基层医疗困难和地方医疗体系崩盘危机的主因在于医生短缺，届时新增招生名额将集中分配给非首都圈地区医学院。

当地时间2024年2月28日，韩国首尔，韩国国务总理韩德洙召开会议。针对近日韩国医疗人员发起的“辞职潮”，韩德洙表示，3月中旬政府将派出150名必需医疗公共保健医生和20名军医前往大型综合医院增援。图/IC photo

从数据上来看，在主要经济体中，韩国确实是医患比例最低的国家之一。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韩国平均每1000人中只配备2.5名医生，并且在韩国偏远地区以及儿科和产科等专业存在严峻的医生短缺问题，因为与皮肤科和整形外科相比，这些领域的利润较低。

然而，医学院的扩招招致医界强烈反对。据新华社报道，韩国医生和医学生集体行动反对政府推行医学院扩招，他们指责政府推出的扩招计划是“草率的单方面决定”，将引发过度医疗并使医保系统资金紧张。他们认为韩国已经有足够的医务人员，解决医生短缺问题不是扩招而是让现有医生得到更高的酬劳。

韩国医疗界认为，如今不是医生数量的问题，而是医疗政策、制度和医生分配的问题，增加医学生人数可能会对教育和培训质量产生不利影响，扩招会在没有改善医生处境的情况下加剧竞争。

“更多医生意味着更多竞争，以及医生的收入减少，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反对扩招的提议。”首尔大学公共卫生教授权顺万（Soonman Kwon）对BBC说道。

从这两次韩国医界反对医疗改革来看，李家成分析道，医界形成了非常稳固统一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对于政府推出的医疗改革都较为抵制，如果医疗系统最终出现乱子，这可能会倒逼政府做出妥协。

然而，从尹锡悦的表态来看，至少目前他并没有妥协的想法。当地时间2月27日，尹锡悦在青瓦台召开会议时称，医学院扩招2000人是必要措施，包含该措施在内的医疗改革不容谈判或妥协。

尹锡悦表示，政府认为当前是推进医疗改革的最后一次机会，而医生正在拿国民健康与生命安全当盾牌开展集体行动，没有任何理由为威胁国民生命安全的行为开脱。

软硬兼施

现在距离韩国政府下的“最后通牒”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当地时间2月26日，韩国政府承诺医生们如能在2月29日之前返岗，政府将不追究责任。离岗的医生在接到复岗指示后仍旧不及时返岗，政府将对其采取停止或吊销医生执照等行政措施。

随后韩国政府开始应对医疗界集体行动。据韩联社报道，当地时间2月27日，保健福祉部以违反《医疗法》、违反《刑法》阻碍公务、教唆或协助等为由向警方举报大韩医师协会（医协）5名相关人士。

保健福祉部认为这五人通过提供法律援助，教唆或协助实习和住院医生参加集体行动。涉事医生所在医院业务开展也因此受到阻碍。此外，保健福祉部还举报了在网上煽动医生参加集体行动的发帖者。

这是实习和住院医生发起集体罢工后，政府首次举报医协方面人士。《韩民族日报》指出，在举报医协的同时，韩国政府“软硬兼施”，在最后期限到来之际，还试图采取和气措施。保健福祉部表态将推进《医疗事故处理特例法》的制定，对加入相关保险和福利协会的医务人员适用刑事处罚特例。

当地时间2月28日，保健福祉部在警方协助下访问实习和住院医生住所并送达返岗复工指示书。保健福祉部相关人士表示，其间，政府以短信、邮寄、亲自送达等方式送达指示书。

据韩联社报道，据猜测，韩国政府将于3月4日着手了解实习和住院医生的返岗情况，并向警方举报拒不返岗人员。估计警方收到举报后开展调查，还计划针对无正当理由拒绝到案人员向检方提请审查批准拘留。

现在还很难推断这场风波的最终结局。权顺万指出，尹锡悦似乎非常坚定，因为该政策给这位受丑闻影响的领导人提供了支持率的提升。

民调机构盖洛普2月13日至15日在韩国进行民调，结果显示76%的受访者认为该政策“利大于弊”，16%认为“弊大于利”。

“站在一般民众的角度，当然希望政府能够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和医疗供给，但改革的步伐过大，现在医生的集体罢工反而给医疗供给端造成了紊乱，并没有实现医疗改革的初衷，反而还有所倒退。”李家成说道，韩国政府应该与医界找到可以被双方接受的中间点，进行渐进式改革。

尹锡悦上台以后，韩国出现了多次行业大罢工，其间数万教师走上街头，去年年末，韩国卡车司机也发起了大规模罢工活动。

李家成指出，一方面，这体现出韩国社会中行业协会化现象很严峻，各个行业以协会为抓手维护自己的利益。另一方面，韩国去年的经济表现没有达到预期，物价也在上涨。在此背景下，韩国政府改革动了哪一个利益团体的蛋糕，就会激起该团体的激烈抵抗。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