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三年(前90年),田千秋上了一个加急奏章,是为戾太子刘据鸣冤的,他在奏章中说:
“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什么意思呢?田千秋说自己梦见了一个白发老翁,老人家让他给汉武帝上一个为太子鸣冤的奏章,太子有错,但罪不至死,顶多就是受点鞭刑。
谁都知道戾太子刘据死于巫蛊之祸,但谁也都知道刘据和巫蛊没啥关系,只不过是刘据和刘彻之间信任不够、沟通不畅,让江充钻了空子,而且比起刘据,刘彻很显然更“信任”江充,于是一出导致血流成河的巫蛊之祸才得以发生。
事件发生后,为太子说好话的,很多都不曾提巫蛊,而是就太子矫诏出兵一事辩解,田千秋也不例外,但田千秋又与别人不一样,因为他是守卫汉高祖祭庙的郎官。
也就是说,他梦中的白须老翁是刘邦,是刘邦托梦让他为太子鸣冤。
那刘彻是怎么对待田千秋的奏章的呢?也很有意思,他看完奏章后感寤,立刻召见田千秋,说:“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
从田千秋的奏章到刘彻的话,很难会让人想到他们说的竟然是血流成河的巫蛊之祸,很明显,这个时候的刘彻是心平气和的。
他任命田千秋为大鸿胪,然后下令将江充满门抄斩,又下令烧死了苏文,当初那些在泉鸠里对太子兵刃相加的人都满门抄斩。
处置了这些人之后,刘彻又怜惜太子的遭遇,修了一座思子宫,建了一座归来望思之台,用来思念太子刘据,当然,太子一系尤其是太子的家人几乎是在巫蛊之祸中造了团灭,刘彻再怎么思念又有什么关系呢?人都死了,思念也不过是刘彻做给世人看的而已。
要知道就在一年前,刘彻征调大军追捕太子的时候,壶关三老令狐茂曾上书为太子说好话,希望汉武帝能够立刻结束对太子的征讨,不要让太子长期逃亡在外。
汉武帝同样是感寤,但也仅仅是感寤,却并没有下令赦免太子,征讨一直在继续,直到太子兵败自杀,太子的三子一女全部遇害,太子一系几近团灭才算是结束。
对比刘彻对令狐茂和田千秋的奏章不同的态度,就能看出刘彻其实知道太子的惶恐惊惧,知道太子罪不至死,但太子活着的时候,刘彻即便知道太子的无辜和惊惧,也不希望太子还活着。
原因很简单,父子不和已经是事实,太子矫诏发兵也是事实,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刘彻自己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作为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太子必须死,至于太子无不无辜,那是以后的事情。
所以过了一年,刘彻缓过来了,觉得该给这件事一个结果了,田千秋的奏章给了刘彻一个台阶,他迅速处理了江充等人,又建了思子宫和归来望思之台,算是承认了太子的无辜,对此,“天下闻而悲之。”
为谁悲?自然是为太子而悲,太子一家人在这场巫蛊之祸中几乎全部死了,这里说几乎,是因为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他就是戾太子刘据之孙刘病已。
巫蛊之祸发生的时候,刘病已刚出生几个月,被收系在郡邸狱中。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关进了监狱,外面没有家人的照拂,家人又是那样的结局,他要想在狱中活下去可想而知有多困难,说不定哪一天就悄无声息没了。
但刘病已活了下来,因为他遇到了丙吉。巫蛊之祸发生后,丙吉以廷尉监的身份被刘彻征召进京,到郡邸狱中追查巫蛊之事。
丙吉怜惜刘病已,对他多有照拂,更是在狱中为刘病已选了忠厚谨慎的女囚哺育刘病已,还给他们安排了宽敞干净的房间,自己掏腰包供给衣食,刘病已生病了也是丙吉找人医治照顾,这才给了刘病已活下去的保证。
有了丙吉,刘病已在狱中一日日长大,到他快五岁的时候,刘彻病重,望气者说长安的监狱中有天子气。
这可了不得,监狱里还能出皇帝,这不是要“反”了刘家江山吗?刘彻赶紧派出使者到各个监狱中下令将全部犯人都杀了。
刘彻派到刘病已所在的郡邸狱的使者是内谒者令郭穰,郭穰到郡邸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结果大门紧闭,根本不让郭穰进入,还说:
“皇曾孙在。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
双方僵持了一夜,郭穰不得不赶回去报告给了刘彻,刘彻听了后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于是大赦天下,郡邸狱中的犯人因着丙吉都活了下来,还都出了狱。
但刘病已没有去处,丙吉想将他送到京兆尹治所,但京兆尹不敢收,最后丙吉没办法就将他送到了外家,也就是其祖母史良娣的娘家,算是让刘病已有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去处。
这个时候的汉武帝刘彻已经驾崩,而汉昭帝刘弗陵已经即位。
那么问题来了,汉武帝明明已经承认了戾太子刘据的无辜,还建思子宫,明明也知道刘据唯一的后代刘病已生活在郡邸狱中,那为什么汉武帝不曾善待这个曾孙呢?
表面上,刘彻知道刘病已就在郡邸狱中,却从来不闻不问,看起来漠不关心,更没有想要善待的意思,但其实,汉武帝对刘病已这个曾孙也算是用心良苦。
要知道刘病已的身份很特殊,他不是一般的皇室子,他是戾太子刘据的后代,刘彻已经承认了刘据的无辜,那么刘病已也算是最接近皇位的人选,很有资格继承皇位。
但太子早有人选,而且刘病已年龄太小,公元前90年,他只有一岁多点,而刘彻病逝的时候,刘病已也才五岁不到。
如此童稚,又是孤儿般的存在,汉武帝如果大张旗鼓对他好,补偿他,无疑是将他架在火上烤,等刘彻一驾崩,刘病已自然就会成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要么被杀死,要么被重臣当作傀儡掌控,总之没有好结果。
刘彻不希望刘病已有这样的结果,因此他只能“无视”他,让他在郡邸狱中“自生自灭”,皇曾孙这个身份,再加上丙吉的照顾,自然能够让他活下去,只不过不如其余皇室子锦衣华服而已。
而且刘彻病逝前,曾留下遗诏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并令宗正将刘病已录入皇家宗谱,这是对刘病已最大的善待。
要知道,之前很多人都知道刘病已是皇曾孙,但他没有上皇家宗谱,放在现在来说就是其皇室子身份没有法律的支持,有了汉武帝的遗诏,刘病已的宗室地位得到了法律上的承认,但也仅仅是宗室地位得到了承认,被养育在掖庭,再没有其它。
这就是汉武帝的高明之处,他留下的这一遗诏很重要,既承认和保护了刘病已,又让他远离了夺嫡之争。
如果没有这一遗诏,刘病已不可能在后来继位成为汉宣帝,至少不会那么顺利,毕竟如果汉武帝不承认刘病已的身份,那么汉昭帝刘弗陵就更不可能承认刘病已的身份了。
到时候刘病已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要被霍光等人选中几乎不可能,即便被选中也会做很多工作才能让刘病已的身份被承认。
而有了汉武帝的这一遗诏,刘病已这个汉武帝刘彻的曾孙、戾太子刘据的孙子被选中做皇帝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汉武帝留下遗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刘病已这个曾经的太子的后代竟然能够成为皇帝,更没有想到刘病已继位后励精图治,将西汉带入盛世,开创了孝宣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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