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 | 10岁那年，母亲成了我的噩梦

柳芙的美好童年，是在10岁那年戛然而止的。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阳光底下，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吹出来的一个七彩大泡泡，在她正兴奋地盯着它冉冉上升时，“砰”的一下，轰然破碎。

那天放学，她跟往常一样自个儿回家。

刚出校门，就被人一把拽住，她抬起头，只见妈妈钱兰兰笑盈盈地说：“小芙，今天你生日，我特意请了假提前下班回来接你，你赵叔叔也来了，我是搭他的车来的，他刚好要到这边来办事。”

又是他！

柳芙想起上次，与同桌在校门口遇见妈妈和赵叔叔等她，同桌不经意说的话：你跟你爸爸长得好像哦！

“你在想什么呢？”钱兰兰用胳膊肘，亲昵地蹭了一下柳芙，“咱们小跑几步，你赵叔叔把车停路边等咱们呢。”

钱兰兰拉起柳芙，小跑起来。

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校门口不远的路边，在稀稀疏疏停着的几辆接孩子的车中，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不少家长对它纷纷侧目。

钱兰兰在宝马车前停下来，拉开后车门，示意柳芙先上。

柳芙弯腰钻进去，眼角余光发现坐在驾驶座上的赵凯，正笑眯眯地盯着她。柳芙垂着视线，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她将屁股朝里座挪了挪，想留个位置给她妈。

还未等柳芙坐稳，钱兰兰“啪”的一声把后车门关上。她打开前车门，钻了进去，熟练地坐在副驾驶上。

柳芙刚坐好，赵凯就递过来一个精美的小礼品盒。“小芙，祝你生日快乐，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的小芙都满10岁了。”

“谢谢赵叔叔。”柳芙淡淡地说，并没有伸手去接礼品。

“这孩子，跟赵叔叔还客气啥，快拆开看看，看赵叔叔给你买的啥。”钱兰兰将小礼品盒从赵凯手中取过来，麻利地拆开，里面装的是一只漂亮的儿童手表。

这只米奇图案的儿童手表，柳芙一直想要。曾央求钱兰兰给买过，可她一口拒绝，说对一个小孩子而言，太昂贵了。

钱兰兰将手表递给柳芙，“你不是很喜欢吗？戴上试试。”

柳芙迟疑了一下，接过手表，可她并没有像他们期待的那样，惊喜地试戴手表，而是随手将它放在后座。

一丝诧异从钱兰兰脸上闪过，她问：“你今天怎么啦？在学校遇见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柳芙说完，就将脸扭向窗外。

钱兰兰尴笑两声，对赵凯嘀咕：“唉，孩子大了就是这个样子，都不爱搭理大人。”

赵凯咽下矿泉水，笑着安慰：“正常，孩子大了就有自己的独立思想。”

他把喝了还剩大半瓶的矿泉水瓶，递给钱兰兰，钱兰兰接过瓶子，也喝了几口。

这一幕，柳芙用眼角余光看得真真切切。

她依然盯着窗外，一动不动。看似她在看风景，实则内心早已惊涛骇浪，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愤怒和恐惧。

柳芙知道，平日里钱兰兰对谁都讲究得很。家里来客人，恨不得用一次性的餐具招待他们。跟她的爸爸柳明春，也从未这么亲密无间过。他们的饮水杯子，向来是分开的。如果哪次柳明春不小心用混了，她都会火冒三丈。

柳芙心头一紧。难道妈妈真的跟赵叔叔有一腿？难道赵叔叔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两个问题，在柳芙脑海里翻滚了一路。

2

钱兰兰和柳芙刚从电梯里下来，站在过道里，就有一股浓厚的菜香扑鼻而来。那是从她们家飘出来的。

她们一进门，柳明春就从厨房探出头，开心地说：“回来啦，菜马上炒好，你们换完衣服洗完手吃饭刚刚好。”

柳芙深深地望了爸爸一眼。他穿着白色背心，黑色大裤衩，微胖的身体，半裹在一条粉色围裙里。他被油烟熏得一脸的油光，额头上沁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柳芙突然觉得心里好难过。

等她们换好衣服出来，柳明春已经将饭菜摆好。全是柳芙爱吃的菜：清蒸鲈鱼、小炒猪肝、菩提酥皮虾、红烧茄子、上汤娃娃菜和炸酱面。

柳芙到底是个孩子，在美食面前，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哇，我爸爸好棒，竟然还会做酥皮虾。”

其实柳明春并不会做。只因为上次柳芙的舅舅请吃饭，点了这道菜，柳芙超级爱吃，他就记在心里，自己仔细研究这道菜谱。

柳芙用手抓起一只虾就往嘴里送，“嘎巴嘎巴”的嚼了起来。

柳明春笑了起来，嗔怪地问：“你洗手了吗？就直接用手抓，狼吞虎咽的。”

“爸爸你好棒哦，做得跟饭店里的一样，虾皮炸得脆脆的，真是太好吃了。”

钱兰兰也轻笑起来。她对柳明春说：“今晚难得一家人这么轻松，大人不用加班，孩子不用去补习，你去拿三个杯子来，然后把上次买的那瓶红酒也拿来。”

柳明春很快取来一瓶红酒，还有3个一次性纸杯。

见到纸杯，钱兰兰皱起眉头，说：“家里不是有高脚酒杯吗？”

“高脚酒杯不是清洗起来麻烦吗，用一次性杯子也一样，反正这一次性杯子搁厨房好久了，再不用就只能丢了。”柳明春笑嘻嘻地说。

“怎么会一样？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柳明春没有听出钱兰兰语气中的不悦，继续调侃她：“怎么不一样法，是味道更甜了还是更香了呢？”

钱兰兰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瞥了柳芙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妈妈的叹息声，犹如沉闷的鼓点，敲在柳芙的心上。

3

这晚的深更半夜，柳芙从噩梦中惊醒，眼角有未干的泪。

她梦见爸爸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孩子后，勃然大怒，将她赶了出去，她被迫辍学、流落街头……

明知仅是一个梦，躺在黑暗中，柳芙依然忍不住轻微颤抖。

就在昨天，她还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虽然家境不富裕，父母都是工人，但家庭和睦父母恩爱。

可今天，却悲伤的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柳芙原来一直认为，妈妈对爸爸的抱怨和不满，是她的坏脾气所致。

柳芙现在才明白，这跟她的脾气无关，是她不爱爸爸。她跟赵叔叔在一起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整个人是放松的、明媚的，不急不躁的。

想起父亲，柳芙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就是那种甘于平凡的粗糙男人，心无大志，也不愿意努力奋斗。好在他们家是老北京，不需要买房子，这样无欲无求的也能生活得下去。

据奶奶讲，他年轻时干什么都朝三暮四，唯独在爱钱兰兰这件事上，真的是始终如一。他是真爱钱兰兰，钱兰兰比他大两岁，可从他20岁起，他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甘心做她的迷弟。

柳芙突然很想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跟赵叔叔相识的？在她的记忆里，她感觉从她记事起，赵叔叔就经常在她的世界里出现。

那时，只要妈妈带她去见赵叔叔，她就兴奋不已，还充满期待。因为每次赵叔叔都会给她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所以一直以来，她并不排斥赵叔叔，甚至还很喜欢。她喜欢他的帅气，也喜欢他对她的大气，还喜欢他很有钱。

甚至有好几次，坐在爸爸咣当咣当的破自行车上，遇见同班同学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暗暗祈祷：如果赵叔叔是我爸爸该多好呀！

可如今，当她发现自己的荒诞愿望也许一语成谶时，却有说不出的恐慌。

柳芙一夜无眠。

在这一夜，她迅速成熟。

4

所有认识柳芙的人，都觉得她像似变了个人。

原来对学习漫不经心成绩倒数的她，现在突然发起奋来。以前的磨蹭懒散也不见了，人变得寡言稳重。

她的这种变化，柳明春和钱兰兰满心欢喜。他们认为这是因为柳芙长大了,懂事了。

柳芙确实懂事了。

因为懂事，她的内心无时不在煎熬。一方面她害怕面对爸爸的好，另一方面她对妈妈和赵叔叔的继续暧昧又一筹莫展无能为力。

暗中观察越久，看到的事情越真切。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家庭，是畸形的，是病态的三人行。

她还害怕同学们知道她家的这种情况。她逐渐独来独往，与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做梦都想逃离北京，逃离这个家。所以高考，她毫不犹豫地报考了上海的一所医科大学。

在接到通知书的那个暑假，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份恐惧，终于逐渐褪去。

她准备做一件疯狂的事。她想揭开这个多年来折磨她的谜底：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不动声色地收集爸爸用过的牙刷、刮须刀，还有修剪下来的指甲。

开学去上海的第一件事，她要去做亲子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