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TikTok“背水一战”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吴斌 上海报道

作为出海企业中一颗闪亮的新星，6岁多的TikTok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我坚信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方案，相比封禁TikTok还有别的选择。”2023年3月23日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在出席美国国会听证会时如是回应议员“国家安全”等方面的疑虑。

但一年后，美国并没有给周受资太多选择。当地时间3月13日，美国众议院举行投票，通过了所谓的《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对手控制应用侵害法》，强制字节跳动在165天内剥离TikTok，否则TikTok在美国将被应用商店下架。

随后，TikTok发布声明称，这项立法的过程是秘密的，法案之所以被强行通过只有一个原因：它是一项禁令。“我们希望参议院能够考虑事实，听取选民的意见，并认识该法案对经济、700万家小企业以及使用TikTok的1.7亿美国人的影响。”

鉴于外界普遍预计众议院会通过该法案，这次投票结果并不意外。更关键的投票尚未到来，在众议院通过后，该法案将送交参议院审议。

出海征途中的风暴正在逼近，TikTok风雨过后能否见彩虹？

重重争议

激进的TikTok剥离法案本身便存在重重争议和分歧。

3月13日，美国众议院通过法案，要求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在约六个月内剥离TikTok在美资产，否则将面临禁令。北卡罗来纳州共和党籍参议员Thom Tillis对众议院的做法提出质疑，认为此举可能影响其他外国政府对美国社交媒体应用程序的态度。

相对于并无悬念的众议院投票，该法案在参议院的前景面临较大不确定性，部分参议员倾向采用不同方法来监管。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查克·舒默到目前为止都拒绝为之背书，包括共和党人Rand Paul在内的一些参议员已公开表态反对，Paul表示，他将反对任何违反宪法的措施，国会不应该“试图剥夺1.7亿美国人根据第一修正案享有的权利”。

在3月14日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表示，美国众议院通过的法案，让美国站在了公平竞争原则和国际经贸规则的对立面，如果所谓“国家安全”的理由可以用来任意打压别国的优秀企业，那就毫无公平正义可言，看到别人的好东西就要想方设法据为己有，这完全是强盗逻辑。美方对TikTok事件的处理，将让世界更加清楚地看到，美国所谓的规则秩序究竟是有利于世界，还是只服务于美国自身。

商务部新闻发言人何亚东3月14日也表示，我们关注到了美国国会的这一动向，美方应切实尊重市场经济和公平竞争原则，停止无理打压别国企业，为各国企业在美投资经营提供开放、公平、公正和非歧视的环境。相关方应严格遵守中国法律法规，中方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坚决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事实上，TikTok已经回应了美国所谓的安全关切。TikTok表示，我们仍然相信解决国家安全问题的最佳方式是在强大的第三方监督、审查和验证下，对美国用户数据和系统采用透明的、基于美国的保护方式。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副研究员刘典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美国对TikTok的持续打压，反映了美国在国家安全和数据隐私保护方面对中国背景科技公司的高度警惕。尽管TikTok强调其数据存储和传输独立于中国，并承诺加强透明度和安全性，但仍无法完全消除美方对其潜在风险的担忧，中美之间的科技竞争也加剧了这种态势。

美国总统拜登与前总统特朗普对TikTok的不同态度也耐人寻味。拜登表示，如果美国国会最终通过这项法案，他就会签署。而特朗普则意外反对“封杀”TikTok，认为禁止TikTok将帮助扎克伯格的脸书变得更加大而不能倒，而脸书所属的Meta才是美国人民真正的敌人。

刘典对记者分析称，特朗普虽然公开表态反对强制封禁，但要看到，这次投票中共和党投赞成票的人数超过民主党，这是一个党派的基本立场，而特朗普的观点与大选进程有关，所以需要综合来看。拜登政府虽然同样重视数据安全和保护国家安全，但在具体操作上可能更加注重制度建设和国际合作，采取的措施可能相对温和且更具建设性，同时会考虑经济利益、市场竞争环境以及与盟友协调等因素。不过，从最新的法案进展来看，拜登政府在TikTok问题上并未明显软化立场，而是延续了对数据安全的高压监管态度。

前路迷雾重重之际，风暴中心的TikTok也传言四起。有媒体报道，动视暴雪前CEO博比·科蒂克（Bobby Kotick）已接触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表达了收购TikTok的兴趣，这一收购价格估计会达到数千亿美元。但此后，字节跳动方面回应称，消息不实，张一鸣没有与任何人沟通过相关事宜。

怎么算都亏的“经济账”

不管是对美国还是TikTok来说，这场风暴中双方都是输家。

上海财经大学数字经济系教授、数字商务研究中心主任崔丽丽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TikTok在美国市场的成功对字节跳动而言至关重要，是全球扩张计划的一部分，剥离可能会导致字节跳动失去对美国市场的控制，进而影响其全球营收和市值。对于用户而言，如果TikTok在美国被禁，将失去一个重要的信息和娱乐来源，特别是对于那些依赖TikTok进行社交和商业活动的人来说，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在娱乐之外，TikTok还具有巨大的经济意义。牛津经济研究院发布的研究称，TikTok在2023年为小企业主带来了147亿美元的收入，去年为美国GDP贡献了242亿美元。研究发现，TikTok在美国至少提供了22.4万个工作岗位，该应用对加州、德克萨斯州、佛罗里达州、纽约州和伊利诺伊州的经济影响最大。

这场无端打压没有赢家。刘典分析称，如果TikTok被迫剥离在美资产，将会对自身造成重大损失，包括但不限于品牌价值受损、全球战略被打乱、市场地位削弱，同时也可能对其他国际市场的扩张产生负面示范效应。对于美国而言，则可能导致失去一个重要的社交媒体平台，影响当地用户的娱乐选择、企业营销渠道以及大量内容创作者的生计。

另一方面，如果TikTok不被剥离，在合规和数据安全上达到美国政府的要求，那么有可能继续在美国乃至全球范围内保持增长势头，扩大市场份额，并在数字经济领域积累更多优势。

但即使在这种情境下，未来可能仍将面临一些挑战。崔丽丽对记者表示，如果TikTok不被剥离在美国的资产，美国政府可能会采取其他限制性措施来对其进行限制。美国政府可能会从国家安全、隐私保护、数据安全等方面出发，对TikTok进行更严格的监管和审查，未来发展仍有许多障碍要跨越。

TikTok也给企业出海带来了一些可供借鉴的经验。刘典表示，数据主权和安全问题成为国际业务拓展的重要门槛，企业需要在进入海外市场时充分考虑所在国家的数据法规和安全标准，并制定相应的合规策略。跨国企业在面对压力时，除了坚守商业原则外，还需要灵活运用国际合作、本土化战略等方式化解冲突。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要塑造良好的品牌形象，建立与当地政府和民众的信任关系至关重要。科技产品和技术输出时，应尽量减少可能引发的安全疑虑，提高数据透明度，确保数据处理过程符合国际公认的标准。

“背水一战”能否逆风翻盘？

不甘坐以待毙的TikTok选择“背水一战”。TikTok给超过1.7亿美国用户发送弹窗，引导他们给国会议员打电话，要求撤销封禁TikTok的法案。

周受资对用户表示，这项立法如果签署成为法律，将导致TikTok在美国被禁止，将从创作者和小企业主的口袋中夺走数十亿美元，使超过30万个美国工作岗位面临风险，并“夺走你们的TikTok”。这些呼吁得到了许多TikTok内容创作者的支持，不少人在美国国会大厦前进行抗议。

加入TikTok支持者们的还有部分议员。例如，佛罗里达州的众议员Maxwell Frost表示，TikTok禁令侵害自由言论权，他对该禁令“不仅要说不，还要说绝对不”。

“对TikTok的任何禁令都不仅仅是禁止言论自由，实际上也是在对我们的国家经济造成巨大伤害，”投票反对禁令的加州民主党众议员Robert Garcia警告称。“全国各地的小企业主使用TikTok推动我们的经济向前发展，其中一些创作者和企业主完全依赖TikTok来获得收入和工作，封禁措施可能导致他们彻底失去生计。”

从种种迹象来看，众议院通过TikTok剥离法案只是一个“起点”，周受资正在极力游说参议院议员，一切未成定数。即使参议院通过了这项法案，前方仍有一场漫长的斗争，任何可能限制言论自由的立法都将受到严格的法律审查。

根据第一修正案，国会在没有首先证明某款应用对国家安全构成迫在眉睫的威胁之前，不能直接禁止其在美国使用。如果TikTok剥离法案在参众两院都获得通过，并由拜登签署成法，TikTok可能会以“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为由挑战其合法性。周受资表示，如果该法案成为法律，TikTok将发起法律挑战。

3月早些时候，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和其他几家领先的科技和民权组织致信国会，警告该法律将践踏宪法赋予的美国数百万人的言论自由权利。“TikTok是大量受保护言论和结社的家园，使用户能够讨论他们的观点，分享他们的爱好，创作艺术，并获取来自街头和世界各地的新闻，破坏对平台的访问就等于破坏了言论自由。”

在刘典看来，TikTok的应对方法可以包括但不限于，法律抗争：针对法案提起法律诉讼，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数据本地化与分离：进一步加强数据本地化策略，确保美国用户数据不受外国政府影响；合规重组：寻求与美国本土企业合作，通过建立合资企业，保留市场份额；政策沟通与公关：积极与美国政府和公众沟通，强调其对美国经济、就业和文化多元性的贡献；技术透明：公开透明地展示其数据管理和隐私保护机制，增强用户和政府的信任。

展望未来，TikTok自身发展也需要克服重重挑战。崔丽丽对记者表示，TikTok Shop在美国市场确实面临着增长放缓和竞争压力，比如现有成熟电商平台和零售终端的竞争压力，如何改善物流配送和售后服务问题，还有各种关于数据/个人隐私保护等相关美国国家境内法律法规及社会伦理道德规范问题，但不排除新形态电商有可能成为TikTok新的增长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