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 杨进荣：寒春更添三分悲

今天，我拖着病体，来到了阔别很久的故乡。故乡没有明显的春色，只有兴修水利的人，忙碌在各个工作点上。千古旱塬，首次有了水浇地的庞大工程，怎能不使我欣慰舒畅？

今天，适逢母亲两周年的祭日，苍山暗淡，劲风浩荡，一川的塑料大棚，似海湖，鼓动前呼后拥的波浪。这景致，与我的思念和悲伤格格不入。母亲走后，最亲的人都离开了故乡老宅，几乎为空心村的人，稀蔬地守活在凋零的村庄上。

八十高龄的大姐拄一根拐棍来给母亲烧纸，七十四岁的二姐，爬过岘口也为母亲的两周年祭日而来。亲房兄侄和朋友陪我在老宅过夜，积极为我跑腿。

姐姐们老了，老的腰弓马趴。姐姐们哭了，哭得有气无力。大二姐都不识字，一声：你说他舅，爸妈走了，咱们姊妹们咋就来往少了，也变得不亲热了？

我沉思哽咽，我的老姐姐们哪知呀，父母在，家就在。父母走了，天底下的大多人家，后代都成了亲戚，咱家怎能例外？老人在，不回都不行，因为有责任和义务压在肩头。老人走了，各有各的事情，见面是非聚不可的时候，走动少了，很是自然应该。其实，死倔的我内心完全接受姐姐们的嗔怪。

两天，两趟到母亲的坟上，我内心装满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给母亲如何说？

母亲在时，该做的没有做好。母亲走了，只能把万语千言深埋心底。

今天，你坟园的风很大，大的把冥票能吹向山顶。风掩盖了姐姐们的哭声。而我，不再以自己的伤感惹得另一个世界的母亲都不得安宁。活着为我们操劳一生，永远睡了，再让她难过，咋想都不对劲。

母亲生育的我们，特别是姐姐，不识字，而要完成生儿育女的重任，是多么责任重大。有时候，儿女们不听话，姐姐们操碎心，也没有办法。可能她们只能把不快和委屈，习惯于向母亲倾诉。

母亲你应知晓，你苦难和委屈撑老的人生，姐姐们已经全部继承，她们沿着你走过的轨迹，摆渡着自己的老境。不知这种传统，是害了姐姐，还是益了子孙？

今天，你坟园周遭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土腥味，这土是你热爱了一生的气味。园子被人占了，你心疼地只有流泪，责任田被人从两边往中间掏耕，你坐在那儿只有暗自伤神。那时我感到你很懦弱，你不能象别的女人，翻先人倒祖宗地咒骂，也没有如别的女人，怨丈夫和儿女的无能，而是自言自语地说，咱们人老祖辈都是孽障（老实可怜）人，便宜让人家占去吧！国民党时代，一川地都是你三爸用白元买下的，解放后都是大家的。啥都闲的，只是我们太受人欺负了……

今天，没请自到的几位亲朋前来你的坟头凭吊。因为计划自个烧纸，没有准备任何东西，他们买菜、买馒头花卷，自己做自己吃自己熬茶，接替我给你的坟前柏树里拉水浇水，他们一再叮嘱，不要多动，胳膊还没好……几十年，到处行走，认识人不计其数，走着走着散了，走着走着远了，走着走着淡了。有多少人留在今天，能毫无顾忌地谝闲聊天，一如初识地不计前嫌呢？把自己还给自己，应是撞南墙碰北墙的收获。

今天，母亲的两年纸烧完，又折回给父亲上了坟。坟茔的左右，已被新坟占满。梭梭草挤满坟园，骆驼蓬爬满坟堆。父亲在东，母亲在西，他们见一次仍需跨过一道川。不是非要如此，而是逝年山间不开，按传统只有这样安排。坐在父亲坟前，远望母亲坟园。北风一紧一慢，刮得天昏地黑。我仿佛看见母亲，背个烂背篼，跌跌撞撞地在野地里拣拾驴粪，正在往晒驴粪蛋的地方去。那个地方神圣，是老宅后，山前一处最向阳的地方。当初是父亲铲平的，他用杵子反复夯打，光滑且硬，象供台一样，父母和我们，凡拣拾到驴粪蛋，都会倒在上面，晒干后，收入框内，专供父亲生炉子喝茶。贫穷年代，父亲一罐子茶的驴粪蛋始终没断过，其中很大成分是母亲的勤快。

父母亲坟前的广大川地，已被塑料大棚立满。一米大的上水管线，各地坝埂路边都有放置，有些地块中承包商已开始动工。

傍晚，叔辈侄家有事，与贤侄全军相约到山场。全军为社事煞费苦心，这点让我十分敬佩。到山上的人很多，与他们进行了深度交流，说了很多话，那是在众神殿里面。读懂了宗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科学。它开悟的是人的智慧，澄净的是人的心灵，传递的是一种文化。对于乡朋提出的有些问题，恐怕神佛都断不分明，何况我们都是凡人。你不进庙，庙内不缺烧香人。你不磕头，案前有人不住地揖手。烧香的不一定全是好人，好人并不一定非去烧香。

其中有一位老侄打断话问我，他家老实善良了两辈人，咋还不如人呢？是啊，这种状况不只你一人。这多年，鱼龙混杂，有些正直善良的人，是没有得到公正的回报，但你要相信，善良永远没有错，并且是对人的本质要求。善良的福报不是立竿见影的外科手术刀，而是毛毛雨天天下的积攒轮回。

观看大户人家，福报不是从短暂中赢得的，而是经年累月数代人的持之以恒……

走出山门，故乡的街道上已是万家灯火。夜风很冷，我的心在寒春里分外寒悲！为父亲为母亲，更为自己没有尽力活出优秀的人生！

作者简介

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