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瓦猫（小说，上）

一

“去云南吧，去云南吧。”一个声音告诉我，像一阵风。

国庆假期我临时被通知不用值班，时间忽然空闲了下来。要如何度过这个假期呢？我打算去云南，长期以来，都很想去西南联大遗址看看的。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想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最终，我买了去云南的票，辗转，换车，踏上了说走就走的旅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昆明。

刚到昆明时，天色已临近傍晚。云都变得好低，有的就在半山腰趴着，好像一进入山里，就可以触摸得到。风到这里都变得平易近人起来，带上一抹绮色，温和得不像秋天，真不愧为彩云之南，让我感觉自由又快乐。用地图查了西南联大旧址时，我看到昆明附近有一个西南联大博物馆，就在云南师范学院内，于是把客栈定在了这附近的翠湖。

客栈名曰“婉君”，有一扇大大的门，门两边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如云，如海，如山”，下联是“自如，自由，自在”。屋顶上蹲着一只漆黑的小猫雕塑，院子内环境古朴，院内有树，树上长着红果子，我有些不太认识，只觉得熟悉又雅致，氛围神秘又浪漫。

到了云南，自然是要吃菌子。出客栈往南走，没有几步，有一面有贝壳铺成的墙，又称“云墙”，白白的，摸起来很有颗粒感，像是把云打碎了，用来敷墙。云墙上面的瓦是黑色的，圆圆的，看来像是大大的蘑菇头，走到正面一看，是一家云南当地的野生菌子店，门口还摆放了各种蘑菇。

我们在这里吃了山鸡野生菌菇汤。入座后，先上来一锅汤，还有一篮子分装的菌子，旁边放了一个计时器，我们桌前却没有放碗筷，说要等时间到了才上碗筷。据说是因为以前有外地的客人在菌子还没熟时吃了，有中毒风险，为了防止食客“偷吃”，店家才想出这样的方法。等的过程有些无聊，我对店子里的一切都好奇起来，只见旁边有一个冰箱，上面印着一只大猫，侧边还挂有谚语，“每家房顶高高坐，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口，猫不像猫，虎不像虎”。这是什么呢？我歪着头想了好久。

我们桌上篮子里的菌子看起来各不相同，白的、黄的、黑的，胖的、瘦的、扁的，有几十种，形态各异，我几乎全部不认识。我先问了店员这些是什么菌子，过来应我的是很年轻的男孩，大约只有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似乎是学徒，并不认得这些菌子，于是他转身就到后厨，用云南方言叫老师傅过来。我们听老师傅说了好多菌子名，鸡枞菌、牛肝菌、松茸菌、青头菌、干巴菌、羊肚菌，等等。老师傅如数家珍，但是我们却没有记住多少。

锅里的水开了，满满当当的几十种菌一股脑儿倒下锅，再用汤勺搅拌一下，一阵香味飘来。

计时器终于响起来。拿到碗筷以后，我先用勺子舀了一碗汤喝，又吃了菌子和鸡肉，味道实在是鲜美。

二

吃完以后，我准备回到客栈。

客栈本应该离得很近，此刻，老屋子之间的小道却仿佛成为了怎么也出不去的迷宫。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别有一番风景，我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墙、一座又一座小房子、一棵大大的树、野雏菊，还有蓝雪花、金银花，绕了好几圈，却就是不见住的客栈。

“嗷呜～你终于来了。”我循着声音无奈地往天空上望，我在白墙旁边的瓦上，看见一只黑漆漆的猫，它的嘴张得大大的，露出一口獠牙，似乎在追着屋顶上的一个小蘑菇跑。再看，在进门的屋脊上，这小猫又蹲着，它的样子奶凶奶凶的，像在嗔怪：“怎么才回来？”

“我刚刚迷路了。”我解释说，“我们刚刚在这打转了好几圈呢。”

“嗷呜～”在月光下，它站在屋顶正脊飞檐上不动了，两只眼睛有铜铃那么大，滴溜溜地转，张大了嘴巴，像是在吸纳什么，忽然，又拍了拍自己圆圆的脑袋，问：“怎么？你能看见我吗？你为什么不害怕？”

“当然，我能看见你。”我有些好奇地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害怕，你是有点丑，但是怪可爱的，嗯，圆圆的脑袋，就是说有点丑萌丑萌的。”

“我是瓦猫。”它回答，“你别看我叫猫，但是我像老虎一样凶猛无畏，能吞任何妖魔鬼怪，还能化用它们的技能，外号镇脊虎。你们刚刚被山魈迷住了，这种家伙的头大大的，圆圆的，生活在山林里，是一种独脚的精灵，像一把小蘑菇，会让人迷路，所以你们才找不见家，现在它已经被我赶走了。”

“瓦猫？你就是在瓦上行走的猫吗？”我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它说，“除非你和我成为朋友。”

“啊，那这太麻烦了，成为朋友就要对彼此负责，帮助对方完成心愿。”我说着准备离开，“我收回我说的话，现在我要进住宿的地方了。”

“等等，你先别离开。”它叫住了我，“可是，我想成为你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把我的名字告诉你。”

“那你以前的那些朋友呢？”我问，“我为什么要成为你的朋友呢？”

“她们大多都消失了，还有一部分生病了。我们告别以后不再联系，遗忘了彼此，然后再也想不起来。”瓦猫说，“你会需要我的。因为每个人都需要朋友。你看见我了，而且能听见我说话，这说明我们是天生的朋友，你需要我。”它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星星的光，无比真诚，我相信了它。

“所以，是你叫我来的吗？”我问，“我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你吗？”

“是，也不是。”瓦猫说，“就好像同频才能引起振动，只有当我们是一样的时候，我们才能看见彼此，听见彼此的声音，我们是天生的朋友。”

“那好吧，我的朋友。”我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我叫……不，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它有些无奈地说，“如果你非要问的话，可以问我的主人。但是她现在不在家里。在这之前，你可以叫我瓦猫。”

“好吧，瓦猫。”我问，有些好奇。“那么，她去哪里了呢？”

“她去了外面，等过一段时间就过来了。”它说，“你可以进来等她，我在屋顶上已经等她很久了。”

“等了很久了。”我问，“有多久呢？”

“这样说吧，我原来很爱吃柿子。主人说，要给我做柿饼吃，等柿饼吃完了，她就回来了。”它说，“但是现在，其中一个柿子已经长大了，可以结出新的果子了，但她还是没回来，大概已经那么久了，我已记不清楚了。”

我原来以为瓦猫的主人是院子的主人，但是当我进去的时候，却发现猫已经不见了，屋外茶几上放着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书，好像已经很久了。

“那她似乎是个学生？”我喃喃自语道。

“是的。”瓦猫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来了，“她是一名学生。”

“她似乎是从远方来的，对吗？”我说，我好像明白我为什么能听懂她的话了，“听你说话没有云南口音，像是我们这边的，那她应该也是吧？”

“她是。”瓦猫说，“只有云南人才有瓦猫，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地的瓦猫。”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又问，“她又叫什么名字？”

我在这里等待了很久，看见柿子圆了又圆，圆了又圆，但也没有听见瓦猫和它的主人回答，于是打算离开了。这时候，瓦猫又出现了，它说：“你不要出去，一旦出了这个地方，离开我的范围，我就无法守护你了。”

“可是，我得回自己的家了。”我说，“你也可以回自己的家，你的家在哪里呢？”

“我的任务是守护主人回家。”它说。原来，它也在找它的家。

“不，你的任务是平平安安长大，然后，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呀。”我说 ，“你自由了。你是一只自由的小猫。你可以四处看看，为自己而活，过你想过的日子。”

“不，我不能离开。我要守屋，主人回来看不见我会着急的。”瓦猫说，“除非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或者找到主人，主人送我一样她的物品，让我离开，我才会真正获得自由，否则我不能离开这座院子太久。”

“可是，你已经等了很久了。没有人会不喜欢自由的，你不想尝试一下吗？世界那么大，难道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我想了想，变了说法。“或许你的主人也在找你，可能她也迷路了呢？她也需要你的帮助呢？你知道，人总是很容易迷路的。她们的脚太短，而路又太长，分叉又多，看起来又相似，是很容易走错的。”

“好吧。你可以回去，但得带我一起走。”瓦猫叹了一口气，像是作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确实，我在这里待太久了，想出去看看。我没有办法自己走，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帮我找回名字，或者找回主人，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当然，我们是朋友。”我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可以试一下。”

“如果麻烦的话，我们就多试一下。”说完，瓦猫已经钻进我的背包了。

三

“我们现在要做接下来几天的规划了。你要找的主人大名叫什么？”在带它离开的路上，我问，“能成为你的主人，应当是十分了不起的人。”

“那当然，我觉得她很厉害。可是，我忘记她的大名叫什么名字了，我一直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只要这个名字出现，我一定认得出来。”瓦猫说，“我隐约记得别人叫她刚卓。或许她小名叫刚卓。”

“她去哪里了？”我问。我想在网上搜一下，想要找到她过往的一些痕迹，但似乎并没有这个名字。

“我不清楚。”瓦猫说，头低下来。看着小猫实在可爱，我摸了摸它的胡须。

“但她说，要去看遍云南最美的山河。”瓦猫想起好多东西。“她说，她想去好多好多地方，大理的苍山洱海，丽江的玉龙雪山蓝月谷，香格里拉的古城、寺庙，昆明的滇池、石林，看看云南的大好风景。”

“那是去那些景点了吧。”我想，“大理、丽江、香格里拉、昆明，这些都很不错，接下来我们就按照这个顺序去寻找她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先去了大理，看见这边还有青瓷瓦猫，瓦猫和它们进行了沟通交流。过程中又去体验了大理白族扎染这种古老的纺织品染色技艺。我们选取了一块白棉布，选取繁星的花样，按照规定折叠好后，用板子夹住，然后放进大缸里，用植物染料反复浸染，染料看起来漆黑，主要却是板蓝根里提取出的蓝靛。浸染、氧化、再浸染，如此反复，布的颜色由白色变为鹅黄色，变成墨绿色，再变成蓝靛色，氧化好后用水冲洗干净，晾干。扎染色彩鲜艳、永不褪色。

我们吃了手抓饭，来到丽江，看见了玉龙雪山和蓝月谷。玉龙雪山好高好高，我们本来准备上去，但因为没买到索道票，只能远远地观看。10月初还没有雪，只能看见裸露的岩石，光秃秃的，有云飞过来，大概显示出以往有雪的样子。玉龙雪山清峻，蓝月谷却很温和。没有云的时候，天空倒映在蓝月谷内，蓝月湖水就是蓝色，有云的时候，就奶白奶白的。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没有阳光，也没有云，就是翠绿色。蓝月谷多变，但是一直在玉龙雪山之下，也算安静。

我们到了香格里拉，看见了纳帕海，从湖泊到湿地到草原，我们在大草原骑了马。骑马时，我们看见天上的乌云压顶，一会儿天晴，一会儿滴雨，一会儿又天晴。在阳光的照射下，我们看到了若隐若现的彩虹。我们看了雪山金顶，看见了寺庙，逛了古镇。在寺庙，一眼看过去金灿灿的，祈福带子上写着好多名字，久吉、哲仁、忆香、春怀……上面写满了平安、健康、幸福之类的句子。我问了瓦猫，但它摇摇头，这些都不是她的名字。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