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为父海上追凶案开庭：相撞后被告人驾船离开，并曾拒绝参与搜救 | 深度聚焦

记者/纪佳文‍‍‍

编辑/刘汨‍‍

事发后李建的快艇漂回了岸边

“我们等了1055天了。” 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李珊和家人终于等到了案子开庭。

2021年5月9日，山东烟台海阳市，66岁的李建和亲戚开着快艇出海，直到深夜也没有回来。三天后，空无一人的快艇出现在岸边，船体有被撞击过的痕迹，还有渔民称，9日当晚在事发海域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五个月后，李珊在海边发现李建的遗骸。为了弄清楚父亲死亡的真相，李珊和妹妹多方奔走，并悬赏50万元寻找知情者。去年5月，一位男子联系到李珊，称是自己所在的船只与李建的快艇发生了碰撞。警方立案调查后发现，当时驾驶该船的是与李建同村的孙某某，他也是肇事船只“旭永”号的三位船东之一。

2024年3月28日上午，该案在海阳市法院一审开庭，孙某某被控交通肇事罪。法庭上，被告人孙某某承认与李建的快艇发生相撞，但辩称船上二人可能在相撞前就已死亡，肇事者另有其人。另据深一度了解，事发后孙某某曾拒绝参与搜救，并重新粉刷了船只。

下午三点左右，庭审结束，案件未当庭宣判。“希望法院公平公开公正地审理，我们等待着结果”，李珊说。

李珊姐妹与母亲在庭审现场

3月28日上午，李珊和家人一起来到海阳市法院。李珊特意穿上了那件黑色冲锋衣，那是父亲在世时，她买给他的，父亲走后，她经常穿着这件衣服。

开庭前几天，李珊和妹妹忙着准备材料，母亲的情绪不太好，提起案子，几次掉下眼泪，“越是临近开庭，越觉得忐忑和无助”，李珊说。

面对出现在庭上的被告人孙某某，李珊心里有太多的疑惑，父亲李建出事后的一千多天里，她和妹妹一直在寻找答案：2021年5月9日，父亲在海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珊记得，那天下午风平浪静，“海面像镜子一样”。傍晚，父女俩通过一次电话，父亲说准备回家，之后便失去了联系。夜里11点，最后一批渔民回到了村里，父亲和表叔纪刚还是没有回来，零点过后，风浪越来越大，李珊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是不是被风浪困住了？是不是船没油了？她向当地海警报警，直升机搜寻后，还是没有两人的踪迹。

三天后，父亲的快艇漂回了岸边，白色船体上有块颜色鲜艳的红蓝油漆，像是撞击后蹭上的。还有两位渔民告诉李珊，当天晚上8点左右，曾在附近海域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李珊怀疑父亲的失踪另有隐情，和妹妹开始了长达两年的“追凶”历程，在码头附近寻找线索。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姐妹俩决定自己出钱，悬赏50万寻找线索。去年5月，一男子联系到李珊，称事发时，自己就在和李建的快艇相撞的那艘船上，当天的撞击是一场意外。随后，警方对该船上的几人展开调查。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2023年5月26日，孙某某被刑事拘留，6月9日被执行逮捕。

起诉书显示，2021年5月9日上午，被告人孙某某无证驾驶“旭永”号游艇载着另外5人（均另案处理）到海阳市寨前中心渔港南侧海域进行捕捞作业。当日晚上约8时在返回码头途中，被告人孙某某驾驶船舶与被害人李某某、纪某某所在的三无船舶发生碰撞事故，后驾船离开现场。

2021年5月26日，被害人纪某某的尸体在海阳市中交二航局码头东侧被发现，经鉴定，纪某某系生前溺水死亡。

经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海阳市海洋发展和渔业局、烟台海阳海事处认定，“旭永”轮应对本起事故负主要责任，三无船舶负次要责任。

检方认为，被告人孙某某无证驾驶船舶发生交通事故致二人死亡，其行为构成交通肇事罪。

孙某某和李建一家同村，李珊说，父亲、表叔和孙某某从小就认识，之前都比较熟悉，也没听说有什么过节。当天在船上的其他五名船员中，有两个也是同村人。

据李珊了解，“旭永”号有三位船东，孙某某是其中之一，其余两人当天没有出海。她在海警工作站的院子里见过那艘“旭永”号，船长约13米，父亲的快艇是5.8米。

开庭前，李珊向法院申请公开庭审，并请肇事船只上其余五名船员作为证人出庭，但未被采纳。

被告人孙某某当庭表示认罪认罚，但辩称，自己此前表述有误，他驾驶的渔船与李建的快艇相撞时间是晚上10点左右。撞击发生后，他看到快艇上有两个人，没有施救便驾船离开了现场。但他认为肇事者另有其人，李建和纪刚可能在他们相撞前就已经死亡。

被害人的诉讼代理人付建表示，“肇事者另有其人”的说法没有事实依据，是被告人的臆想与猜测。

庭审中，检方出具了证人证言和包括事故调查报告在内的书证，反驳了孙某某的说法，并认定“旭永”号当天的捕捞活动属于非法捕捞。证人证言中提到，事发当晚，两船意外相撞，事故发生时间大约是7点多，之后没有人提出施救，孙某某驾船离开。

李建的遗体至今没有找到，只找回了骸骨。纪刚的遗体被找到后，经鉴定为溺水死亡。付建称，该鉴定结果表明，其死因并非外伤所致，不是撞击而死，孙某某交通肇事后对李建、纪刚有救助的义务，但其未履行。

李珊认为，“溺水死亡”说明撞击发生后，两人还有生命体征，如果及时得到救助，或许有生还可能，当晚风浪很大，父亲和表叔被留在海上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诉讼代理人付建提出，对于被告人孙某某，要求以交通肇事罪、故意杀人罪及非法捕捞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深一度记者了解到，早在2021年，李建家属在走访中，就曾因油漆痕迹颜色相近，对“旭永”号产生过怀疑，因为没有证据，这条线索被海警搁置。

直到2023年，那名为悬赏而来的船员向警方提供线索后，海警将李建快艇上蹭到的油漆和“旭永”号进行了油漆成分比对鉴定，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于2023年6月出具的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两者油漆种类相同。

对两船油漆痕迹的比对结果

“如果可以冲上去打人，我真想打他”，看到庭上的孙某某，李珊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她说，案发至今，无论是孙某某还是其他五名船员，并未向家属表示过歉意，也没有请求原谅。

李珊称，孙某某从始至终都在说谎。事发当晚，她和家人找人帮忙搜寻父亲和表叔，有人打电话给孙某某，请他加入帮忙，遭到他的拒绝。次日凌晨，她们见过孙某某一面，对方没有提到撞击的事情，到凌晨5点，孙某某驾船加入搜寻。

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孙某某渔船停靠的码头距离事故发生地只有7海里，李珊认为，他的隐瞒让自己再次错失找到爸爸和表叔的机会。另据深一度了解，孙某某在庭上承认，事发后，他把渔船重新刷了一遍漆。

李建出事后，谣言在小镇流传。有人说，事发当天，李建是到别人的养殖区偷鱼的，说他该死。这更坚定了李珊和妹妹寻找真相的决心，“爸爸是正直善良的人，我们要找到凶手，还他一个清白”，她说，当天父亲出海，是为了收回之前放在海里的工具，并不是非法捕捞。

2021年7月，李建的遗体曾出现在岸边，但未能及时被打捞上来，这之后，遗体被海水冲走再没有出现过。直到2021年10月，李建的两块遗骸才在海边被人发现。

父亲离开的这两年，姐妹俩在短视频平台上记录着她们的“追凶”历程。很多人劝她们放弃，说发生在海上的案子，又过去了这么久，想找证据太难。姐妹俩也曾想过，也许永远找不到线索，“但我们不会放弃，不然到我去世那天，都没有脸见到爸爸。”

庭审时，李珊观察着孙某某的表情，“没有一丝悔恨，他明明知道我们在天天找，我们没有办法原谅他。”除了孙某某，李珊认为船上其余五名船员隐瞒了孙某某的犯罪事实，希望追究其余五人的包庇罪。

北京尚权律师事务所律师陈立强认为，驾驶肇事船只的是孙某某，其为直接责任人，如果船上其余的五个人事发前后没有教唆行为，或是唆使驾驶人逃逸，不承担刑事责任。而构成包庇罪的前提是，五人面对警方的调查做了虚假陈述或证明，借以帮助孙某某掩盖犯罪事实，逃避法律制裁，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五人不构成犯罪。

该案没有当庭宣判，下午三点多，李珊姐妹俩面对媒体采访数度哽咽：“心痛、忐忑，我们等了1055天了，爸爸也在等这一天，现在希望院公平公开公正地审理，让凶手得到惩罚，让那些造谣的人闭上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建、李珊、纪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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