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读丨口水与泪水齐飞 ——读叶青《鲜为人知》

春日，在玉环采访，友人喊留下来吃晚饭，他从家里带到小饭馆的几个菜，有一道人工制作的，已切成刚适合入口的长方形薄片，看上去黑白相间，伴着青青的剪豆角炒了一盘，吃起来鲜香可口。我只顾可劲地吃，不敢问这叫啥名字——在玉环吃饭，通常我是不问这类问题的，因为这个海岛留给我的印象是，“靠海吃海”，当地人变着法子做的美食实在太多，我又不是什么美食家，疏于记每一道菜肴的名字。

回来后出于好奇，还是翻阅了已经看过一遍的叶青新著《鲜为人知》，一下子在第180页找到答案，这道赚去我不少口水的佳肴，叫“墨贼饼”。这是用墨鱼内囊的卵巢和缠卵腺，加墨鱼汁及众多调料，以复杂工序做成的食物。至于怎么“复杂”，读者诸君去看叶青的这本书就是了，反正你有食料和器材，按图索骥也能制成。倒是她对墨贼饼的描写，令人怦然心动：“墨贼饼不同于入口即食的饼，直径近一尺，一两寸厚”“把一个墨贼饼放在砧板上，极像玉石毛料原石，一刀切开，白玉层层，翡翠莹亮，玛瑙如丘，成色奇异，更有黑金点缀烘托”“家乡的墨贼饼鱼髓蟹脂般鲜美，金相玉质，东南沿海也少有人知”……

怪我去年底拿到叶青这本书，囫囵吞枣一口气读完，看得不甚仔细，否则，当晚我报出菜名，指不定人会说我“见多识广”呢。你看，这好看又好吃、技术含量不菲的美食，“东南沿海也少有人知”。为什么这稀罕物叫墨贼饼，而不叫墨鱼饼？叶青在书中也交代得清清楚楚：“有时候墨鱼比较少，也用鱿鱼的内囊来做”，鱿鱼俗称“乌贼”，于是合称墨贼饼，也就顺理成章了。

说实在的，叶青的这本书，名字起得巧，一语双关，一是聚焦自己家乡玉环海鲜、美食；二是“鲜”作“少”解，物以稀为贵，没有在玉环生活过的人如我之辈，对当地林林总总的食物，不知者不为过。正是读者对一方风物的陌生感，给了众多作家抒写自我的空间，进而有了传播交流的价值，文化的丰富性和独特性便油然而生。鲁迅写《故乡》成了名篇，福克纳对“邮票般大小的故乡”深深眷恋，觉得那里有写不完的人和事，余华对故乡海盐的记忆，早已装在自己的诸多作品中……对无数作家而言，“只要是写作，就是回家”，所不同的无非是文体罢了，有的用小说，有的用诗歌，有的用散文。

身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叶青创作《鲜为人知》，当然用她最擅长的散文文体。52篇美文，分《亲情的烟火味》《渐远的古早味》《厨事有趣味》《人间有风味》四辑，加自序和后记，共19万字，可谓厚积薄发，字字珠玑。410页的书，中间有机穿插大小精美图片，书本装帧简约精美，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上架文学/美食，堪称精品书籍。

叶青从小好学，上世纪80年代初叶，她是当年玉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女生，就读中文专业，这为她后来的写作打下了坚实功底。大学毕业后，她回乡工作，后来又离开家乡，“生活在别处”，用她在自序中的话说：“内心深处无比眷恋我的家乡”。对大多数作家来说，隽永的乡情和乡愁，是笔底波澜中最动人心魄的共情篇什。叶青也不例外，她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家乡以海鲜为主角的美食，作为创作载体，抒写胸中丘壑，万千情意，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写美食的散文我读过不少，但总感觉《鲜为人知》中的每一篇，都写得特别真实、真切，特别容易挑动味蕾的诱惑，哪怕像我这样，本无“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性，加上患痛风忌口，尽量少吃为妙者，读了叶青笔下的鱼虾蟹贝，也不禁要找来品尝一番。记得两年前，她向台州日报华顶副刊发来一篇《马头鱼》，将这种长相有点丑的鱼写得活色生香、味美绝伦。我也长于沿海，爱吃海鱼，但平常“以貌取鱼”，对马头鱼又叫斧头鱼的，是不碰一筷的。编审了她的这篇美文，有几回单位食堂烧卖此鱼，不禁尝了尝，果然不虚其言。在《鲜为人知》里，还有一篇《被颜值耽误的鮟鱇鱼》，说这种奇丑无比的海鱼，是“被褐怀玉”，是地道的精品食材、餐桌上的珍馐美馔。这真是叫人情何以堪！但她拿出世间事物“丑到极处却美到极致”的道理说服你，更重要的是，叶青不仅是只会品尝的美食家，还是个做菜功夫了得，实操经验丰富的“女厨官”。她说那种鱼味美，营养佳，不由得你不信。事实上，叶青小时候的玉环，男子多出海，厨官师傅多为女性，她的外婆、干妈、婆婆都是，她的烹饪功夫，一如作文，有“童子功”打底。《鲜为人知》撩拨你的口水绵绵不绝，不是没有来由。

这本书笔墨所向，何止玉环海鲜美食，更有亲情人情。叶青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故人往事的思念，对亲情友情的眷恋。书中首篇《干妈的浇头面》，短短千把字，貌似写面，实则表情，力透纸背，写尽了自己与干妈的一辈子深情，刻画了一个爱家、爱女儿而隐忍的干妈形象。干妈因病往生了，“速速赶回来的我是给干妈送终”“从此世上再无干妈的龙口粉，再无正月初二干妈的浇头面”，这些文字，读来令人共情而潸然泪下。

叶青的《鲜为人知》，旁征博引许多文史知识，为文章增添了不少趣味，也足见她的阅读面、知识面之广。她的叙事风格，简约明快，又不失厚重；她的遣字造句，自然流畅，而不情绪漫漶，在节制中彰显穿透人心的张力。

《鲜为人知》，值得细品，然后你就知道了。

作者：黄保才

来源：望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