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古字画“濒死重生”→

3月中旬，奉贤博物馆重磅推出了一个特殊的画展《修复日记II——永不褪色的红》。此次展览汇聚了国家博物馆、中华艺术宫、刘海粟美术馆等多家单位的一批红色主题经典油画，让观众在欣赏经典油画魅力的同时，还深入了解关于油画检测与修复的知识，由此，也撩开了文物修复工作的神秘面纱。

近日，笔者探访了位于奉博地下一层的文保修复中心。修复中心办公室外围很普通，但当看到人员出入严格且使用一种特制的门禁卡，还有室内悬挂的各种古字画真迹时，笔者不禁肃然起敬：这是一方具有特殊文化意义的宝地。

应运而生的文保修复中心

近年来，文化自信理念厚植人心，国家对博物馆事业发展越来越重视，社会上也出现了“博物馆热”。奉贤博物馆新馆自2019年5月投入运营以来，先后联合北京故宫博物院等单位，策划推出“雍正故宫文物大展”、“古蜀之光”三星堆·金沙遗址出土文物大展、“与天无极”陕西周秦汉唐文物精华展、“丹甲青文”中国汉字文物精华展等大型展览，参观人数屡创新高，影响空前。

面对业内外如潮好评，奉贤博物馆馆长张雪松在欣慰的同时，始终保持清醒而理性的思考，核心问题是：作为一家位于上海郊区的地方性综合性博物馆，怎样借助大展积累的影响力与高人气，走出一条具有竞争力的特色发展之路？从而实现“将奉博打造成为奉贤新城的文化高地、城市课堂，立足奉贤，借助上海，辐射全国”的目标。

“在过去，文物的概念，多以时间节点作为重要的区分标准。现在的文物定义，时间跨度更大，覆盖范围更为宽泛。凡是对重大历史时期、事件有见证或记载意义的，具有重大文史价值的，都可以称为文物，都属于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张雪松馆长介绍说。伴随着“博物馆热”的持久深入，文物修复工作迎来强劲的社会需求，同时它也必将有力助推文保事业的发展，意义重大。基于这一远见，奉博结合自身具备的人才队伍、新建场馆等优势，于2021年成立了文保修复中心。自此，文物修复作为奉博创新发挥社会服务功能的战略构想得以正式落地。

奉博的文保修复中心切口小，精准定位在“纸质文物修复”“油画修复”两类。这两个专业领域准入门槛很高，对科技人员、设施设备、环境场地，以及修复工作的体系架构与流程建设等方面都有一整套严格要求。迄今为止，全市仅奉博等四家单位拿到了上海市文物局颁发的纸质文物修复资质证书。奉博还拿到了目前全市唯一的一张油画修复资质证书。

“持证上岗”，意味着奉博可以敞开大门，承接兄弟单位以及国内外的业务委托。而拥有行业领军人才与专业队伍，则是支撑文保修复中心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要素。

工匠精神源于对文物的敬畏心

眼前这一堆废纸，因氧化、虫蛀、腐蚀而破损残缺，七零八落。在这些形状不规则的碎纸片上，有的是几组线条，有的只是一些色块、墨团，实在难以想象，这堆废纸曾是一幅名家名作。现在它濒临绝境，除了让人扼腕叹息，还有什么别的转机吗？有！只见这位修复师捏起一把专用镊子，屏气凝神，俯下身来，仔细辨认，根据碎纸片上笔画的形状、笔势的走向、纸纤维的纹路，一张一张拼接起来。渐渐地，几朵“菊花”依次显形，傲霜斗雪，姿态生动。拼好图，还只能算完成了关键的第一步。接下来，修复师继续为作品清洗、揭背、补洞、托裱……直至最后成功复原！让这幅珍贵的《古菊图》起死回生的修复师，就是“85后”上海工匠秦威威博士。

文保修复中心副主任秦威威在此领域已潜心研究20年。他有一门绝活：修补无痕。相对于传统书画修复工艺，现代文物修复保护工作有“修旧如旧”“不改变原貌”“可逆”“可辨别”的原则，要求更高。即便是绝技在身，秦威威修复文物时心里还是始终紧绷着一根弦，那就是“敬畏”。他说，修复古字画真迹，就像与古人对话、交流。我在研究、分析、思考、解读时，就像近距离感受古代艺术家以独特的语言，表达他对艺术的理解与呈现。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同时这也是一种巨大的责任。检测评估古字画受损情况，研究修复方案与备用方案，组织专家会诊，确定实施方案，准备材料，浆糊的调制是否恰当？颜料的配色是否协调？字画的笔线是否流畅贯通？宣纸的纹路是否丝毫不差？这些问题都要周密考虑、精准实施。在这里，每一个细节都关乎修复的成败，都关乎古字画的生死，都关乎中华文脉的延续与传承。去年，奉博举办“丹甲青文”大展，在所有展品中，武则天的《升仙太子碑碑拓》尺幅最大，气势恢弘，装裱精美，备受观众的关注与喜爱。鲜为人知的是，这件文物刚送来时仅是一些分段的拓片。《升仙太子碑》原碑高6.7米，宽1.55米，装裱后的整幅碑拓作品高近8米，宽近2米，是秦威威与小伙伴们花了40多天时间，一点一点做完整的。修补、小拖、全色、托绫、打料、镶嵌、覆背、砑画……大的步骤就有十几道，细分下来有三十几道工序，每个步骤，每道工序，每项工艺，操作时都如履薄冰。好在最后顺利完成，作品如期完美呈现。

“修复日记”打造美育课堂

中国书画作品的保护技艺至今已有1700多年历史。然而，再完美的保护在漫长岁月侵蚀下，也会出现各种劣化腐朽或者破损。为进一步延长作品存世的“寿命”，就需要修复师进行修复。传统修复前的诊断完全是靠修复师肉眼的识别判断，难免有误判的情况发生，对古字画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明代周嘉胃《装潢志》有言：“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随剂而毙。”确然，古字画修复技艺精细复杂的难度，绝不亚于一台外科手术。奉博在高度重视传统修复工艺的基础上，同样重视现代科技力量的加入，已建成了多光谱检测集成系统，作为鉴定与修复的辅助与补充。

2021年，修复中心承接了一件国外藏品的委托业务，这件藏品是20世纪50年代伊朗的一幅油画《法罗克·加法里肖像》。这幅油画交付时颜料皲裂斑驳，肖像扭曲变形。修复中心利用多光谱系统，对藏品病害进行了科学的检测、研判、评估，最后以精湛的专业技艺对藏品进行了修复，使其重现风采。这一段极艰难极复杂的修复过程充满了风险与挑战，也给了张雪松馆长一个策展的灵感。

2022年3~5月，奉博推出了开馆以来“最小”的展览《修复日记——一幅油画的重生》，展品仅此一幅油画，全场展出了这幅油画修复的工艺流程，以及工艺背后的艺术史学与科技知识。现场设有小型工作台，展示修复师使用的工具、材料和技术步骤。观众通过沉浸式体验，了解了油画修复的原理和技术，增加了对艺术品保护的认知与重视。后来，这个展览还以《行走的修复日记》为题，在上海市区及西安等地巡展，观众反响热烈。张雪松馆长说，“我们希望修复主题类的展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向广大观众揭开文物修复工作的神秘面纱，普及文物收藏养护知识；也希望可以通过艺术史学研究，特别是艺术科技史的理论和方法研究，展示不同时期艺术品的创作风格及特色，促进文化交流。”

3月中旬，奉博又推出了《修复日记II——永不褪色的红》。此展除了面向大众展示红色主题油画的历史意义与经典魅力之外，还向专业人员提出了一个时代赋予的新课题，即：眼下全国的红色经典油画已陆续进入了一个老化周期，如何加以专业修复、科学保护，应当提上议事日程。此展期待引发业界专家与从业人士的关注与思考，对这一新课题进行研究、探讨、交流，甚至争鸣，从而推动整个行业对红色经典油画的重视与保护。

与此同步，奉博还与高校、研究所、品牌颜料公司等单位合作，进行油画修复颜料的制作、样本与色卡的收集，以及相关数据库建设等深度研究。

亲民科普助力文化传承

平时，修复中心团队除了承担本单位工作，还积极参与各种公益活动服务社会。秦威威长期为国际乒联博物馆、上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上海市体育教育博物馆、浙江省临海市博物馆、湖州市博物馆、平湖市博物馆等单位提供修复服务，与奉贤区档案馆深度合作，积极参加“档案馆开放日”市民展演活动，参加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非遗在社区”上海奉贤区书画修复展演活动等等。奉博最近还开辟了更大的场地空间，向公众开放，并联手有文保修复专业的高校，共同加强专业人才的培养。

每逢节假日，修复中心总是特别热闹，各中小学校的孩子们一拨接一拨地来这里观摩、探究、体验。秦威威经常亲自上阵，演讲、示范、引导，他激情飞扬，以最饱满的热情，最生动的语言，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激发孩子们的好奇与兴趣。

围观的家长们觉得不可思议，孩子平时都毛手毛脚的，做事马虎，怎么这次居然没有一个人刷破一张薄纸？下课后，家长悄悄来打听。秦威威卟嗤一声，笑了。哪有什么神奇，是他事先根据不同年龄段孩子的手劲、臂力与性格特点，挑选了表面轻薄、实质坚韧的纸品，设计好相应难度的互动项目，供孩子们上手操作，体验成功的快乐。家长听了，很感动，说，“秦老师，你们今后宣讲到哪里，我就带孩子到那里。”

做这些科普活动很辛苦，纯公益，没有报酬，但修复中心的小伙伴们乐此不疲。秦威威说，我们这个行业寂寞又艰苦，少有年轻人投身其中。只要有时间，我们都会去做科普，这好比撒种子，一百个孩子中，若有一两个对文保修复行业有兴趣，今后愿意尝试，我们的推广工作就没有白做。至于其他孩子，通过参加这些活动，今后长大了，即使从事别的行业，也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印象，有感情，有自信。

撰稿：余郃

编辑：凌姗珊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