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诗品：纤秾·淡泊而绚烂的生命之境

【纤秾】

xiān nóng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纤秾，字面意思就是纤细秾丽。我们写书法的时候，要求线条细而丰满。如果形容一个女子，表面上讲那就是腰身细，身体丰腴。内里则是单纯、质美而透出的天真烂漫、美丽动人。对于诗歌而言，那便是语言精炼，而意蕴丰富。于生命意蕴而言，纤秾则是以纤细、青春之体，去照亮周边，带来的是鲜亮、澄明和美好。是少年，是青春，是阳春，是初心的盛放。因纤而秾，因平淡而天真，因淡泊而绚烂。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闪动的流水鲜明耀眼，无边的阳春草木繁盛。在幽静的山谷里，不经意间有美人出现。

一条流水如白色丝带，纤细绵延，而大地生机勃勃，草木繁盛。这样的大地，有“纤秾”之意也。如果悠悠深谷的空旷感是“纤”，那美人在山谷的出现，那就是一下子使得山谷充满了灵魂和美，这就是“秾”。而这个美人，既可以是美人，又可以是隐者，甚至可以是空谷里的幽兰。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碧桃的花满树争艳，随着和风摇曳在水边。柳荫掩映，小路弯弯，群莺软语，接连不断。

春日之美，清丽脱俗，韶华绽放，蔚为大观。既有灼灼其华的秾丽之美，又有杨柳依依的纤细之美。既有小路弯弯之静穆，又有群莺互鸣之生动。我们中国的诗歌，特别是短诗，绝句也好，律诗也好，很短，纤细，但是所表达的内容，却是不可限量，这也是纤秾之境的一个呈现。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曲径通幽，动静相宜。纤秾之美，就在一种中和，相宜。东坡先生发明东坡肉，就是肥而不腻，这不就是纤秾之美味嘛。

在苏州拙政园，有一块匾额，就有“柳阴路曲”。

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拙政园，拙，朴拙也，可以求其“纤”。此园一步一景，曲径通幽，精美之至，可谓“秾”矣。拙政园的设计指向，暗含着纤秾之意。

大巧若拙也，故生大美。

秾丽一过头，便俗气，便腻味。

现代的所谓美人，其实是秾而不纤，秾之过也。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这是我们的美学传统。

不激不厉，风规自远。这是书法的纤秾之美。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作品越是深入这样的纤秾情景，就越能写得真切自然。大自然中蕴藏的美景难以穷尽，只要深入地体察，诗境就能不断创新。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大自然的美，就是这样。顾村公园樱花这几天盛开，就是在盛开时，也是落英缤纷时，在过一两天，繁华落尽，归于平淡。这正是樱花最打动人处。

中国画里，喜欢枯树，喜欢画万岁枯藤，喜欢画古松，在这种古中，内在又是丰满的、充实的、活泼的。

道法自然，自然何其古也，又何其新也！绚烂啊绚烂，复归于平和，复归于简。易之道，变易之“气象万千”，简易之“精炼微妙”，不易之“如如不动”。易之美，也正是纤秾之美也！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唐·杜牧《江南春》

杜牧的这首诗，正是纤秾之美。犹记得白居易的一首诗：

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暧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清清爽爽的大地，呈现出的色彩亮丽、生机蓬勃、鲜明秾丽的美，正是纤秾之境也。我们人生也是，清清爽爽，平平淡淡，活出真性情，活出属于自己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