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搀扶

长长的走廊、一间间的屋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坐在床上呻吟的人和一些忧愁的脸，以及个别穿着白大褂晃动的人影，组成了我对医院最初的印象。

总以为陪着母亲看病只是陪着看病不会有太多感触，也总是想着忙碌的自己无心顾及周围的世界给予自己的感动，也是这个时间，拥有了那个空间，时空交错的场景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为何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新，原来一些刻入心里的东西触碰到某一个相同的场景都会有所遐想。

站在病房门口，我无聊地瞅着病房出来的每个人，希望室内的大夫快点叫到母亲的名字。一个胖女人搀着个老妈妈出来，老妈妈瘦骨嶙峋，颤颤巍巍，穿着朴素，拄着拐杖的胳膊套着也许是儿女回家放下的好看不忍丢掉的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几件看似很旧的衣服，袋角露出了几盒应该是常备的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发旧的手帕，慢慢的一层层拨开，露出一叠百元大钞，眼睛警醒地看着周围，手攥得紧紧地递给胖女人，胖女人停下脚步凑过去从中抽出几张，说这些就够了。

也许是取药，也许是做检查，没听见老妈妈说话，她只是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思。这也许是她全部的积蓄，只有在看病时才舍得拿出。胖女人没有推辞地用老人的钱给老人看病。她们的关系看不出是婆媳还是母女，我听到的只是不时地吆喝和抱怨。眼睛似乎容不下这样的场景却又无可奈何地心叹一声转向别处。

眼前不断地有人过往，没有叫到母亲的名字，找了个别人刚腾出来的位置扶着母亲坐下继续等，我不想围挤在大夫跟前听一些纠缠不清的话语，尽管母亲焦急看着提着药走出医院的人，眼神停落在病房出来的痛苦呻吟的人的脸上。

又一年轻女子抱着孩子和一老妈妈出来，老妈妈又在掏钱，年轻女人阻止着：“你不用掏了，我有钱呢！”

“我有钱，我拿钱着呢！”老人说。

“拿着也不要你掏，把钱装好昂！”女人一手抱孩子一手去捂老人掏钱的手。

这些一把年纪的老人，看完病出来就掏钱，她们在寻思，自己病了，拖累儿女要照看自己，就不能再让他们破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给儿女添负担。

她们相继从我眼前经过。我沉默很久：老到力不从心，老到百事求人，老到要有积蓄，人到老境，万事艰难！如果人不生病多好。

大姐闻讯赶来招呼让我有空出去透透气过过烟瘾，或许是习惯了在一个地方看看人间万象，楼道里病人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陪护的亲人一手举着药瓶一手搀扶着病人缓缓行走的情形如同活动的雕塑一般，充满焦急的眼神排着长长的队等待挂号的人不时打着电话，做检查的活动床推来推去穿梭在进进出出的人群中，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痛苦地呻吟纠结着一样看病的人的心，也许进入这个环境的人都容易被相同的事情同化，该让的让，还有不用指挥就能伸出援助的手帮忙推一把，提着晚饭的人从这个电梯口走到那个电梯口走来走去就是不肯坐下……

人也许都一样，或许因为有了一份感动，一颗坚硬的心才会变得柔软。也许我是一个走路都想问题常被亲戚说“架子大”的人，都说走路就好好走路，头朝前看想那么多干嘛，可我已经习惯了去感知一些细微，探究一些旁人极易忽视的生活，以至让自己心存感动再由感动变为感悟从而颖出一丝欣慰。

医院对面的广场人多的挤来挤去，跳舞的、看热闹的、摄像的熙熙攘攘，一个极为平凡却又生动的画面摄入的仿佛是一幅幻影：一个妇女搀扶着一个老人，头低的顾不得看这些景色，他们或双手相牵或互相搀扶，在路边从容走过，让我久久地凝望他们渐远的身影，那一瞬让我隐隐感觉我的目光定会生出连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的力量。但我能断定我的心中不仅仅是怜悯之后才能滋生出的力量，却是用目光助之前行融入他们的平凡并隽下一份坚毅。

柔和的夕阳无声地从挂着雨滴的树叶间泻出来轻轻地洒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走近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老先生已生老年斑的布满皱纹的脸，他的脸似乎有些呆滞嘴角还流下涏水目光紧紧地盯着搀扶他的女儿。他们不时轻轻地说着什么，我看见老先生的目光慢慢地转动安详地停驻在远方的山上，脸上的肌肉轻微地动了，看似无声的笑带动女儿也笑了。他们不同的笑容包含了多少困顿坎坷之后的释然和多少相伴相随的幸福，也包含了多少对老人的安慰和鼓励，让我不由停住脚步细细看看随后父女俩还要展现的可以让我心灵震动的事。

都说现在是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城市，连人的心也在这坚硬冰冷的固体中显得生硬，但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心底的那份柔软会油然而生：一个妇女两手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孩一步一步向前迈着，一老一小其实包含的道理每个人都理解也心里知道，搀扶着走完孩童时代又在老的时候依旧搀扶着走完一生，一生中也许就是这些不尽的搀扶演绎着人生的千姿百态，但谁也逃离不了孩童时代和老年时代被人搀扶的时光，但很多人往往忽略的就是忘了自己的长大是谁在搀扶走过。

一会音乐四起，带动男女老少舞姿翩翩中充满着欢笑，渐多的广场让更多的人投入到早锻炼、晚跳舞中，灯笼山上走路的人也越来越多说起都是减肥和消遣，闷热的天气留在家里的也许就是下不了楼的老人和张望窗外美好世界的眼神。最近各大媒体时不时报道国内一些违背道德伦理因小小的事情而大打出手两败俱伤的事件，更有丢弃老人独自享受美好生活只顾自己的不孝子孙，内心里也早已忘了搀扶你长大需要你搀扶的老爸老妈。

黄昏的柔风悄悄地拂来拂过的是一切甜美而充满活力的跃动的生命，也拂过那对妇女饱经沧桑的身影和一起搀扶的美丽。只要看他们一眼就不必再劳神费心地去探究亲情的定义，夜市里那些在醉意迷蒙、衣红酒绿、灯影桨声之中千万次呢喃的模式化的语言，相对于这个恬静的黄昏突然显得多么乏味。他们就那样搀扶着又向前走去，不顾周围人不解的目光，不看风景，只为乘凉中那简单再简单不过的走走，任时间流逝，或许只为陪伴，女儿伸腰远望的眼神里充满着对父亲的依恋和深情。

“爸，咱们回去吧，有点冷”。

“好，好，都听你的，明天，咳……咳……，你去忙你的吧，你二姐说来，唉，工作不能给人误了哦”。

“没事，那咱回去”。

他们对话的身影和缓慢的步履，如同影视作品中表达感情高潮的慢镜头手法给我的是强烈的震撼，

这位父亲转头回去看了看女儿，回望女儿的我也不懂的眼神中满是不忍与亏欠，我的脑海里不由想到的是这对父女肯定有许许多多让人感动的故事，这故事倾注在走往医院深处的路上，他们的背影好美。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话不由让我相信。

回头远远看了看我的大姐，也许这辈子，我的这些姐妹们已经没有相依搀扶父亲的时光了，因为雨打湿的芬芳柔软的泥土之下，是父亲。

还没有参加工作的那一年，上天带走了他，也带走了我关于他的所有记忆。记得那天，我穿着入学后才买的新衣服，抱着院子里的老枣树，抬头望着天空，天很蓝，我没有悲伤。

后来，某天，母亲对我说，别哭，该做的还要做。

有人说无声落泪最为悲。我不信。无声落泪总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坚韧在里面，不打扰，哭得干干净净，擦得洒洒脱脱，之后转身微笑着告诉世人，我很好。

看着许多、想着许多，湿润的双眼目送他们搀扶着默默地缓缓地向前走去，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流失的岁月对这些照顾老人搀扶一生的人们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曾经的父亲的带茧的手拉着女儿和现在女儿紧握着支撑着的手一路向前的背影，不变搀扶、相伴身边，便可迎接一切风雨、迈过一切坎坷。他们就这样走在前行的人流中，用自己的节奏走着，渐渐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松……

当你老了……这首歌感动了很多人也让许多人更加珍惜与父母一起的日子，但是真的不要等我们真的老了再想起这首歌。

童年时蹒跚的路为我们搀扶，现在这蹒跚的路应该让我们去搀扶，或许，每一个人都想成为父母走路的双腿，也多想成为父母看清世界的双眼，即使走在跳来扭去吆三喝四的广场，这，不丢人！

丢掉了烟头，我径自向医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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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晓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