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张睿所说,君生整整忙了一个上午。
钟婆婆一个人住,哪儿哪儿都不讲究,她帮她清洗了堆积了好几天的衣服,又将屋里屋外仔细清扫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去帮张睿的忙,和他一起刮掉院墙上的苔藓,又用纸和浆糊将窗户上的漏洞封好。
不过这些活儿君生手生,把手都磨破了,张睿心疼她,便让她在旁边坐下,端了碗水给她喝,自己将剩下的事情全部包揽下来。
钟婆婆坐在院中晒太阳,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瞄一眼,嘴里嘟囔道:“哎呦,说不定我这老婆子还无意间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呢,张家婶子,你说是不。
你看这俩人倒还真是般配,尤其你家那个张睿啊,一颗心都在这姑娘身上了,真真是陷进去了,完咯,完咯。”
张婶子担忧的看着儿子,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君生的,这姑娘看起来大方得体,人又善良,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但是那件事现在传的沸沸扬扬,放在任何一个母亲身上,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娶这样一个女子回来。
可是张睿偏偏又对她痴心一片,显然是几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所以她现在只能暗自发愁,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的一阵风,将大朵大朵灰色的云从远处吹了过来。
钟婆婆抬头看了看天,“要有雨了,好啊,老天总算是照顾老婆子的生意了。”
她回到屋里,麻利的穿戴上斗笠和雨蓬,冲两个年轻男女喊道:“张睿啊,我要出去卖伞了,你也不要再忙了。收拾收拾,快把君生姑娘送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路就不好走了。”
说完,她就背着竹篓出了门,一摇一摆的朝山包的方向走去。
张睿抬头望天,发现远处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赶紧放下手上的活来到君生身边。
“你稍等一下,我回家拿把伞,这就送你回去。”
君生点头,站起来到水井旁洗了把手。
她发现钟婆婆走得急,竟忘记关门了,于是来到屋前帮她把门关上,这才向张婶子告了别,同张睿一起朝门外走去。
两人走到一半,雨便落了下来,张睿连忙撑开伞递给君生,帮她遮住由稀变密的雨滴。
君生握着伞柄看向他,“张公子,你怎么只拿了一把伞出来?”
张睿这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被打湿了。
“刚才走得急,没想那么多,就随手拿了一把伞。”
他见君生定定的瞅着自己,脸上一红,连忙摆手解释道:“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想与你共撑一把伞,才故意这样的。”
说着,他似乎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朝旁边挪了挪,将身子整个暴露在雨中。
君生被他的朴实逗笑了,她走到张睿身边,用伞罩住两人。
“你个傻子,我是在想,一会儿到了城门,你该怎么回来呢,难道淋雨不成?”
张睿见她和自己贴的这么近,脸上更红了,嘴上也结巴起来。
“没……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淋点雨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你不用为我担心了。”
他说着便要去接过君生手里的伞柄,可刚刚斜过身子,却发现她的肩膀上爬着个虫子。
它既像飞蛾又像蝴蝶,说是飞蛾吧,它却长了一对朱红色的翅膀。
但是外形却又不像蝴蝶那般轻巧绚丽,翅膀上没有花纹,却覆了一层浅灰色的毛,整个身体看起来灰蒙蒙的,有点吓人。
张睿不敢直接上手,害怕自己的行径又让君生误会,他朝她的肩膀上指了指。
“这里,有只蛾子。”
君生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伸手就朝肩膀上挥去。
蛾子受了惊,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可是还没容得君生缓口气,它的屁股上突然弹出一根比针还要粗一些的长刺,朝着下面直飞过来,一下子就将刺扎进了君生的胳膊里。
张睿大吃一惊,他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样奇怪的虫子。
他挥手赶走飞蛾,忙拉着君生问道:“姑娘,快看看有没有受伤。”
君生只觉得胳膊上疼痛难忍,她撸起袖子,却“嘶”的吸了口凉气:被刺戳破的皮肤竟然乌了一大片,还肿了起来,将毛孔都撑大了。
“不好,这东西竟然有毒。”张睿忙扶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咬了咬嘴唇。
“姑娘,对不起,今天张某要冒犯你了。”
君生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张睿撕下衣服的一角,将她伤口下方的手臂死死缠住,然后低下头来,嘴巴对准胳膊上那个红点子,使劲的吸了起来。
吸上几口,便将嘴中的血吐出来,那些血竟然是黑紫色的,显然里面含有剧毒。
君生急了,她一只手扶着张睿的肩膀拼命将他拽起来。
“张公子,这样你可能也会中毒的,断断不可为了我,做此等冒险的事情。”
张睿一句话也没说,扒开阻挡自己的手臂,继续一口一口的替君生吸毒。
被他吐在地上的黑血随着雨水很快的流走了,君生看着地上蜿蜒的黑血,眼角慢慢的变得湿润,最后竟垂下泪来。
“张公子,你何苦如此。你真是傻,若为我伤了自己,让我何以为报呢?”
张睿停止了吸吮,他见君生受伤的地方已经不肿了,便轻轻的吁了口气,解下布条替她将伤口包扎好,这才抬头望向那张泪眼朦胧的小脸。
“你不要有负担,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心,和你本无半点关系。”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现在伤口虽然不肿了,但还是要去医馆看一看,不要出了岔子才好。”
说着,他就将君生搀扶起来,拿过她手里的伞,同她一起朝新安城的方向走去。
胳膊肘突然一暖,君生的手臂挽了过来,张睿心里“嗵”的一声,心脏随即加快节奏跳了起来。
“君……君生姑娘,你……你怎么了?”
君生冲他嫣然一笑,笑容灿若春花。
“地上湿滑,我得扶着你点,这样咱们两个就都不会摔跤了。”
两人一伞在雨雾中徐徐前进,从背后看,好似一对神仙眷侣,让来往的行人都羡慕不已。
晏娘看着这两人从自己面前走过,那张睿红着张脸,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她心里笑了一声,“这傻小子,倒是个痴情的人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她叹了口气,绕过这两个沉浸在爱情中的男女,朝着血枫林的方向走去。
她脚下像生了风,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那片通红的树林外面。
枫树的叶子被雨水打得更红了,茂密的红叶伸向半空,几乎遮住了半个天际,似乎想将这灰蒙蒙的天色也染红一般。
晏娘眯眼看了一会儿,身子一闪就钻进了枫林之中。
由于是阴天,枫林中的光线很暗,晏娘索性将精卫放出来,她抚着它深蓝色的羽毛。
“上次右耳在这里就没寻到它,血枫林是蚩尤的首级幻化而来的,也是土蝼的诞生地。精卫,你且去找一找,看看它的老巢是否在这里。”
精卫“吱”的叫了一声,从她的手上展翅而起,一眨眼就飞进了密林深处。
晏娘在枫林中慢慢的走着,每到一处,便耸起鼻尖仔细的嗅着空气中和泥土中的味道。
可是她失望了,这里除了草叶味儿和土腥味儿以外,并没有任何异味。
她索性在一株大树旁坐下,等待精卫的消息。
它是灵鸟,又擅在高空侦察,说不定能找出土蝼的行踪。
果然,没过多大会儿,上方的林子就抖动了两下。
晏娘抬起头,看见精卫像一只箭一般俯冲下来,轻轻挥动着翅膀,停在她伸出的手掌上。
它的嘴里,叼着一样红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晏娘蹙着眉毛,将那样东西从精卫坚硬的小嘴中拿了出来,她看着两指中间那只红色的虫子。
“蛾子?不对,这是朱蛾。”
精卫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称赞她敏捷的反应。
那只朱蛾却还没有死透,触到人体的温度,就像嗅到了血腥味儿的饿狼,头部动了两下,突然将屁股上那根长刺朝着晏娘的手指头肚儿扎过来。
将将要扎上时,只听“噼啪”一声,它的身体被捏爆了,浓绿色的汁水溅到晏娘雪白的手指上。
晏娘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朱蛾是地狱中的虫子,像蛾又像蜂,且身有毒素。只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血枫林里呢?”
她转向精卫,“你是在这林子中发现它的吗?”
精卫啾啾叫了两声,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晏娘不解的摇摇头,“那可发现了那土蝼的踪迹?”
听到这话,精卫拍打着翅膀,鸣叫声更大了,就像在摇头叹气一般。
“看来是没有。”她低头沉思道。
“上次右耳过来就没找到它,这次带你来,还想着能有所发现,结果又是竹篮打水。这么看来,那畜生确实不在这枫林中。可是,它到底会在哪里呢?这朱蛾又和它有什么关系吗?”
她边想边移步朝前走,精卫站在她肩膀上闭目养神。
走出枫林,晏娘便将它重新收回帕子中,一个人冒雨在路上走着。
“姑娘,这雨把你身上都浇透了,买把伞吧,老身这伞结实耐用,保你买了不后悔。”
一个嘶哑中透着沧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晏娘斜眼望向路边,看到那里坐着个披蓑衣带斗笠的老太太。她面前放了只竹篓,里面全是青色的布帛伞。
“我就爱淋雨,不喜欢打伞。”晏娘回了她一句,继续朝前走。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穿的倒都挺体面,就是小气的紧,连买把伞都舍不得。也就仗着自己年轻,敢这么糟蹋身体。等再过上几年,生了孩子,到时候腿疼胳膊酸的,可有你受的了。”
她见晏娘走远了,嘴里嘟嘟囔囔了老半天。
晏娘将这话全听在心里,倒是也不介意。
可是她走了几步,却又拐了回来,蹲在那老婆婆身前,眼睛眯成好看的两道弯。
“婆婆,这雨下的愈发急了,我也买一把伞吧,不然回家里真的要被爹娘骂死了。”
钟婆婆脸上突然攒起一团笑,和方才已是判若两人。
“我这伞啊,质量可好了,你不如多买几把回去,给父母兄弟都带上一把,可好呀。”
“婆婆说的是,那您就帮我挑几把好的。我拿一把,其他的麻烦都包起来吧。”
钟婆婆一边哎哎的答应着,一边麻利的帮晏娘挑伞包伞。
晏娘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装作不在意的问了一句:“婆婆,您一直都在这里卖伞吗?”
钟婆婆点头,“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也在这里卖了一辈子的伞,命苦呦。”
“那最近可曾见过一只怪羊在附近出没呢?”
钟婆婆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凹进皮肤里的眼睛。
“怪羊?怎么个怪法?”
“比如,长了四只角的。”
钟婆婆将伞递给晏娘,“姑娘,你看起来挺机灵一孩子,怎么尽说傻话呢?羊我不是没见过,但是四只角的羊,这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哪里有这种怪物。”
晏娘见她说的坚定,又低头一笑:“我也是听别人说起,觉得奇怪,所以才随口一问的,婆婆就莫要笑我了。”
程牧游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抬起头来,看向肃然立在旁边的蒋惜惜和史家兄弟。
“人还没找到?”
蒋惜惜向前走了一步,“大人,我们已经连续搜寻了几天,把凌云山及附近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寻到那翠羽姑娘。”
程牧游轻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惜惜,你去把我到新安上任前的那本文案拿过来。”
蒋惜惜不解,“大人,您要文案?不是案卷?”
程牧游毫不犹豫的冲她点点头,蒋惜惜得了指令,赶紧走出书房,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一个蓝色的册子。
她将册子放到程牧游面前,轻声说道:“前几任的文案记录的极其简单,总共也就这么一本册子,上面无非就是一些有关新安城变迁的寻常事件,不知大人要这个做什么?”
程牧游没理她,他翻开册子,一页一页的仔细查看。
翻到一半时,他停了下来,眉头轻轻蹙起,认真研读着那一页记录的内容。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他将头抬起来,看向前方一脸莫名的三人。
“这一页是有关不老屯的记述,前几日你们说那里只有两户人家时,我便已经心里生疑。因为那个地方有山有水,适合耕种,怎么人口却越来越少呢?现在看来,那屯子里的人之所以接连不断的迁走,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蒋惜惜早已忍不住了,急声问道。
程牧游指着书页最下面那几个字,轻声将它们念了出来:“此地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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