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国动众｜晏婴洞察百年变局，最早预测齐国将被田氏一族收入囊中

【成语】移国动众：动摇国基及民心。

【出处】“若民有淫行邪性，树为淫辞，作为淫巧，以上谄君上，而下惑百姓，移国动众，以害民务者，其刑死流。”——《管子·五辅》

01晏婴对话叔向，首次预测田氏家族将做大，将来甚至可能取代齐国

齐景公即位初期，齐国政坛迎来了好几轮的顶层权力更叠。

齐景公即位，原齐庄公时的国相鲍国卸职，形成崔杼任右相、庆封任左相的一对执政组合；

齐景公二年，崔杼倒台，齐国国相变成了由庆封、庆舍父子组成的父子档执政组合；

齐景公三年，庆舍被刺杀，庆封流亡吴国，齐国国相又形成了栾高二惠兄弟档的执政组合。

栾高二惠，指的是栾氏子雅公孙灶、高氏子尾公孙虿，他们都是齐惠公的孙子，是现任国君齐景公的叔叔辈。栾高二惠执政以来，不断排除异己，清洗齐国朝堂中的崔氏、庆氏的余党。晏婴主动辞去掌监察的司谏一职，转任齐国太宰兼领公宫大夫，加上他原有的太傅一职，晏婴就专心当上了齐景公的课业老师加私人秘书，活成了齐国政坛的一股清流。

进入齐景公九年，齐国总算迎来了相对平稳的时期，在这样的背景下，公元前539年春，太宰晏婴奉命出使晋国，向晋国国君晋平公提请晋齐联姻，诚恳表达将齐国公主齐姜嫁给晋平公的衷心愿望，晋平公非常愉悦地接受了晏婴代表齐景公提出的联姻请求。然后晋平公就委托晋国上大夫叔向代行东道主宴请晏婴。

叔向，羊舌氏，名肸，字叔向；羊舌氏，是晋国六卿家族之外，属于晋国仅次于六卿家族的大士族，叔向本人，与齐国的晏婴、吴国的季札、郑国的子产、王室的苌弘并称东周的名士。

叔向和晏婴，这一时期春秋最为闪耀的政坛巨星，两大巨星的会面必然会碰撞出火花。这不，正席之后，叔向和晏婴就着各自擅长的时政评论的话题领域展开了思维的碰撞。

东道主叔向率先抛出了话题，叔向询问晏婴，听闻坊间曾有过齐国六贵的流行说法，国氏、高氏，崔氏、庆氏，栾氏、高氏六家，现在崔氏、庆氏衰落了，晏子是如何看待齐国未来政局走向的？

晏婴满怀忧虑地回复道，齐国正走向平庸，走向平庸的结果就是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现在齐国末世的态势已经出现了，就是还不太清楚什么时间点会是它的终结。

叔向跟着有感而发，也忧心起晋国的未来：是啊，肸也是深有同感，晋国的公室现在也已经步入末日的快速车道了。晋国昔日的世家大族，伯氏、庆氏、续氏、狐氏、先氏、郤氏、胥氏、栾氏等八大家族先后衰落，还留在晋国的后人，都已经沦落成为最底层的隶役仆徒了。

现在晋国的贵族后裔都没有了贵族的风范。战马不驾驶战车，列卿不率领军队，公室的战车没有御者和车右，伍卒的编制更是缺少基层的卒长军官。

晏婴也列举了齐国的问题所在：齐国的公室，也是只顾着贪图享受，不管民生疾苦。佃户劳力的收成分成三份，两份要上缴公室，只有一份归自己支配采购衣物和食物。公室府库里的财物都朽烂长虫了，而佃户家的老人却依然挨饿受冻。

叔向：晋国基层的百姓疲惫贫穷，道路两旁饿死的尸体都排成列了，反观贵族世家的宠姬和娘家人却依然富得流油，公宫公室更加奢侈糜烂。现在百姓听到公室下达的各种命令，跟躲避匪寇仇敌一样离得越远越好。

国家的政务大事都散落到了名门豪族的私宅里了，晋国普通的子民没有了依靠和依存。国君从来不想着怎么改变现状，一天都没有，代替忧患的就是用无穷无尽的欢乐来麻木自己。

晏婴：齐国国内市场上，鞋子的价格被假肢给打下去了，假肢的生意比鞋都好，出现了倒挂的现象。因为公室的严刑峻法动不动就刖去触犯刑律人的腿脚。齐国公室是在抛弃自家的子民啊。

叔向：贵国先国相管子，有《五辅》之篇，强调严刑峻法，如果有淫行邪性，传播淫乱言词，制造淫奢物品，用以取悦君主，惑乱百姓，以扰害人民务正业的，就应该处以死刑或流刑，否则就会造成移国动众的严重后果。

晏婴：一国动众，动摇一国的根基和民心。现在的问题不是百姓愿意触犯刑法，而是贵族阶层骄奢淫逸，贪欲无度，是他们自己正在“移国动众”的。

叔向：《谗鼎之铭》上说了，即使祖先天天天不亮就起床想着怎样让后世发扬光大家族的德业，后世子孙依然还会懈怠懒散的。何况现在公室从不思量如何改变，晋国还能维持多久只有天知道了。晋国公室已经卑弱到这般境地了，还会有多少的时日呢？

晏婴：终结齐国的，将来必定是齐国的田氏一族。你看呐，齐国称量重量的大容器常用的有四种，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以四进位，四豆一区，四区一釜，十釜一钟（一钟大约一千两百八十斤）。田氏家的容器都是加大码的，比公室的容器加大约四分之一的容量，钟的容量就更大码了。

大码的结果就是田氏容器，五升为一豆，那么一钟就有一千六百斤了。绝就绝在，田氏放贷的时候，他们用田氏的容器称重放贷，回收的时候用的却是公室的容器，借贷的佃户向田氏借贷就是一个平进平出的呀，这是其一。

其二，田氏的木材销售，从山上运到市场，卖价和在山上的价格一样；鱼、盐、蜃、蛤，运到市场的销售价格也不高于在海边的批发价。

我听说，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原来跟随陈国胡公和大姬的老部族，现在全都移民来了齐国，入籍田氏一族了。

02晏婴对话齐国大夫司马灶，三声叹息担忧齐国公室的未来

距离晏婴出访晋国不久的时间，当年入冬时分，齐国执政的右相栾氏子雅去世。栾氏第三代子旗栾施接任栾氏一族的家主和，并世袭出任齐国右相，与高氏子尾公孙虿组成侄叔档的执政组合。

齐国大夫司马灶，敏锐地觉察到了危机，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来晏婴的府邸。司马灶，这司马的复姓，是以祖上从事过司马的官职为族氏，大约是齐桓公时期大司马王子城父的后裔，也只有王室贵胄才能够有如此资格和实力以司马为氏的。

司马灶，是晏婴的密友和知己，与晏婴从来都是直言不讳无话不谈的，忧心忡忡的司马灶开门见山就一句，栾氏子雅去世了又，齐国朝局的未来一言难尽呐！

晏婴跟着也是三声叹息。

晏婴的第一声叹息，是担心栾氏第三代的子旗栾施。子旗聪明过人并且个性要强，而他的堂叔高氏子尾也是一个无比霸道的人物，两个强势人物的组合，就比如当初崔杼和庆封的执政组合一样，必定会演化成水火不容的局势，毕竟高氏子尾老谋深算，操盘政务的经验层面，子旗还不是子尾的对手。晏婴担心子旗不能幸免于子尾的辣手，子旗可能会有危难啊。

晏婴的第二声叹息，是担心栾高二惠鹬蚌相争火拼的结果，让田氏一族渔翁得利坐享其成。田氏现在当家的是第五代的田无宇，田无宇是齐灵公的女婿齐景公的姐夫，在栾高田鲍四家扳倒庆封庆舍的政变中，田无宇临危不惧从容应对的智慧和胆略，绝不是世家纨绔子弟可以比拟的，田氏家族一代强过一代的自我约束的能力，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虽然田氏一族从来都保持着低调务实的作风。只有团结一致的栾高二惠，现在才能压制得住田氏的冒头，如果栾高二惠火拼起来，这是加速催生田氏一族的昌盛啊。

晏婴的第三声叹息，栾高二惠可能是齐国公室的护城河，现在护城河的任用可能不好使了。栾高二惠第二代的栾氏子雅、高氏了尾兄弟都是好样的，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可以压制得住齐国国内的其他势力，能够媲美当初的国氏、高氏了。现在台柱子塌陷了一根，尤其是综合能力更强的栾氏子雅去世，栾高二惠形成了栾氏三代与高氏二代的执政组合，栾高二惠新组合的矛盾马上就凸显了，齐国公室的安全系数骤然下降了。

至于司马灶后来提出了什么样的应对策略，或者晏婴是否着手部署防范的措施，晏婴不在政务的位置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罢了。

03晏婴对话齐景公，直接挑明了话题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民心归于田氏

齐景公三十二年，有一天，朝会结束，身为国相的晏婴陪着齐景公议事，最后公宫正殿议政厅就剩下君臣二人了。

齐景公突发感慨，向晏婴发起了一个灵魂拷问，感叹说这么雄伟气派的处所，未来得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它呢？

其年，齐景公年届五十上下，晏婴被问懵了，是想要议立储君的大事吗？所以不明就理的晏婴赶紧跟着问道，君上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齐景公还是随口一说到，寡人觉得呀，只有德行超级好的人，才值得拥有这等壮阔的居所啊。

晏婴听出了话外的意思，这还不就是要议立储君的暗示嘛，得，刚好借这个机会要提醒君上了。所以晏婴没有顺着齐景公的意图说事，而是马上就着齐景公的话题接茬道，如果君上认为唯有德行的人，才能够拥有这里美好的一切，那么微臣认为只有田氏一族喽。

这下齐景公也听得懵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晏婴继续他的输出：田氏一族是没什么大德，但是架不住他们对齐国民众长期的布施。田氏一族备有两套豆、区、釜、钟的容器。借贷给佃户时用大的容器，向佃户收取税赋时用小的容器，所以田氏一族很得民心的，百姓平民都争相入籍田氏一族，为了表达入籍的喜悦，都自发地载歌载舞，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齐国百姓民心都向着田氏。

晏婴进一步挑明，君上您公室的后裔但凡稍有懈怠，只要田氏一族不消亡，他们家的食邑就有可能晋阶成诸侯的封国了。

齐景公非常认同晏婴的预判，问道要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呢？

晏婴给出的建议是，公室要合乎礼制的规范来约束自身，做到百姓不迁徙，佃籍不变动，商人不改行，士人不失职，官吏不懈怠，卿大夫不谋取私利。田氏一族的恩惠就不可能施及整个齐国，这样齐国的民心才会归附公室。

齐景公感慨起来，说的对，我不能再宽忍自己了，以后要用礼制的规范来好好约束公室、治理国家了。

这次晏婴与齐景公的对话，是第三次预测田氏一族将会做大。因为当年，人口是第一生产力和绝对的竞争实力。而且入籍田氏一族的都是自由民，可以自主地支配自己的时间，激发出了巨大的劳动生产的潜能，成为新的社会阶层，虽然还不是主流的阶层，但是田氏一族在齐国开风气之先，晏婴感受到了田氏未来将具备“移国动众”的实力和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