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季兴：敢在刀尖上跳舞的“赖汉”

907年，宣武军节度使朱温废黜了唐朝最后一个皇帝李柷，建立了大梁（后梁），天下各路藩镇按照自己的定位，可以分为四种类型：

一、称帝的。蜀王王建一看连朱温这种二五仔都能当皇帝，那我也跟进吧，于是也称帝建立了蜀国（前蜀）。

二、称王的。晋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吴王杨渥仍旧以唐朝忠臣自居，沿用唐朝年号，致力于反梁复唐。

三、称臣的。刘隐、马殷、王审知、钱镠等人自知实力远不如朱温，纷纷奉梁国为正朔。

四、装孙子的。这个比较特殊，荆南高季兴虽然明面上向朱温称臣，实际上暗地也向吴、蜀称臣。

一、从孙子到诸侯

我说高季兴是孙子，并不是在人格上贬低他，因为他的发迹确实是从当孙子开始的。

高季兴本是陕州人（今河南三门峡），据说是东魏名将高敖曹的后代，但是三百多年过去了，祖先的荣光一点儿也没沾到。因为家贫，他跑到汴梁讨生活，给当地富商李让当仆人。883年，朱温当了宣武军节度使，治所便在汴梁，于是李让给朱温送了大笔钱，朱温一高兴，就给了李让一个福利，收他为养子，改名朱友让。（如果在别的时代，早就飞酒瓶子了，但这是在残唐五代，基本上没有底线。）

又发现高季兴在朱友让的跟班中鹤立鸡群，于是就让朱友让也收他为养子，这样，高季兴就成了朱温的干孙子。实际上，这个孙子比爷爷仅小六岁。

朱温对这个干孙子也蛮照顾，让他先从牙将（禁卫军军官）干起，高季兴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朱温画像

902年，权阉韩全诲劫持唐昭宗李晔投奔岐王李茂贞，朱温一看，居然敢截胡，于是出兵攻打李茂贞的老巢凤翔，李茂贞打不过朱温，只好坚壁清野，龟缩在城内，急得朱温在城楼下拍门喊叫：“李茂贞，你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皇帝，没本事开门。”

双方僵持了一年之久，对客场作战的汴军来说非常不利，而且各路军阀都在坐山观虎斗。高季兴就向朱温建议，派人诈降岐军，告诉他们汴军要撤退的假消息，李茂贞一旦出城追击，我们就趁机打城里去。朱温依计而行，果然大败岐军，李茂贞也不得不杀了韩全诲，交出皇帝。

此战高季兴立下大功，不仅得到了李晔“迎銮毅勇功臣”的称号，更获得朱温的器重，不断提拔他，到了907年，朱温当了皇帝，就任命他为荆南节度使，从此也成了一方诸侯。

被四大强藩包围的荆南

二、流氓本色

荆南节度使账面上看起来实力挺强，管辖十个州，实际上九个州都被其他军阀霸占，高季兴手上只有一个荆州（江陵）。

虽然实力不强，但是有干爷爷朱温罩着，所以高季兴干起坏事来也有恃无恐。他做的最荒唐的事情就是截留贡品。原来朱温称帝以后，清源（南汉前身）、闽国、楚国都向梁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贡品要经过荆南，高季兴索性就把贡品截留了。这帮人哪一个是吃素的，远的清源和闽国写信严正谴责，近的楚国派兵来讨要。高季兴一看，只能原样吐出来，脸上还面无愧色：“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因为高季兴够不要脸，所以其他藩镇就给他起了个外号——“高赖子”。

912年，朱温被儿子朱友珪杀死后，梁、晋形式发生逆转——梁国失去了强有力的领导者，晋国则在军事奇才李存勖的领导下开始反击。高季兴索性打起了昔日老板的主意，他居然打着“助梁击晋”的名义攻打襄州（今湖北襄阳），结果被守将击退。从此，他和梁国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不再朝贡。

三、斗智斗勇

923年，近四十年的晋梁争霸终于结束，晋王李存勖重建大唐。新朝该如何处置他这个伪梁的故臣？在惴惴不安中，高季兴迎来了李存勖的诏书：你来洛阳吧，可别不识好歹。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是去洛阳被李存勖打死，还是李存勖来江陵把我打死？荆南朝廷经过一番头脑风暴后，高季兴拍板：去。前者毕竟还是有生还希望的。

果然不出所料，李存勖不但没有扣留他，更没有杀他，最后还放他归藩，封为南平王。高季兴的职务是荆南节度使，爵位是南平王，因此，历史上将这个政权称为荆南或南平。

高季兴能活着回来，主要原因是唐朝廷要把高季兴作为一个示范工程：推信义于华夏。季兴以身述职，为诸侯率，宜加恩礼，以讽动来者。同时，高季兴对李存勖的逢迎拍马也加分不少，大家可别忘了，老高本来就是奴才出身，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是职业技能。

李存勖画像

有一次，李存勖问他：“天下四大强藩——晋、梁、吴、蜀，梁国已灭，剩下的吴、蜀我该先拿哪个开刀呢？”高季兴忙答说：“当然是蜀国了，陛下要是准备起兵，我率本部人马做您的先锋。”其实，高季兴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因为荆南的东川五州（夔、归、忠、万、峡）被蜀国霸占，他曾带兵攻打国，结果被人赶了回来，此刻他正想借李存勖之手夺回来。李存勖听了很受用，就拍了拍他的后背：“有前途。”高季兴回去后居然让绣工用金线在衣服上绣上手印——这是大唐天子御手亲拍的，这是多么幸福的手印啊。

同时，高季兴也看到，李存勖这个所谓的“唐光武”败絮其内，所作所为都是奔着亡国去的。比如他向有功之臣们夸耀自己手抄《春秋》，河东集团内部目不识丁的武夫居多，这岂不是故意制造内部分裂？还曾竖着手指说：“我于指头上得天下”。合着手下的文臣武将都是吃瓜群众？他和大臣们从此离心离德。更不用提他纵容皇后刘氏敛财，重用伶官、宦官，而且沉溺于游猎而一连十几天不理朝政。这样的昏君，还有什么可怕的？

果然不出所料，926年，登基不到三年的李存勖死于兵变（兴教门之变）。前一年后唐刚刚灭了前蜀，此时他的儿子李继岌正忙着从蜀地往洛阳运送战利品，途中要经过荆南。高季兴一听说李存勖死了，马上变脸，杀使者，扣物资，共获得金帛四十余万，委实发了笔横财。

四、碰瓷后唐

李存勖死后，义兄李嗣源在部下拥戴下继位。高季兴立刻向李嗣源提出把东川五州划给自己，理由是当年和庄宗约定两路出兵的报酬。唐朝廷没有答应，因为灭蜀之战荆南根本出兵，是唐军单方面行动，于是回复他说：“白嫖党滚。”

但是，架不住高季兴脸皮厚，一直申请，不得已李嗣源只能把五州划给高季兴。其实，李嗣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因为此时占领蜀地的孟知祥叛唐自立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所以李嗣源想利用荆南来牵制孟知祥。

高季兴一下子拿了五州，领土扩大了五倍，这个暴发户居然得陇望蜀，把唐朝派驻的刺史赶走，用高家人代替，这下彻底触碰了李嗣源的底线：虽然大唐这头骆驼因为李存勖乱政而瘦了一大圈，但也不是你这头瘸驴可以碰瓷的啊。于是大手一挥，打。很快，夔、忠、万三州就被唐军收复，好在高季兴长袖善舞，平时交的朋友这下派上了用场，立刻投靠吴国，暂时避免了亡国。不过，高季兴也因为此事连惊带吓，于928年因脚气病去世，享年七十一岁。

五、一夕国灭

高季兴去世后，长子高从诲继位后，他深知唐国是自己惹不起的，急忙给李嗣源送去三千两赎罪银，终于脱免了亡国之灾。

荆南政权从907年高季兴担任荆南节度使，经历了高从诲、高保融、高保勖、高继冲的统治，到963年被宋朝灭亡，共存在了57年，而它的四邻却没有一个比它长寿的：北方的中原平均10年换一个朝代，东边发生了吴、唐禅代，西边的前蜀被后唐灭亡后又建立了后蜀，南边的南楚被南唐灭亡后又建立了湖南。荆南长寿的原因主要还是地缘优势，因为它位于四大强藩之中，任何一方想吞并它，势必要引起另外三方的不满和警觉，战国后期齐国被五国联军灭亡的原因不就在于吞并了位于天下之中的宋国嘛。同时因为国家小，内部组织也趋于扁平化，卷不起来，自然也没有内乱。

不过，随着宋朝统一战争的打响，它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963年，湖南发生内乱，武平节度使周保权向宗主国宋国请求借兵平乱，赵匡胤同意了，决定平乱后顺便把湖南拿下，当他拿起地图做战略规划时，发现行军要经过荆南，那顺便把荆南也拿下好了。

就这样，搞笑的场面出现了，宋将慕容延钊来到江陵郊外，向高继冲提出让军队进城修整，同时提醒他“我们军队很多，你忍一下。”高继冲立刻跑到郊外去迎接宋军，结果人家眼皮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往江陵城里走，高继冲即不知道宋军的意图，也不敢问，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到宋军全部进城了，才跑回城里，这才发现，宋军已经把江陵城占领了，旌旗甲马，布列衢巷，他明白大势已去，只能将节度使大印交给慕容延钊以示归降。

荆南的灭亡，是宋朝统一战争的第一步，这个经历近一个世纪战乱和动荡的民族迎来了统一与和平的曙光。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宁波队长

参考资料：《新五代史》、《旧五代史》、《资治通鉴》、《三楚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