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谍战剧的影像探索与类型深耕

《哈尔滨一九四四》允许更多生活与心理现实进入谍战情境。其内容与形式高度契合的镜头美学，体现出进一步探索影像更本质力量、重建类型深层构形能力的新思路。

■卢蓉

当前荧屏热播的剧集市场中，新一轮谍战热潮正在登陆。

作为长期受到市场青睐的商业剧种，国产谍战剧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发端，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在潮涨潮落中突破瓶颈，不断深挖题材、人物和内涵，诞生了一大批脍炙人口的作品，成为国产剧中成熟且样态多元的经典类型。新近登场的《哈尔滨一九四四》携带着新鲜的市场期待，以头部主创阵容和高制作水准在主流卫视和互联网平台开播即热，依旧谍影重重、杀机四伏的剧情之外，还流露出不同以往的气质。

故事开篇即一场围绕情报争夺的接头陷阱与殊死激战。短短一集时长完成了地下党与伪满特务双方几个回合、几无间隙的激烈较量。其中，石医生拼死营救情报人员，地下党人前赴后继舍生换情报的几场戏，演员表演、情绪运动、节奏控制堪称范例。这一先声夺人的开场，也让我们从镜头变换、机位构图和风格化运镜中看到了久违的张黎影像特色。

随后展开的故事沿用了商业谍战剧的经典范式，抗战胜利前夕的复杂局势，包括日军最后的疯狂、猖獗的伪满特务、军统行动、地下党的活动，以及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彼此交织，为剧情增加了多层次的冲突和紧张感。不止于此，该剧将谍战主人公拆为孪生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智勇互补，从明暗两线对阵势均力敌、以女反派为首的特务科。于是，分身行动的高难度、命悬一线的生死危机、正反集团的高智商竞技，让危机叙事框架变得更为复杂化。

锁定危机旋涡中的动态人物关系，《哈尔滨一九四四》让我们重返“谍战本身”。宋卓文利用哥哥宋卓武与反派头目关雪的旧交进入特务科，兄弟二人配合行动但身份秘密又时常引发意外，令事态险象环生；关雪受大屠杀经历和日军训练毒化，“戒备心”和“控制欲”与日俱增；情报股长潘越是伪装高手，擅长“职场政治”，阴险残忍又偶尔爆发神经质的他逐渐变得异常危险；行动股长胡彬甘做盲从关雪的狼性刽子手；浅野大吾背后隐瞒着战场机密以及更大的731罪恶……剧中滚动着大大小小的秘密和阴谋，各种力量轮番往复地角力，使得剧情层层反转，山穷水尽又柳暗花明的解谜和脱困过程不乏巧思和悬念，尽显谍战张力。

不止于危局对抗和高能反转，故事更主要的特色是在谍战形式中加强了心理机制和内在世界的镜头勘探。剧中所有人都被卷入战争的血雨腥风之中，宋卓文坚定的理想信仰来自老钱以及战友们舍生忘死的精神力量，很多牺牲场面悲壮崇高。笼罩在阴影中的反派关雪和潘越，时局压力日益加重其冷酷、偏执和阴郁，对权力的贪婪逐渐导向失控和岌岌可危的精神末路。在表现人物内心时，准确细腻的框架构图、窥视视角和动作特写赋予了镜头强烈的窥视感。在展现重大行动或事件过程时，镜头经常见缝插针地切入人物心理活动的视觉化延时；用黑白画面闪回和抽帧来补叙关键情节与细节埋伏，营造出强烈的情绪渲染，极大地丰富了画面情感和逻辑层次。例如宋卓武刺杀浅野大吾的那场戏，进行时态的执行过程不断插入行动前的准备细节，于惊险精彩之处塑造人物；崔安平给宋卓文设“鸿门宴”，绵里藏针的对话与主观镜头密集交错，画面弥漫着心理战的硝烟……

形式为主题而来。电影质感的视觉效果，急促交战的心理画面，黑白闪回与幻觉想象，还有悲壮沉郁的音画剪辑，众多开采影像内部美学潜力的镜头组接，既发生在主角之间，也发生在配角甚至小角色身上，营造出浑厚而内在的叙事品格。不仅揭示了战争背景下个体的抉择和挣扎，也呈现出极端环境中人性善恶的交战，凸显了地下工作者理想信仰的坚贞。谍战故事围绕的信仰、忠诚、牺牲、时代进步等永恒主题，在这里再次经由影像转译获得了审美化的表达。

热播谍战剧的创作表现，给国产剧的发展现状提供了一种观察视角。虚构情境中不断加入职场内容和现实氛围，目的是应变当下接受环境，代入今天观众的经验机制与世俗心理。从另一角度而言，各类元素杂糅的“谍战+”现象的涌现，意味着类型内部正在经历功能重组。其形式与当代情感价值密切相关，其发展体现着现代人主体经验的发展，也潜在地构成并规定着现代人的感觉机制和审美能力。新趋势中，《哈尔滨一九四四》借用经典谍战框架再探影像本体的表意实践，并在“悬念”构成上采取“复合原则”，允许更多的生活与心理现实进入谍战情境。其内容与形式高度契合的镜头美学，体现出进一步探索影像更本质力量、重建类型深层构形能力的新思路。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