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古诗词中的小满

又是一年小满到，又是一载烟雨时。作为自然节气的小满，出自南朝梁崔灵恩编撰的《三礼义宗》："小满为中者，物之生长小得并满，故以小满为名也。"元代文人吴澄编著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小满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八个节气，也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时令进入小满以后，我国南北方气温由暖变热，降水活动增多频繁，故民间流传"小满小满，江河渐满"的农谚，小满标志着夏季来临炎热登场，意味着麦类等夏季作物颗粒灌浆臻于饱满。所以，小满是古代先民对物候观察对农时探究的科学总结，是古代劳动人民在长期农业生产中对物候演变规律认识的重要结晶。作为农耕社会的重要表征和农耕文明的重要标识，小满备受古代文人的青睐和钟爱，留下诸多脍炙人口的"小满诗"。

图源：视觉中国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小得盈满"，方为圆满，小满即安，知足常乐，因而小满是国人的处世哲学，也是富于生活哲理、充满生命智慧的节气。唐代诗人刘长卿在《小满》一诗中铺叙："昨夜玉盘沉大江，夜来忽梦荠麦香。时人但只餐中饱，莫忘旧时苦菜黄"，古代文人讲究中庸之道倡导内敛之美，小满是中庸的最好体现和内敛的最佳表达。小暑以后有大暑，小寒过后有大寒，小雪之后有大雪，唯独小满之后无大满，可见小满不仅是一个自然节气，还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人生理念，诚如刘长卿在诗中所言，即便当下"餐中饱"，勿忘昔时"苦菜黄"。小满是一个律动着生机活力的节气，寓示着气候与农耕文明存在着一种耦合关系，宋代文豪欧阳修在《小满》一诗中对此加以摹写与疏解："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在这首色彩感极强的五言律诗中，初夏之夜曼妙多姿，夜莺婉转鸣唱，杨柳在晚风吹拂下泛起莹莹绿意，明净如洗的长空悬挂一轮明月，默默注视着人间百相万物，最让人赏心悦目的是，风吹垄上麦穗摇曳，在煦风中笑看暮春凋谢的片片落红，该诗表明在绿意氤氲的小满时节，初夏的阳光如水浸漫，空气暖溢，万物萌发，花开花落，春去夏来。依循《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的解释，小满有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唐朝诗人元稹的《小满四月中》对"三候"作以生动叙写与细腻摹绘："小满气全时，如何靡草衰。田家私黍稷，方伯问蚕丝。杏麦修镰釤，錋爪竖棘篱。向来看苦菜，独秀也何为？"小满来临时春花开始飘零凋谢，唯有绿道两侧的栀子花兀自绽放，既我行我素又至情至性，演绎着婀娜多姿与姹紫嫣红，行人尽情吮吸夏花的清丽与芬芳，好像整个大地都荡漾着小满的温馨与舒朗。小满自古就是一个丰盈与成熟的时节象征，代表着乡民的一种美好憧憬和真诚期许。元代诗人元淮在《小满》一诗中倾情描绘："子规声里雨如烟，润逼红绡透客毡。映水黄梅多半老，邻家蚕熟麦秋天。"江南初夏之时正值小满来临之际，绵绵细雨中传来杜鹃啼叫，迷蒙雨丝飘飞成烟浸染红绢，潮湿空气缭绕成雾涵濡客毡，熟了大半的梅子在水中倒映，邻家的桑蚕和麦子已近成熟，人们恍惚感到收获季节即将到来，全诗以象征手法寓示着美好生活的接踵而至，充满着安然与惬意、温润与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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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是一个极富诗意的时节，是一个绿荫葱茏、鸟叫虫鸣的物候，特别是小满之际麦子等作物灌浆转黄、将满未满，故小满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生命的激情，承载着中国农民古老而厚重的农耕信仰和农耕文化。明代诗人薛文炳在《闲居杂兴》中状摹："最爱江南小满天，樱桃烂熟海鱼鲜。一声布谷啼残雨，松影半帘山日悬。"诗人最喜江南小满的深幽与繁茂，此时樱桃成熟海鱼鲜美，布谷鸟雨后阵阵啼鸣，远方青山和近处松影相映成辉。诗人携一缕清风相看，执一片绿叶对视，蓦然间充满向往的内心变得更加和缓与轻柔。古代关于小满的诗词多为对节气与物候的摹写和赞美，但有的小满诗词也蕴含着另一番情致和意蕴，宋代诗人项安世的《十九弟生日其一》，是作者于小满当日缘景生情、寄托思念的一首诗作："西堂旧作春池梦，南国今逢小满天。重四巧排黄阁印，百分宜泛紫金船。夜闻素月初生桂，晓看丹枝已属贤。万种春红都敛避，一庭槐日翠阴圆。"尽管诗人笔下初夏的风景依旧美丽，夏华盛开后迎来树木的蓊郁繁盛，池塘中的蓄水洁净丰沛，一轮皎月挂在澄澈的夜空，小满以将万物更加兴旺健壮，但是，逝去的亲人已看不到此番美景，这些风景似乎还蕴藉着远方亲人的牵挂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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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气的轮回如同岁月的流逝，立夏刚过，小满即至。小满时节的乡村绿柳黄莺、皓月长空，气象万千、生机盎然，因而古代诗人视域的小满意象和景致也不尽相同。有的描写乡村和暖清婉的天气，如宋代诗人巩丰的《晨征》："静观群动亦劳哉，岂独吾为旅食催。鸡唱未圆天已晓，蛙鸣初散雨还来。清和入序殊无暑，小满先时政有雷。酒贱茶饶新而熟，不妨乘兴且徘徊。"诗人从天气物候和动植物的细微变化入手，对小满时节乡下自然环境做了全面周致的描绘，初夏来临白昼变长，鸡还未叫天已大亮，降雨频频蛙鸣阵阵，虽然时令已进入夏季，但小满时节并未像酷暑般炎热难耐，天气不时伴以雷声和雨水，农民自此开始一年最繁忙的劳作，到处充满乡村生活气息，由于诗人是在晨起赶路途中看到此番景象，这种天地万物的悸动与萌生，无疑使作者感受到一种欣忭和快慰，于是不觉放慢脚步在乡间徘徊片刻。有的透视小满时节南方乡村的养蚕景象，如宋代诗人赵蕃的《自桃川至辰州绝句四十有二》："一春多雨慧当悭，今岁还防似去年。玉历检来知小满，又愁阴久碍蚕眠，"春天多雨对农家来说是喜事，却为何要像去年一样防范晚春初夏之交的雨水？诗人担心小满时节阴雨连绵，潮湿的空气让蚕茧难以入睡，该诗对小满意象的描摹做了扩展。有的叙述小满之际乡下林泉情状，如宋代诗人王之道的《遣兴》："步屧随儿辈，临池得凭栏。久阴东虹断，小满北风寒。点水荷三叠，依墙竹数竿。乍晴何所喜，云际远山攒。"首联陈述诗人在儿辈陪同下脚塔木鞋于乡间悠闲地行走，面对的不是悠远孤寂的黄昏远景，而是幽静雅致的一隅池塘；颔联表面看是单纯的景物摄纳，实际却是对诗人沉郁苦闷心境的诠解；颈联描摹的是池塘之幽和竹竿之趣，且秒用"点"和"依"二字，灵动而不躁动，轻柔而不轻浮；尾联述说诗人因天气初晴感到欣喜兴奋，心驰神往远处的重峦叠嶂，借此将忧郁心境和与儿辈同行的轻松欢愉融入景物，使读者体会其微妙却不泛滥的细腻情思。有的书写小满时节江南乡村的耕作情景，如近代诗人兼画家吴藕汀的《小满》："白桐落尽破檐牙，或恐年年梓树花。小满田塍寻草药，农闲莫问动三车。"农谚云"小满动三车"（古代三车指的是丝车、油车、水车），旧时水车于小满之时开始启用，该诗告诉人们小满时节江南雨水丰足，桐花落尽梓花绽放，各种草药在田间竞相生长，无花也叹有花，无闲也念有闲。有的状绘小满时节江南风物的清新与颖致，如明代文人文彭在《四月》中写道："我爱江南小满天，鲥鱼初上带冰鲜。一声戴胜蚕眠后，插遍新秧绿满田。"此诗用直白且口语化的语言描写长江中下游地区小满时节的景象，此时恰是品尝鲥鱼这种长江三鲜美味的最佳时机，正所谓戴胜秧苗共绿意，美食美景两相宜，该诗表达出对小满之时江南乡村的留恋与热爱。有的寓目小满时节乡村缫丝的状态，如明末清初学者查慎行的《村家四月词》："小满初过上簇迟，落山肥茧白于脂。费他三幼占风色，二月前头蚤卖丝。"诗中描绘小满时乡村蚕茧白玉般饱满白皙，农民翘首期待蚕茧成熟吐丝，希望不久蚕丝能卖上好价钱，全诗虽然只状写了蚕茧缫丝一事，但对乡民进入小满之际的紧张劳作进行赞颂和歌吟。有的描绘小满时节中的鲜嫩水果，如清代诗人王泰偕在《吴门竹枝词四首其四小满》描写："调剂阴晴作好年，麦寒豆暖两周旋。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诗人笔下的小满如同一位兰心蕙智的仙女，调剂着四季运转和阴阳冷暖，麦苗和豆藤竞相生长，枇杷变黄后杨梅再染紫色，造物主勤笃忙碌，生怕错过时令与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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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在江南地区意味着鸟语花香、万物繁盛，如宋代王之道《遣兴》"惊蛰乌鸦叫，小满雀来全。送走三春雪，迎来五月天。江南频落雨，塞北屡经寒。节令轮流去，黎民望瑞年"；在北方地域则指小麦成熟、庄稼拔节，如宋代欧阳修《小满》"小满天逐热，温风沐麦圆。园中桑树壮，棚里菜瓜甜。雨下雷声震，莺歌情语传。旱灾能缓解，百姓盼丰年。"小满时节品味赏读古诗词中的"小满"，沐浴的是和风煦雨的温润与轻柔，呼吸的是山野泥土的清爽与馨香。

　　作者：刘金祥

文：刘金祥 图：视觉中国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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