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01.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干哪行，吃哪碗饭，以什么样的方式走完自己这一生，皆是一种选择。没有好与坏之分。

只要你坚持认为，自己选的这条路是对的。

就像一个浪子，他最好的归宿就是走在路上，并死在路上，完全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与可惜。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最可耻的事就是老死在床上，是战士就应该冲锋陷阵，是刺客注定要风里雨里。

而我们今天要讲的这位词人，他人生的理想就是“泡妞”，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写：

“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小山”即晏几道，北宋花间派著名词人，字叔原，号小山。

此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宰相晏殊的儿子，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生起跑线顶级赢家，手里握着一把“天胡”之牌。

当然，晏几道的“牌技”很烂，开门就胡的牌硬生生被他打成缺幺断九，不然黄庭坚也不会说他有“四痴”：

第一痴，豪门逆子，绰号“气死爹”

他是晏殊的第七个儿子，有他那一年，晏殊已经48岁了，所以对他倍加宠溺，要一串糖葫芦可以种一棵山楂树。

但是，晏几道很有刚，就是不啃老。

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孔道辅、宋祁都与晏殊有师生之谊，就连韩琦、富弼、欧阳修、王珪、文彦博、苏颂等人，也是晏殊一手栽培起来的，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然而晏殊过世后，晏几道却谁也不求，哪怕家道衰落后，也不肯沾父亲的光。

第二痴，老子就是顶流，爱谁谁

晏几道打小就聪明，7岁就能写文章，不到14岁在词坛就和晏殊齐名了。如此才华横溢，却不肯习进士文，把试卷当成自己的涂鸦板，我行我素。

所以最终只能以恩荫入仕。

不仅如此，晏几道这个人还狂得很，当时苏轼已经名满天下，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知礼部贡举，于是就找到黄庭坚，希望他能引见，请晏几道吃顿饭，彼此认识一下。

晏殊回答得很干脆：他算老几，我没空（今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

第三痴，老子的人生理想就是泡妞，爱咋咋地

“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晏几道这首《生查子》就是他“风花雪月”的形象写照，为了泡妞，他几乎把晏殊留给他的家业挥霍一空，最终不得不像柳永一样，靠给歌女填词谋生。

而且晏几道还有一个癖好，每泡到一个妞，他就会把对方的名字写进自己的词中，如小萍、小莲、玉箫、疏梅、小云、小琼等。

那首著名的《临江仙》就是写给小萍的：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四痴：只要我不生气，气死的就是别人

晏几道不但交友不慎，遇人还不淑，每每都被朋友背刺，可他完全不放在心上，正应了那句：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不过晏几道被妞骗时，也会表现得很伤心，比如他曾在《清平乐》中写：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并非戏子无情，只是晏几道入戏太深：没有星星的夜里/我把往事留给你/如果一切只是演戏/要你好好看戏/心碎只是我自己……

02.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

“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

这就是晏几道，多情善感，完全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他的6位兄长先后都步入了仕途，只有他每天流连于秦楼楚馆，吟风弄月，纵横诗酒。

晏殊过世的时候，晏几道才17岁，母亲早逝，他无法独立生活，就由二哥承裕的老婆张氏“养毓调护”，及冠之年娶妻成家。

自己有了家庭后，晏几道又以恩荫入仕，授太常寺太祝，负责皇家祭祀礼仪。

这个官职太清闲，因此晏几道无聊的时候，几乎都是在烟花柳巷中度过的，当时分家时，他得到了一些积蓄，再加上俸禄，度日没问题。

然而他的好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

公元1074年，天下大旱，饥民流离失所，王安石变法受阻，保守派趁机围攻。当时有一个守门的小官吏叫郑侠，他绘制了一幅《流民图》献给了宋神宗，并上疏谈论新法的过失，力谏罢相。

因此，王安石大怒，将郑侠抓了起来，交付御史台治罪，并抄了郑侠的家。

不巧的是，御史台在抄家的过程中，发现了一首晏几道写给郑侠的诗，题为《与郑介夫》：

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

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

御史台这帮官员，都是鸡蛋里挑骨头的狠茬，见此诗后异常兴奋，定性为“反诗”，就将晏几道以“附逆”之罪下了大狱。

这件事表面看起来简单，却暗藏玄机，想一个守城门的小吏能有多大能力，敢上疏弹劾当朝宰相，尤其是台谏竟然收了这封奏折，所以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背后必定有猫腻的。

因此，一个月后，曹太皇太后和高太后向宋神宗哭诉，言“王安石乱天下”，宋神宗出于无奈，就罢免了王安石的宰相之职。

同时，因有欧阳修等人营救，晏几道也被放了出来，虽说没有定罪，但经过这么一折腾，晏几道的官也做不下去了。

没过两年，那点积蓄被坐吃山空，晏几道彻底沦落成落魄的贵族子弟。

03.

公元1079年，黄庭坚赴吏部改官，这期间与晏几道常在寂照房饮酒高歌，时而同醉在酒垆边，时而同榻而眠，因此黄庭坚有诗《次韵叔原会寂照房》：

风雨思齐诗，草木怨楚调。本无心击排，胜日用歌啸。

僧窗茶烟底，清绝对二妙。俱含万里情，雪梅开岭徼。

黄庭坚和晏几道的关系十分好，晏几道也很敬重黄庭坚，彼此之间常有往来。

值得一说的是，此时黄庭坚还没有见过苏轼，这一年“乌台诗案”爆发，而黄庭坚主政泰和，要6年后才能相聚于京师。

公元1082年，晏几道45岁，京城玩腻了，就跑到了颍州。

时韩维任颍州知州，因他是晏殊的门生，所以晏几道登门拜访。酒宴之上，晏几道把自己新写的几首词拿给韩维看，不曾想韩维却评价说：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望捐有馀之才，补不足之德，如此也不算辜负我作为一个“门下老吏”的期望。

韩、晏两家渊源颇深，晏殊当年在颍州为官时，韩维曾入其幕府。晏殊死后，韩维曾撰文哭悼。

在北宋，花间词不登大雅之堂，尤其是晏几道风流之名早已传遍，韩维念起与晏殊的旧情，此言也是肺腑之劝。

奈何晏几道向来都是我行我素，又何曾能听进这样的逆耳之言，因此拂袖而去，畅游江南。

公元1085年，宋神宗驾崩，哲宗即位，高太后临朝听政，因此苏东坡被召回朝，完成了官场“三级跳”，直升翰林学士、知制诰，这可是宰相的储备人才。

所以，苏东坡就举黄庭坚入京为官，两个人首次在京师会面，之前都是书信往来，互有酬唱。

苏东坡听说黄庭坚与晏几道熟识，想通过他结识一下这位早已名满天下，又不拘一格的词人。

可是晏几道却没给苏东坡面子，表现得极度清高。

04.

史书中，关于晏几道50到60岁之间，资料是缺失的，这可能跟他四方游历有关。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玩不动的晏几道，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做学问上，据《墨庄漫录》记载：叔原聚书甚多，每有迁徙，其妻厌之，谓叔原有类乞儿搬漆碗。

故，晏几道有《戏作示内》赠之：

生计唯兹碗，般擎岂惮劳。

愿君同此器，珍重到霜毛。

公元1103年，宋徽宗闻晏几道“更缘事为，积有闻誉”，将晏几道从乾宁军通判任调回，擢开封府推官，此时晏几道已经66岁。

两年后，因开封府两经狱空，晏几道转一官。

当时蔡京权势正盛，他想让晏几道给自己写两首词，表彰一下自己的功绩，已经快入古稀之年的晏几道没有拒绝，提笔就写下了两首《鹧鸪天》。

这两首词的释义，不能说和蔡京没有关系，简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词中连一个字都未提蔡京，这让蔡京很生气。

不过，蔡京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因为此时晏几道已经辞官，退居京城赐第，开始安享天年了。

公元1110年，晏几道安然离世，终年73岁。

进入耳顺之年后，晏几道把自己所有的作品集成《小山词》，经典流传，赞誉很高。史书中，曾这样评价晏几道：纵弛不羁，尚气磊落。

虽然他一生风流，未曾建功立业，但是每个人活法不同。他不愿借助父亲的名望为自己谋前途，喜欢追求风花雪月的生活。

在现实世界里，这需要更大的勇气。

如今年轻人喜欢用一个词，“躺平”，固然有人“内卷”，推崇强者论，可过分的励志也是一碗“毒鸡汤”。人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能活得开心快乐。

因此我很喜欢一句话：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别人对你的看法，浪子就应该走在路上，死在路上，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与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