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Palomar
编辑 / 思考姬、彼方
日本需要《周刊文春》。
从夏油杰声优樱井孝宏、安室透声优古谷彻、普罗修特声优铃木达央、到顶级女星广末凉子、知名演员东出昌大,搞笑艺人渡部建……
所有这些出轨丑闻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周刊文春》。
“文春”,一个过于矛盾的名字。
作为《文艺春秋》,它是日本最富盛名的综合类杂志,独揽芥川奖和直木奖,掌控着日本文艺风潮的走向。
《文艺春秋》
作为《周刊文春》,它是日本最臭名昭著的八卦周刊,毫不留情地揭发政客和明星的丑闻,被无数人视作眼中钉。
《周刊文春》
如果不是共用“文春”这个名字,我们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两者竟是同门。
而从这两本一体两面的杂志上,可以瞥见日本媒体业界独一无二的奇特历史,也似乎能看到日本文化矛盾的两面。
01
在明治大正年间的巨大变革里,文学也难置身事外。
欧美思潮的涌入,让文学在短短二十年里完成了现代化转向,前一秒还是拟古典主义的“红、露”(尾崎红叶、幸田露伴),下一秒就变成了讨论现代之理想的“逍、鸥”(坪内逍遥、森鸥外)。
在这之后,夏目漱石和芥川龙之介又撑起明治和大正的文学之旗,终于让文学主流从充满古臭气的戏作变成了清爽洗练的现代小说。
在芥川龙之介的合影中,我们经常能发现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微胖的人,他是芥川的同学加好友,一个名叫菊池宽的二流作家。
菊池宽(左一)与芥川龙之介(左二)
说是作家,因为他确实出身科班,也借着代表作《珍珠夫人》收获了文坛的一席之地。
但说是二流,也的确不算中伤,和芥川这样的天才比起来,菊池只能算是一颗黯淡的伴星,就算单从长相上,也能一眼看出主角和配角的差别。
1923年,厌倦了为其他报刊写作的菊池,振臂一呼,创办了自己的刊物《文艺春秋》。
接着,他又拉来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横光利一等文学界新星来投稿。这本28页,初版三千份的小册子在短短三天内就销售一空。
《文艺春秋》创刊号
一个二流的作家,自此开始了一流出版人的道路。
1927年,因为“对未来的模糊焦虑”,芥川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7年之后,直木也因结核性脑膜炎去世。
直木三十五和芥川龙之介的去世,让《文艺春秋》成为日本文坛的风向标。
虽然在那个时代,作家的非自然死亡并不新鲜,但挚友的先后离开仍带给菊池宽难以磨灭的打击。为了纪念二人,菊池设立了芥川奖和直木奖。
每年两次的芥川奖都是《文艺春秋》的销量高峰
这两个奖项日后发展成日本最知名的新人文学奖和通俗文学奖,从诺贝尔奖得主大江健三郎,到畅销全世界的东野圭吾与京极夏彦,无一没有受到这两个奖项的提携。
但比起长盛不衰的《文艺春秋》,菊池宽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02
1948年,菊池宽因急性心脏病死于家中,同年,编辑佐佐木茂索接管《文艺春秋》。
此时的传媒业界,已经不再是战前小打小闹的同好刊物了,蓬勃的文化需求催生传媒产业迅速扩张,周刊这一战前不温不火的杂志形式,开始走上主流舞台。
朝日新闻的副总编扇谷正造是周刊风潮的幕后主使,1948年,他拿到了与太宰治一同投水的山崎富荣的日记,这个劲爆的一手资料,让《周刊朝日》在3小时内卖出了十三万册。
如今已停刊的《周刊朝日》曾是销量最高的周刊杂志
那之后,兼顾时效性和报道深度的周刊一路狂飙。1958年的第一期《周刊朝日》创纪录地狂销153万册后,《周刊新潮》、《周刊女性》、《周刊现代》和《周刊文春》争相涌现,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日报社和杂志社,开始短兵相接。
在选题和内容上,各家周刊无所不用其极,《周刊朝日》延续《朝日新闻》主打社会新闻;《周刊现代》和《周刊Post》投身博人眼球的色情内容。
起初,《周刊文春》仍延续着《文艺春秋》的调性,连载畅销小说和女性内容。但到了80年代,激烈的竞争让编辑部意识到文艺不能当饭吃。
于是,和同为杂志社出身的《周刊新潮》不谋而合,他们盯上了最适合日本体质的流量密码——丑闻、八卦、谋杀案。
充斥劲爆八卦的《周刊文春》,却有着和田诚绘制的小清新封面
但即使如此,文人的气质仍留在编辑部的血液里。
1988年,埼玉县的一群高三男生绑架了一位同龄女生,将其关在一个男生的家中。
四十天后,女生重伤死亡,罪犯们买来水泥,沙子和砖块,将女孩放在桶里,浇筑混凝土,用砖块密封。直到这个水泥桶在一个建筑工地被发现。
东京地方法庭现场
这起“昭和年代的最后罪行”,在全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和预料的不太一样,媒体们的关注重点,是受害者。
女孩的真实姓名和照片被刊登在报纸、周刊、电视上,女孩家人也被指责教养不善,甚至案件本身,也被命名为“高中女生谋杀案”。
而《周刊文春》,毅然刊载了男性罪犯的真实姓名。
“野兽没有人权”,主编花田纪凯这样回应。《周刊文春》连续出版一系列虐杀案报道,呼吁对严重的未成年犯罪者判处死刑。有学者指责他们违反了《少年法》,反而更激起了社会舆论,要求修改《少年法》。
经此一役,《周刊文春》成为社会舆论的旗手,它也一举达到70万份的巅峰,成为同时代发行量最高的综合类周刊杂志。
03
品牌效应如同滚雪球,《周刊文春》的名气越来越大,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爆料。
虽然基本盘仍是大量社会新闻和政客丑闻,但进入21世纪,已成为周刊之王的《周刊文春》面临的最大危险,却来自娱乐界。
1999年,时任副总编的木俣正刚收到了一份爆料,杰尼斯创始人强尼·喜多川的助理T先生,指控喜多川对其进行“同性性骚扰”。
木俣采访了T先生,录了几盘录音,但由于只有单方面的证词,他搁置了这份爆料,接着寻找其他证据。
没过多久,木俣收到了T先生自杀的消息。
《周刊文春》的杰尼斯调查报告
同时,另一名编辑也从记者朋友那收到了对喜多川的指控:他经常在旗下练习生的“宿舍”里实施性侵,而这些男孩大多只有15、6岁。
经过数月调查,《周刊文春》发表了针对杰尼斯的文章,指控喜多川涉嫌虐待、性侵、以及对未成年练习生进行组织性压迫。
但这次,电视、报纸、乃至其他周刊无一跟进,等待文春的,是死一般的缄默。
原因不难预料,杰尼斯的缔造者喜多川,这个被粉丝们称为“神”的男人,是日本娱乐界毫无争议的教父。
和这样的人物公开叫板,即使是《周刊文春》,也难逃死无全尸。
杰尼斯一纸诉状将《周刊文春》告上东京地方法院,即使二审判决证实,文春的爆料大部分都是真的,包括最主要的性侵指控。然而主流媒体的沉默依然在持续,警方甚至没有对性侵案件展开调查。
日本的黑雾,吞噬了《周刊文春》。
此后的《周刊文春》成了魔鬼小报的代名词,虽然依然畅销,依然能时不时爆出猛料,但人们都将其排除出严肃媒体,将其视作到处开炮的跳梁小丑。
日本社会犹如一座坚实的白色巨塔,周遭覆盖着密不透风的墙,只有外部的阳光可以些许挤进缝隙。直到整整24年后,BBC的纪录片才让喜多川的性侵案件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BBC纪录片《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出面指控喜多川的性侵事实,纸媒和电视媒体也终于松口,大范围报道喜多川性侵事件。而此时,强尼·喜多川已经去世四年。
2023年10月,杰尼斯的新任社长东山纪之宣布剔除喜多川的要素,将公司更名为“SMILE-UP.”,并且将在完成赔偿后停止公司运作。旗下艺人纷纷出走,帝国终于开始瓦解。
但吊诡的是,许多受害者说自己仍然“爱着”喜多川,拒绝与这个恶魔划清界限,坚守杰尼斯。
现实并不那么美丽,能在庞大的娱乐帝国中分一杯羹,身体和精神上的创伤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与恶魔签份契约罢了。
被拆除招牌的杰尼斯大楼
04
《周刊文春》又打赢一场翻身仗吗?或许吧。在其他媒体集中反思新闻失职时,只有《周刊文春》可以骄傲地分享自己的报道经历。某种意义上,它确实凭借一己之力,掀翻了一座巨舰。
但这个从来特立独行、混乱善良的周刊,也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个吹 哨的勇士,他们关心的,似乎只有杂志能否“完卖”。
至今,他们仍没加入日本官方的记者俱乐部,尽管他们的调查记者数量无人能及;
他们仍被看作造谣生事的地摊狗仔刊物,尽管他们的实锤报道已经让无数官僚鞠躬下台;
他们仍被无数粉丝口诛笔伐,因为他们戳破了这些人投射在偶像身上的完美自我的粉红气泡。
但不管怎么说,日本需要《周刊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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