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斌将军
突破临津江战斗中的通信兵
魏 斌
1950年的最后一天,朝鲜半岛中部、“三八线”以北不远处的临津江两岸,白雪皑皑。
北岸,从土井(村)至戌滩浦东西宽约2500米的沿江地带,在条条山沟里、片片密林中、座座废墟下潜伏着我志愿军116师7500余名参战官兵、150余门火炮,准备当晚突破临津江敌防线,拉开抗美援朝第三次战役的序幕。
南岸,我师选定的4个突破地段,地势高峻,坡陡崖高。陡坡峻岭上道道铁丝网、条条堑壕、明堡暗堡星罗棋布,沿岸遍布地雷。据守工事里的美韩侵略军居高临下,昼夜瞰制江面与北岸。敌人还使出一个损招:不断向陡坡上泼水,使本已冰雪封冻的陡坡冰层更厚、更滑,难以攀登。美军侦察机终日低飞盘旋于江面及北岸上空,入夜还不断投掷照明弹。
我参战官兵与炮群在30日午夜从数公里外的驻地出发,潜入到距敌只有300米至1200米的进攻出发阵地,隐蔽在预先构筑并巧妙伪装的3000多个掩蔽部和防空洞里、隐蔽在炮兵阵地上。无论从空中从地面敌人都没有发现我们(《韩战内幕》一书中写道:“李奇微便命令空军巡逻队加强空中侦察,31日这天,他本人也乘坐一架喷气式教练机,作低空飞行,飞往20英里处的敌占区。”——原编注)。敌机敌炮袭击的主要目标与往日无异,仍是高浪浦里——距我潜伏区西侧四五公里,我示敌以进攻出发阵地假象的沿江地区。
为了保证在出敌不意的时间、出敌不意的地点,突然发起攻击,师规定了严格的保密纪律:攻击开始前地面不露一人、一马、一枪、一炮、一根电话线,暴露目标者,严惩不贷。我师通信官兵千方百计将各种通信设施隐蔽起来。沟通各指挥所、各观察所、各炮兵阵地的数万米电话线,或敷设于山沟侧壁上、或通过树林灌木丛、或穿行于废墟的断墙残壁,开阔地上的电话线用积雪掩盖,不露痕迹。这些工作都是在风雪严寒之夜,我通信兵用冻僵的双手摸黑完成的。不能暴露光亮,也不能弄出大的声响。师通信科规定:攻击发起前,禁止使用无线电,以防空中泄密,以有线电话联络为主。31日中午,师与347团的电话线路被敌炮火炸断,师通信科禁止电话员外出查线,要求用迂回线路通话。
担任师司令部通信科长的我,战前向师参谋长薛剑强同志汇报,我们已选定师观察所作为信号发射点,准备同时使用3种通信手段,发出炮火准备、炮火急袭、步兵发起冲击的信号。参谋长充分肯定我通信官兵的准备工作,同时提出,用1挺重机枪对空发射250发曳光弹,也作为步兵冲锋信号。他还亲自调来1挺美式重机枪、1名射手、1名弹药手。对此我既高兴又感动。高兴的是,这也将是一种极明显的信号;感动的是,薛剑强参谋长对通信工作细致入微的关怀。师观察所设在突出于全师阵地前沿的一个松林覆盖的小山顶上。在这里发射信号,各参战部队都能看得见。为万无一失,我们又选定一处备用信号发射点,也配备了射手和信号枪、弹。
31日上午下了一场小雪。蜷缩在掩蔽部与防空洞里的我通信官兵,虽然冻得手脚麻木,却对下雪非常高兴——雪花又为我们的电话线路、我们的阵地加了一层伪装。我们掏出焐在棉军衣里面的干粮——高粱米或大米饭团,慢慢啃着,盼着黄昏快些降临。
1950年12月31日16时40分,5颗绿色信号弹从全师最前沿的小山顶上腾空而起,霎时,师、团炮群齐声怒吼,一排排炮弹呼啸着飞过临津江。20分钟后,南岸敌阵地变成一片火海。这是我师赴朝参战以来,第一次在一次战斗中集中这么多的炮火,信号准确无误,至为重要。17时03分,两支信号枪同时从小山顶两侧对空发射绿色信号弹,250发曳光弹也从重机枪管飞升夜空,有线电话、无线电话同时传达师长下达的步兵发起冲击命令。全师4支尖刀连在激越的军号声中强渡临津江,向南岸敌防线勇猛冲击。无线电步谈机员身背步谈机、腰挂自卫手榴弹,紧跟尖刀连长身边。
师发出渡江冲击信号之后,仅5分钟,两颗红色信号弹升起在南岸上空,确切地说在土井村对岸上空。这表明左翼346团的两支尖刀连已从冰上迅猛冲过江去,占领了南岸登陆场。又过了3分钟,6分钟,右翼347团的两支尖刀连也相继将红色信号弹射向夜空。他们是趟过齐腰深的江水,推开不断涌来的冰排,边走边射击,攀上7米多高的又陡又滑的山崖,攻占敌前沿阵地的。这几颗报告胜利的红色信号弹,在炮火映红的夜空,仍然格外耀眼,显得那么美丽!北岸又响起嘹亮的军号声,二梯队连、营和团指挥所相继渡江。通信战士身背各种通信器材,紧跟各级指挥员前进。
零下20度左右的严寒,江面本已冻得结结实实;但连日来敌机不断轰炸江心,敌炮日夜轰击江面,封冻的江面支离破碎,巨大的冰块在江水中挤来撞去。我电话兵身背20多公斤重的线拐子、腰挂自卫手榴弹、冒着敌封锁江面的炮火,架设过江线路。为减少敌炮火对线路的破坏,为避免过江部队绊断线路,电话兵将电话线坠以石块等重物,沉到江底。江水酷寒刺骨,尽管出发前每个人腿上脚上涂了猪油、牛油,还是冻得麻木,手指冻僵、不听使唤。上岸后冷风呼啸,裤子鞋袜全结了冰,抬腿迈步咔喳作响。冰裤冰鞋、冰天雪地,是坚强的革命意志,是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胆忠心,支撑我们踏冰踩雪、战斗前进!
师通信连2排长孔祥照率领的4班、5班战士架设的师通往347团的路线,是全师延伸最长的线路。从北岸进攻出发地延伸的线路,穿过江水,攀上陡崖,紧跟347团指挥所在积满冰雪的山岭峡谷架线、查线、接线。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电话线接通了又炸断,炸断了又接通。千方百计将线路延伸到敌纵深马智里以南,直至所带线料用完。4班、5班都伤亡过半。孔祥照排长将两个班合并为一个班。我师通往临津江南岸敌纵深防御阵地的每一条线路,都凝结着我电话兵对党对祖国的无限忠诚!
战前师通信科规定:冲击发起后,特别是过江以后,以无线电通信为主,营以下以简易通信和徒步通信为主。简易通信包括信号弹、军号、路标。班组之间、班排之间以吹小喇叭联络等等。在山深林密、枪声四起的夜晚战场,各专业分队使用不同的通信手段,沟通联络,保障指挥。
在攻打192高地和147高地之前,346、347团指挥员都用无线电报话机和发射信号弹,要求师炮火支援。师炮兵群立即对两高地进行5分钟炮火急袭,支援两个团分别以20、15分钟的战斗夺下两高地,歼灭据守高地及其附近的大部分敌人。步炮协同作战,无线电话与简易通信起了不可缺少的作用。
夺下两高地也就牢固地控制了南岸滩头阵地。我随师指挥所从冰上过江,继续前进。雪地上不断出现左右相对的两行咖啡色路标。从队伍前面传下来口令:小心地雷,走路标中间!我立刻想起战前去师通信班检查准备工作时的情形。我问:打路标的灰料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啦!准备了特好的灰料!战士们齐声回答。原来第二次战役结束,行军路过军隅里美军一物资供应站时,路边堆积着大量战利品,其中有很多罐装咖啡粉。有的罐子盖打开了,咖啡粉洒了一地。大伙嫌咖啡苦,没人要;通信班长灵机一动,说这玩意儿拿来打路标不错。他抽出背包里仅有的一条单裤,把两只裤脚扎紧,两条口袋就做成了,装了满满两口袋咖啡粉。已经用完了1袋,还有1袋舍不得用,说等有重大战斗任务时用。这不,突破临津江就用上啦。我当即表扬了通信班长的智慧和远见。
347团2营攻下马智里后,与团指挥所失去联系。团长焦急万分,派1名参谋带1个步兵连和1名步谈机员、背1部步谈机去寻找。时近午夜,四处响着枪炮声,山高谷深,几经周折,才找到仍在攻击前进的2营。原来2营与尖刀连5连各有1名步谈机员,都牺牲了,两部步谈机都打坏了。营、连干部也为与团指挥所失去联系而焦急。当时步谈机只配备到营,且每营只配1部,尖刀连的步谈机是临时配属使用的。新中国建立刚刚1周年,还不能自产无线电步谈机,我师装备的少量步谈机,全是解放战争中缴获国民党军队的,机身上都有USA。见到新派去的步谈机员,2营官兵欣喜万分,2营与团指恢复了联系。
步谈机少,电池也少。当347团3营攻击前进至敌纵深于义洞(村)西侧高地时,3营步谈机员发觉电力减弱,又无新电池可以更换,就与团指挥所的主台密切配合,用断续开机的方法,保持了团与营之间的通信。
1951年元旦拂晓,脚踩冰鞋、身穿冰甲、连续行军战斗近13个小时的我师各部队,都进山隐蔽休息。同样彻夜未眠、疲乏困倦已极的通信兵不能倒地就睡,却又忙碌起来,翻山涉水架设电话线,架设无线电报话机,沟通师、团之间的联系;架设天线、安放电台、摇动发电机,向上级发报;步、骑兵通信员往来于完全陌生的大道小路,传送各种战斗报告。电话员在架线、查线过程中,骑兵通信员在送信途中,有时会遭遇敌散兵的袭击。因此,他们不仅执行通信任务,同时也执行战斗任务。
师电台工作人员在师指挥所附近的山上找到一块一平方米多一点的平地。但平地四周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荫蔽物。敌机马上就要光顾,怎么办呢?两位摇机员急中生智,砍来一棵树冠很大的松树,立在小块平地一侧,由一位摇机员抱着。常绿树就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把机器和报务员、摇机员都遮盖起来了。敌机呼啸着从山顶上掠过,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在冰天雪地里发报,手指冻得生疼倒不在乎,但手指冻僵了,不听使唤。敲几下电键,就得把手指伸进嘴里哈气。这样重复多次,才将一份报发完,所用时间是室内发报的三、四倍。收报时阿拉拍数字写得歪歪扭扭,手指头就是捏不住小小的铅笔。
从1950年最后一天的黄昏,到1951年元旦拂晓,我师胜利地突破了临津江敌防线,摧毁了敌纵深防御体系,歼敌1000余名,将战线向前推进了15公里,前进到战前军指定的位置——卢坡洞、直川里一带,胜利完成作战任务。我师是志愿军各部部队中最先突破临津江、突破“三八线”的部队。我全师通信官兵以自己的智慧、勇敢、鲜血和生命保障了各级首长指挥,沟通了部队联络,保障了战斗胜利。
1月6日志司政通报表扬了我116师,我师的通信工作也受到师党委、军通信处与志司通信处的表扬。朝鲜停战后,总参通信兵部将《116师突破临津江战斗中的通信工作》一文编印于《抗美援朝战争通信工作经验汇编》一书中,印发全军通信部门及通信院校。(原编注:书中所写的敌占区即是我军隐蔽的临津江北岸地区。事实说明第八集团军军长李奇微中将与他的空军巡逻队都没有发现我军的迹象。)(选自广州新四军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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