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拍摄并制作《恐怖分子的孩子》《大马士革天空下》等重磅纪录作品的国际纪录片导演、制片人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在今年受邀担任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纪录单元评委,这两部作品也得以在大银幕上与中国观众见面。「导筒directube」专访塔拉勒·德尔基,带来他多年来在战火、动乱中对于纪录片创作的感受与理解。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
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评委见面
专访正文
导筒directube:你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对拍电影产生兴趣的?有没有童年时期让你记忆深刻的电影导演和作品?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我大概21岁对拍电影产生兴趣,我的家人在工业领域工作,但没有人是艺术家。我一开始是对写诗感兴趣,然后是戏剧。我毕业后学了两年艺术,又参军两年半,后来才意识到我感兴趣的是电影。
在我的家乡叙利亚大马士革,那里没有专门的电影院线,所以我去了希腊雅典学剧情片制作。在我的童年,看电影的选项很少,要去录像俱乐部租vhs录像带,年纪轻的时候,吸引你的是电影和片名,之后才会开始关注导演,像马丁·斯科塞斯、大卫·林奇这些美国大导演,他们从一开始就给了我很多拍电影的灵感。
那些西方电影,比如奇幻悬疑片、恐怖片,会在我的脑海中不时地回忆起。后来,我开始探索欧洲电影、亚洲电影以及世界各地不同类型的电影。我在雅典学了四年,这让我有时间了解电影史,看更多的电影。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个人Ins账号
导筒directube:在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下,您开始拍摄纪录片?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这很有趣,我其实学的是剧情片,我们开了纪录片课,但我总是逃课,我不想遵循纪录片课程,会限制我对纪录片的理解,在人们都还在使用35mm拍片的时候,正是技术让纪录片更生动鲜活,能够捕捉瞬间。
我毕业之后,主要在做编剧和导演,拍了一些35毫米的短片。当叙利亚战争开始的时候,图像开始从各处涌来,我觉得自己有责任用电影纪录历史,纪录片是捕捉这一事件的最佳方式。我是从2010年左右,开始对纪录片感兴趣的。现在,我主要以导演和制片人的身份参与纪录片制作。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
《重返霍姆斯》Return to Homs (2013)
导筒directube:在中国,许多的青年纪录片导演都是一个人完成从拍摄到后期所有的工作,而不是导演、摄影、录音分离的团队工作模式。您在ins上晒出现在拍摄的机器非常专业,您怎么看待纪录片的单人单机拍摄?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有时候需要用一台小机器来拍摄你和拍摄对象之间的敏感状况,而灯光、摄影师、录音师、工程师会让现实变得松散,被摄者会问你他们要做什么,而不是按照他们的日常那样生活。
当你使用小机器伴随你的拍摄对象一起生活,他们习惯了你参与他们的生活,就会像平时那样生活,你就可以捕捉到一些瞬间,来建构场景或戏剧性。
有时为了制作出高品质的作品,需要使用好设备,在电影语言层面可以做得很美,但是这样你就失去了真实感和自然流露的瞬间,所以必须做出判断和选择。使用什么拍摄机器,更多取决于你要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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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筒directube:曾经的摄影师工作对您的纪录片拍摄带来了怎样的帮助?很多时候的拍摄时机都是转瞬即逝的,您是怎样预判自己拍摄时机的?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耐心,拍摄纪录片最重要的就是耐心,选择主题和合适的人物,以人物表现主题,需要花时间观察和深入思考,我要做的就是为我的电影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找到聚焦点、切入角度和故事线。这需要耐心,需要专注于日常生活。
但这是令人筋疲力尽的过程,因为有时只能独自一人,不能停下来分心,需要时刻思考着你的电影场景,去想你要做什么。为了让你的电影尽可能有力量,此刻什么是正确的解决方案。
导筒directube:《恐怖分子的孩子》(Of Fathers and Sons)让观众非常震撼。您在之前的采访中提到曾经有一个6小时版本的粗剪版,您可否再细聊一下剪辑工作时与剪辑师的探讨,还有当时有哪些特别震撼的或者很难割舍的素材最终没有使用。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要谈论《恐怖分子的孩子》,那就要谈谈这350天的拍摄。在两年半的时间里,我和摄影师带着摄影机在那里随时待命。有很多日子,我们只是待在那里,没做任何事,和角色待在一起,融入他们。所以剪辑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值得剪入影片的时刻。
在我们找到这个家庭和这些角色前,我们拍了很长时间其他人物。除了主角部分,这部分的素材量也是巨大的。我们一开始剪了6小时的版本,然后去找剪辑师Anne Fabini,我很幸运能和她合作,她很聪明,经验很丰富,知道这个故事究竟关于什么,也知道如何处理那些场景,那些场景之间的转换,让这个故事更容易看懂,她知道如何进一步完善这部电影。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
《恐怖分子的孩子》Of Fathers and Sons (2017)
导筒directube:您和您的团队在拍摄和制作《恐怖分子的孩子》这部作品的过程中,有没有想过或者预判观众的反应?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没有,这种类型的电影很罕见,历史上不太有。只有极少的电影采用敌对者或者像电影中那些角色的视角,他们没有通常意义下的积极的价值观,也没有作为人类的共识,他们有自己的议程和规划,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激进主义。这也是我寻找这些角色的方式,我在拍一部关于基地组织的电影,但同时,它也是关于我们每个人的,关于父权制、父子关系,因为我们都受到童年或创伤的影响。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
《恐怖分子的孩子》Of Fathers and Sons (2017)
我是在健康的环境中长大的,但是很多人有不同的背景,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朝这个方向行动,这些事都发生在过去,是被遗忘的记忆。所以对我来说,拍关于这个群体的电影,同时也能够连接每个观众。
这部电影是关于这个组织的第一道关口,它关于激进团体、准则、叙利亚战争,但是本质上,是关于父子之间的深层关系,这些父亲如何培养自己的儿子,让他们成为自己认为的最好的样子,又在有时候不近人情地伤害自己的孩子,即便他们很爱孩子。所以,在塑造父子关系时,爱与干涉的混合就体现在我们捕捉到的那些瞬间。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
《恐怖分子的孩子》Of Fathers and Sons (2017)
导筒directube:您的作品在许多国家/地区的电影节节展上获得许多荣誉,也向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展映,请问您不同地区的观众会有什么样不同的反应?您能不能回忆一下让您印象深刻的映后交流?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我对一些评论有不好的记忆,但我可以说,每个国家、每位观众都有自己的背景,有自己对宗教的理解,阿拉伯世界和左派国家或者不太信仰宗教的国家不同,前者对这个话题更有共鸣,后者作为局外人在关注这个话题。
当我看到比如说墨西哥、南美、韩国等地的观众能理解这部关于中东的电影的每个细节,我非常开心自己能让这部电影超越具体的地域,成为国际话题。这就是最具挑战性的地方,你真的可以带着你的故事,无需让它变得商业化,同时让它很有力量,产生影响,并为全球观众所理解。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
《大马士革天空下》 Under the Sky of Damascus (2023)
导筒directube:您在《恐怖分子的孩子》(Of Fathers and Sons)的结尾说“我终于要离开这场噩梦了。”(I’m finally going to leave this nightmare. )。当下世界上的战争还在发生,甚至很多国家/地区的战乱更加严重,当您现在再回看曾经的这些作品创作,这场噩梦还在很多地方继续,如果有青年的纪录片导演希望在战火下纪录那些发生的故事和历史,您会有怎样的建议?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这是个大问题。之前我参与制作了一部关于阿富汗的电影《好莱坞大门》(Hollywoodgate),入围香港国际电影节纪录片竞赛单元。总的来说,我拍了四部电影,都是关于发生在我故乡的战争。我觉得我现在对哲学、灵性和非政治热点的事物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易卜拉欣·纳什特导演《好莱坞大门》
Hollywoodgate (2023) 海报
这么说吧,有时候我觉得不舒服,只要一有战争发生,人们就跑去那里拍电影。这些电影只讲战争。我拍了一部关于战争的电影,但我实际上不想,或者说我希望我的家乡没有战争,我有很多年没见过我的母亲了。所以这不是那种你想要去做的事情,因为你总是想要对每个地方和你的家保持一个美好的回忆。
我的建议是,尝试让电影业帮助你实现你想要表现的,而不是遵循他们或者媒体舆论的愿望,展现他们想要看的,否则我们会失去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们只是关注性别战争、流血和热点,我们就会失去自己,我觉得这是不明智的。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个人Ins账号
导筒directube:您之前来过中国吗?对上海这座城市,还有上海国际电影节有着怎么样的印象?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我很高兴,我总是说来迟了,但其实来的正是时候。作为亚洲最大的三个电影节之一,我能看到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运转有条不紊,影片水准高,影迷的数量也很大大,很多场次的票听说是“秒空”的。很大程度上,是观众在影响电影节的规格。这样的电影节品质是少见的,这一切由庞大的专业团体来运营,是他们的努力让电影节达到最佳品质。我很荣幸能成为评委会的一员。
导筒directube:您目前正在进行哪些新的创作?之后会不会有剧情片的创作?
塔拉勒·德尔基(Talal Derki):每次我看完一部纪录片,我就开始想剧本。后来我放弃了,因为我主要在纪录片领域创作并取得一定成就,而剧情片是不同的工业生态。
想进入剧情片领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剧本,要在剧本基础上有所创造,而不是照拍,要有个人特色。我写了一个奇幻悬疑片的剧本,从历史层面来看,是关于东方的,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参与制作或者把它卖掉。
整理:李欣雨
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 导筒系列报道
创作不易,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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