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雄大师班精华：电影创作的挑战与自我训练

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各个奖项已经尘埃落定。作为本届上海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评委会主席，陈英雄于6月22日上午举行了金爵奖评委会主席大师班。

法国导演陈英雄现场分享了自己对电影语言的理解，以及他为了提升对电影的敏感性、感悟力所进行的自我训练。

《三轮车夫》

1992年，陈英雄推出第一部剧情长片《青木瓜之味》，首映于戛纳电影节并荣膺金摄影机奖和青年电影奖。他的第二部长片《三轮车夫》由梁朝伟主演，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最佳影片。2010年，陈英雄执导了改编自村上春树同名小说的日语电影《挪威的森林》并于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首映。2023年，陈英雄的最新作品《法式火锅》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荣获最佳导演奖。

一开场陈英雄分享了他对电影的感受：”对我来说，电影是一种艺术，是一种语言，无论你是中国人、希腊人，还是土耳其人、法国人、英国人，当你们拍电影的时候，大家说的是一门语言，那就是电影的语言，所以说电影的语言大家都可以使用，只要大家拍电影，我们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各个国家之间是没有不同的。只有电影语言本身的特点，这种特点是电影人必须要学会的，如果你们想要拍一部有意思的作品，那就要掌握电影的语言。”

在脑海中用想象力把经典电影“重演”

1988年，陈英雄以短片电影《南雄的妻子》开启导演之路；在三十多年的创作道路上，他认为导演们要面对的一大难题，在于电影“是一种很难进行‘不停练习’的艺术”。幸运的是，10岁那年，父亲就教给他两种至关重要的素质：第一是对自己诚实，不能欺骗自己；第二则是学会耐心。

他分享说，父亲会让儿时的自己在火柴盒里放上从1至100编号的、同样大小的小纸片，要求他第二天打乱顺序后按照顺序重新排列，“我这样不停地训练，找到了平静和耐心的方法，帮我提高了注意力。”

所以，当陈英雄决心要做一名电影人时，他迅速确定了一套自我训练的方法：准备一个装有铅笔和小纸条的信封随身携带。每看一部电影，他就在小纸片上写下他对电影优缺点的分析，“你必须在一个小的空间里，把你想要表达的意思，用最简单的话语表达出来”。

“每次我想要做电影的时候，我都会准备一个信封，在这个信封里面，我会在里面存一只铅笔和一些小纸条，然后藏在我的口袋里面。我看完一部电影，然后我就在外面找个地方坐下来，我就开始在这些小纸片上记下我刚才在这个电影里面觉得好的地方、不好的地方，我看这部电影学到什么，我就会带纸条上面记下来。为什么放在一个信封里面？因为这不是一个本子，你必须要在个小的空间里面把你想要表达的意思用最简单的话语表达出来，在一个信封里就能够保存。

所以大家接下来要做的一件事很重要，就是要把它扔掉，为什么？因为你需要有信心，对于自己学到的，以及你用语言在这张纸条上面表达过的内容，会在你的心里面、脑里面记住，会成为你永远都留存的肌肉记忆，这些是很重要的。这些词语、这些语汇就是你作为导演的基础，如果你没有办法表达出来，它就不存在，它就不是真实的。所以在你日常生活当中，你每次感受到什么、体验到什么，都要想办法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因为这是成为你对这种艺术的敏感性，也是作为电影人一种日常素养的训练，这是非常重要的。”

此外，对于喜欢的电影经典，陈英雄会反复观看，在脑海中用想象力把它“重演”。“越细节越好，电影在什么时刻发生了什么事件，有怎样的背景声音，你的感受是什么，你都可以用你的方式重新演绎一遍。你可以切掉声音，只看画面；或是只听声音，切掉画面。尤其是那些伟大的电影杰作，完全可以用这个方法去学习。”

“之后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建议，当你喜欢一部电影的时候，一定要多看几遍，之后用你的想象力把这个电影再想象一遍，你睡觉的时候，把这个电影很多的细节，越细节越好，这个电影在这个时刻发生了这样的事件，然后有这样的背景声音，你的感受，这样你就能够用你的方式在你睡觉的时候重新去演绎一遍，是你把这个电影声音切掉，只看画面看一遍，然后你只听一遍，把画面切掉，听里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对白。尤其是伟大的电影那些杰作，大家就可以用这个方法去学习，而不是看那些差的电影，不要浪费你的时间。”

这一系列日常训练，帮助了陈英雄更深地理解电影，丰富想象力，渐渐发酵出属于他自己的第六感。“电影拍摄是争分夺秒的，需要你有很好的决策力，快速地做决定。这时你只能用自己的第六感和多年积累的素养。当然，你还要依赖你所掌握的电影知识。在做电影的过程中，一定要把你的知识体系进行梳理、细化，达成你自己的风格。”

这是他个人的电影创作哲学和自我训练方法。他提到，与音乐家或画家不同，导演没有日常的“乐器”来练习。因此，他建议年轻导演通过日常的观察和感受，训练自己的敏感度和决策力。

电影最重要的是镜头与镜头的切换方式

在运用电影语言时，陈英雄最关心的是什么？他首先谈及的是不同画面的连接与切换方式，“当你从一个镜头转到另一个镜头的时候，这就是你作为电影人、导演存在的意义。如果你不把精力放在这上面，你就什么都不是，只是在表现一个主题而已。”

“这个镜头到下一个镜头到底要如何切换，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在一部电影里面，你们有各个不同的画面之间的衔接，当你从一个画面切换到另一个画面的时候，这个连接点就是特别重要的一点，这是最最重要的地方，这是你作为电影人存在的根基。在一个场景当中，你把它切成各种不同的镜头，来创造出这样一幕，当你从一个镜头转到另一个镜头的时候，这就是你作为电影人、作为导演存在的意义所在。如果你不把精力放在这上面的话，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在表现一个主题而已。如果要成功的话，必须得主题特别重要你才能成功。今天的世界发生了这么多重要的东西，所有的电影节在选择影片的时候都关注主题，但是过度关注主题的话，电影本身可能质量是很差的。我个人作为导演，当我在拍电影的时候，我不关心观众想要看什么，我不关心观众爱看什么，不去过度担心你们想什么或者票房会怎样。对于我来说，作为导演最重要的是给观众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必须能够超越观众的期待，它必须能够让观众觉得票有所值，而不是觉得浪费钱了。”

他感慨，今天很多电影里的画面，衔接与切换都更接近于普通人拿手机拍的视频，混淆了日常拍摄和艺术表达的界限。

“当你拍电影的时候，你想要寻找的不是要模仿日常生活中发生的经验，而是要表达经验，也就是说，你要表达，要说话，要用语言，用电影的语言表达出来，用电影的方式把一种生活的经验表述出来。你不是要模仿生活，不是简单的呈现生活当中发生了什么。大家对生活本身无所谓的，看电影不是要看生活本身，个人的经验会给个人带来情绪，但是你在拍电影的时候要把这种情绪表述成为一种语言，这才是在创作当中最困难的一步。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有技术性的概念，就是怎么从一幅画面切换到下一幅画面当中去，就是要通过对比。”

与此同时，他也看重电影剪辑和节奏的“音乐性”——这并不是指电影用了怎样的背景音乐，“我最近的电影里也是没有音乐的，只有片尾用了一小段，因为我认为，作品本身已经可以给观众一种音乐的流动性和动感。我认为不要依赖音乐来创造音乐性，我只有在一切情绪都到位的时候，才会想到用音乐。我认为音乐应该要给一个时刻、场景带来额外的价值。”

关于个人风格，陈英雄表示，“我希望电影尽可能地保持慢节奏，这样它呈现的细节就能更好地传达给观众，能让他们感受到影片中每一个瞬间的美好。有些人可能觉得这样的作品让人昏昏欲睡，但这对我而言不重要。这就是我观察世界的方式。”